煊赫見那女子鬢髮凌亂、眼睛哭得腫脹不堪,臉頰下側處的印記隨着她劇烈起伏的身子更顯得可怖。墨子閣 www.mozige.com身上的衣服也被扯開了,胸前露出大片雪白,裹着的裏衣被女子死死護着。
煊赫的眼被刺痛了,即使平民百姓家的女子,何需受此等凌辱。他迅速脫下自己的外袍,想要裹住她。可少女仿佛極度恐慌似的奮力往後退去,低着頭,依然死死護着胸前的裏衣。將自己蜷縮成一團,仿佛這樣就能保護自己。
煊赫只覺得自己的心驟然縮緊,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停滯住了。他滿身戾氣道「府里何時出了這等雞鳴狗盜之輩,拖出去杖責一百。」
林嬤嬤被眼前的混亂嚇得不清,自己在府里勤勤懇懇伺候幾十年,這唯一的兒子李大勇犯下這等罪行。一百棍下去,這老李家還不絕後斷根了。
當即跪在地上,痛苦道「大人,嬤嬤給你磕一百個頭一千個頭,打我吧,大勇這一百棍受下去,我老李家要斷根啊!我也活不了。是我沒管教好,老奴代他受過。」
這李大勇平日裏好吃懶做,自己母親在官家做事,自己便隔三差五來府里做做粗使雜活,賺點小錢。
府裏頭婢女個個都是外頭見不到的漂亮,從前是沒有賊膽的,但見新來一個小丫頭生得白白淨淨,就是有點胎記,想來是低賤惹人嫌的,嬤嬤們都折騰她,丫鬟們也想着法欺負她。
他就想着生米煮成熟飯,央求母親為他討來做媳婦。哪知叫從來沒踏進柴房的主子撞見了,還勃然大怒。他也一時慌了神,只能跟着一起重重地磕頭,才幾下就磕了滿頭滿臉的血,甚是駭人。
煊赫重重喘了幾口氣,冷道「滾!」兩人就連滾帶爬地跑了。骯髒幽暗的空間,只剩他們兩人,煊赫蹲下身子伸手想觸碰她,卻見她劇烈地顫抖着。他收回手,輕聲道「是我,我不是壞人,我帶你走。」
少女聞聲抬起頭,一雙漆黑的瞳看他。她想起夢裏最為痛苦時也是這個聲音說姑娘切莫擔心,我不是壞人。再等等,等回了盛京,你就有救了。
她在夢裏有人餵藥給她,她睡了很長很長一覺,就醒了。醒來不見他,卻是做不完的雜活,她不知自己是誰,又身在何處。她做事不麻利總挨打,吃也吃不飽還常常頭疼。
下午幹活時被一個陌生男子捂着嘴拉扯到柴房,他使勁撕扯自己的衣服,她一邊拼命掙扎,一邊想着夢中人怎麼還不來。她是不是要死了。她瀕死都不知道他是誰,她自己是誰。
一陣巨響,他出現了,她好怕,也好高興,他終於出現了。此時,他站在這骯髒幽暗的空間裏,在唯一的一束光下面猶如天神般。他說,是我,我不是壞人,我帶你走。
她如墨的眸子看着他,流下了淚水,止都止不住的大顆眼淚砸在煊赫的心裏,他覺得自己的心像被蠻力揪着,喘息不得。眼前的少女她身中奇毒已經受了那麼多苦,來到陌生的地方還要受苦,他無法忘記自己見她衣着凌亂的狼狽模樣時是多麼心痛,還有白皙的皮膚上密佈的淤青烏紫。而這折磨和凌辱,是他的疏忽。
他輕輕地把外袍披在少女身上,說道「我帶你離開這裏,沒有人能再傷你了。」俯身抱起她,她似乎比第一次抱她時更輕了,他即使再小心翼翼還是怕傷着她。
在他懷裏,她從無聲的流淚變為小聲抽泣,好像滿心的委屈要溢出來了。
煊赫抱着她一路走到自己的院落,吩咐備好熱水,把晚膳端來房裏。
傍晚公子大發雷霆一事,不大不小,但也傳到了大夫人這裏。大夫人了解自己這個兒子,不到怒極是不會隨意發難。問清楚林嬤嬤和李大勇原委後,也皺眉道「嬤嬤,你糊塗!這煊府什麼地方!就是下人,也由不得欺辱。」
林嬤嬤一臉血污,聽得向來溫柔嫻靜的夫人也慍怒了,更是一臉惶恐,當即作勢要再磕頭謝罪。
大夫人扶住她的肩膀,道「嬤嬤,你在煊府也幾十年了,我心裏感念你的付出。此事一出,我卻再也不敢留你了。你到管家那裏領走你的賣身契,支些遣散銀子。你我主僕緣盡,你且走吧。」
