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便嗎?
方孝孺憋得臉色通紅,只能憤怒道:「張相,衣冠服飾,自古流傳,這也是華夏和蠻夷最大的區別。張相倡導驅逐胡虜,恢復中華。如今好容易復興華夏,卻要讓讀書人穿這種東西……這,這算什麼事啊?」
張希孟呵呵一笑,「方孝孺,你這是拿我的話堵我的嘴啊!不過我想問你,你說這服飾的根本在哪裏?是保暖禦寒,還是讓你彰顯華夏氣象?」
方孝孺一怔,無奈道:「自然是保暖禦寒之物,只是華夏蠻夷,衣冠不同,確實不好隨便更改……」
他還想繼續說,張希孟卻是把目光落到了其他人身上,「黃子澄,齊泰,還有你們這些不滿意這套衣服的師生,你們都說說……這件參考戰襖形制,使用咱們自己織出來的羊毛呢做的衣服,算不算胡服?」
這個問題提出,眾人都沉默了。
算是胡服嗎?
好像還真不算,畢竟也沒見哪個胡虜穿這種衣服。只是和傳統的寬袍大袖,太不一樣了,最多算是標新立異。
張希孟看了看眾人,隨即又道:「即便假設這套衣服算是胡服,當年趙武靈王便有胡服騎射之舉,難道這也是錯的?」
齊泰躬身道:「回張相的話,胡服騎射自然不是錯的,學生們只是覺得這身衣服有些怪異,一時間接受不了。」
張希孟道:「那就多用點時間,仔細看看,沒準慢慢就接受了。」張希孟掃視所有人,語重心長道:「其實在我看來,真正的問題不是衣服,而是心態!這種短衣是窮苦人穿的,在碼頭扛包,在田間幹活,絕沒有誰會穿着朱子深衣,那個是幹不了活的。事實上,讀書人和老百姓,是不一樣的。所謂衣冠區別,不光區分了華夷,也區分了貴賤……是不是這個道理?」
方孝孺怔了怔,這話可是有點奔着他來的,而且語氣不輕。尊卑貴賤,在自己的心裏還有嗎?
或許吧,在潛意識裏,總覺得讀書人高人一等,和百姓穿一樣的,就是丟了讀書人的臉,失去了體面,所以才會反應這麼大……想到這裏,方孝孺突然臉漲得通紅,連忙搶步躬身,「先生,學生糊塗,學生不該有士大夫之心,不該高高在上。更不該藐視百姓……學生願意受罰!」
或許這就是方孝孺的可貴之處,堅定果決,認死理,不回頭……但是意識到了錯誤,改的也很堅決,總而言之,是個很純粹的人。
張希孟點了點頭,「還是說衣服這件事,我認為衣服首先要保暖禦寒,要方便實用,再有就是物美價廉,節約材料。我覺得這個形制的衣服就很好,大傢伙坐在學堂里,讀書聽課,出來跑馬騎射,簡單明快,不會拖拖拉拉。給年輕人穿,尤其是給學生穿,非常合適。」
「當然了,大傢伙要是穿着這身衣服,去拜祭祖先英烈,或者接朝廷旨意,那也是不合適的……我的看法是,不如效仿官吏,定一套冠服,在重要典禮場合使用。至於這種形制的衣服,可以充當常服。」
張希孟又道:「大明立國十餘年,我們重建華夏,重興文明……在服飾上面,也要移風易俗,推陳出新,拿出屬於大明的風格。一味復古是要不得的。靠着服飾,把人區分成三六九等,也大可不必。什麼樣的衣服方便實用,就採用什麼樣的。身為學生,應該最善於接受新鮮的事務,不能年紀輕輕,先閉目塞聽,看什麼都不順眼,這是不行的!」
張希孟的這番話,簡直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這幫氣勢洶洶來問罪的,都被