林嬤嬤聞言痛哭流涕,她是大夫人嫁來煊府就帶着的,幾十年來從未像其他官夫人那般頤指氣使,對待她亦是如長輩般尊敬着,此事一出,自己是再無臉面待在煊府了。
林嬤嬤心裏一陣不舍,只得說道「夫人宅心仁厚,寬宏大量,我自知不孝子犯下大錯,也不敢祈求饒恕。往後有用得着老婆子的,當牛做馬也不會推辭。」說罷,磕了一個頭,領着兒子離開了文府。
大夫人看兩人背影,想起自己的兒子。十四歲起撐起整個家,他平日裏溫潤爾雅的樣子,遇到自己在乎的就是萬分執拗的性子。
大夫人嘆一口氣,希望自己這個兒子,別因這執拗的性子吃太多苦了。
明月懸長空,霜影轉庭梧。那少女累極了,秋荷幫她洗完澡後,換上乾淨的衣服,她就沉沉睡去了。秋荷是煊赫院子裏唯一的丫鬟,煊赫少有在家,秋荷平日裏在夫人房裏做事。
煊赫回來了,就在院子裏聽候差遣。煊赫生得芝蘭玉樹,對待下人也是溫文儒雅,早些時候常有丫鬟想着能收進他房裏,做了不少搔首弄姿的事。誰知煊赫頂煩這些,下令除了文昊、秋荷一概不得入他的院子。
秋荷年長煊赫幾歲,是一個心細周到的姑娘,也沒有非分之想,煊赫才讓她進院子做些文昊做不了的事情。
比如今天,給這個姑娘洗澡。秋荷聽說過這姑娘,公子帶回來卻沒怎麼管的姑娘。
這官家府院做事,個個都是見風使舵的。林嬤嬤不管,這姑娘說話做事又不利索,還不被這些人精拆皮剝骨。這姑娘也是可憐,小小年紀就經歷這般折辱。
秋荷幫她洗澡時,發現她一身的淤青烏紫,牆倒眾人推,嬤嬤不喜歡的丫頭,都趕着拿來撒氣,一兩天就折磨成這幅樣子了。當即又放輕了些手腳,怕傷着她。她細細為她穿上自己漿洗乾淨的衣裳,她身量小,衣服大了些,好歹也能穿。
秋荷發現這姑娘其實很美,皮膚除開淤青是凝脂般柔嫩,臉盤子小小的,那胎記也不掩蓋不了五官精緻。給她梳洗時她就沉沉睡去了,穿好衣服後公子把她抱到了自己床榻上,還為她蓋好被子,掖好被角。
秋荷想公子不是不溫柔周到,只是他願不願意。安頓好那姑娘,煊赫對秋荷說道「你叫廚房備些吃食小火煨着,她起來有的吃。還有你明日看着她身量給她置幾身衣服,再去醫館取幾副安神的藥,銀子去管家那裏領,就說是我說的,劃我賬上。」
秋荷道一聲「是」,就下去安排了。
煊赫這才細細看這女子,明明不過一兩天的功夫,她看起來卻憔悴了些,本來就不大的臉尖了不少。
即使睡着了,眉頭也是緊蹙的。玉琢的臉兒上血色褪盡,只有唇上淺淡一抹嫣紅。
她臉頰下側藤蔓似的印記在眼角張狂地肆虐,使她的臉色更顯慘白。
他幾乎要伸手去撫那藤蔓,若是沒有那印記……
她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長到她拼命想醒還是醒不過來。
她將要跌落深淵時,他抓住了她。他有一雙如玉般溫潤的眸子,指節修長卻有力,穩穩地拉住她。說,姑娘莫擔心,我帶你離開。他抱着她行走在迷霧重重的夜裏,月光傾灑在他身上,她縮了縮肩膀,想要靠近些,再靠近些……她嗅他身上似有似無的水沉香氣息,在無盡的夜裏,他的氣息帶着晨露和暖意,使她安心。她在激盪無垠的時空裏,抓住了一縷可以依靠的安寧。
她睜開眼時,燈影晃了晃她的眼。她想起身,卻發現渾身酸痛,只能無力地揉揉肩膀。文庭睿聽着動靜,放下手中的書,坐到床榻邊。說道「姑娘你醒了。」
她總是夢見他,卻是第一次清楚看見他。她有些恍惚,問他「我在哪裏?」
煊赫說道「你在我房裏。」她楞楞的,煊赫繼續說道「姑娘可記得自己叫什麼名字,家住哪裏,我送你回家。這兩日是我疏忽了,姑娘受驚了。」
那女子茫然地搖搖頭,道「我什麼都不記得了,我是誰,叫什麼名字,我通通不記得了。」
煊赫將在祁雲山腳下遇見她的情形、她身中離魂草之毒、尋來的岐枝花暫時壓住毒素的種種說與她聽。
她只覺得一切仿若混沌初開,想不起也理不清,想多了頭又開始劇烈地痛起來了。
煊赫見她難受,說道「折騰許久,姑娘想必餓了,我備了些吃食。姑娘起來吃吧。」
那少女正好餓了,知煊赫是好人,也就聽他的起身。
桌子上擺着玉帶蝦仁、尤溪卜鴨、七星魚丸湯和一道梅花香餅。
那少女看他一眼,宣和道「我吃過了,姑娘不必拘禮。」
那少女也許是餓了,也開始吃起來。
月光的清輝撒在庭前,夜裏風起,吹起少女鬢間的髮絲。少女認認真真地吃着,好像要把每一口吃食都嘗透。一時間煊赫只覺得時光靜好。
蟬飲露秋風,霜花葉似錦。自那以後,煊赫是再不敢將她交於任何人了。把她安排在自己院子裏能看顧着,托家中有人在刑部任職的同窗好友打聽是否有尋人的報案。
那姑娘煊赫為她起了個名字,喚作「雲姝」。
至此,煊赫的房中便多了一個雲姝。
每日晨起時,她端來盥洗的清水,喚他起床。她似乎不懂怎麼伺候人,常常把水濺的到處都是。每次懊惱不已,仿佛嫌自己笨手笨腳。他也不言語,隨她慢慢去做。
每日看書時,她就乖乖地坐在他身邊,撐着個腦袋同他一起看,見他杯子裏的茶涼了,就添些茶水。見他抬手執筆,就為他細細研墨。
每日吃飯時,煊赫叫她與文昊一起坐着吃,看她吃飯,見她尖尖的臉瓜子,不時夾些菜添到她碗裏。
而每日就寢時,她便細細地鋪了床鋪,為他掌燈,困得要命也守在一旁想着他讀書餓了渴了也能為他做些什麼,待他睡覺時才退到煊赫房間旁的小房間就寢。
煊赫有時看她強撐着瞌睡的樣子,想叫她回去休息,心裏卻有不可名狀的不舍,想讓這個小傢伙陪着他。她慢慢地恢復了,眼裏如光耀采。
她實在不會伺候人,可某個瞬間的華彩使他移不開眼。即使失憶了,她似乎並不懂什麼叫伺候主子。
滿心的真誠擺在你面前,教人不忍苛責。她有時高興了,嫣紅的唇翹起,梨渦輕陷,狡黠的小模樣真像只小狐狸。她有時事情沒做好犯錯時,皺着眉撇嘴的樣子,十分動人。她近身伺候他,卻從沒有想過要用些歪門邪道得到他。他有時想,若是真有些歪門邪道,是她的話,他心裏倒是沒有牴觸。
雲姝什麼都不記得了,她只記得大人將她從深淵拉出來,是真的關心她。她便常常找秋荷學着怎麼描織繡、做羹食,希望能儘自己的力讓公子能舒心些。
秋荷從前有個妹妹,賣身到煊府前被水溺死了。若是平安長大,也如雲姝這般年紀。再加上她之前受那麼多苦,她心裏對文殊也心疼得緊。
煊赫不在家時,秋荷便會常常來院子裏找雲姝一起聊天、繡樣。
關於煊赫的一切,雲姝都是從秋荷口中得知的。
大人性子極好,對下人也是客客氣氣的從不發脾氣。
年紀輕輕就做了大理寺卿,斷案無數,為很多窮人伸張正義。雲殊心裏對大人更是崇敬。秋荷與文殊越是相處,就越發覺出這姑娘的好來。她沒有其他丫頭的鬼精世故,心是仿佛一汪清泉般靜澈,若是其他丫頭,收在大人院裏做事,早想了百八十種法子爬床。
而她,向來只關心大人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老覺得自己做的不夠多不夠好似的。
秋荷對公子又敬又怕,而她卻能不卑不亢,仿佛天生沒什麼高低貴賤的念頭。她也關心自己和文昊,並不像其他下人,得主子寵,就眼高於頂、仗勢欺人,而是一片真心對待身邊的人。
秋荷也總算知道為何公子面上溫潤,內心疏離的性子會留她在院子裏伺候着,她自有令人心生喜愛的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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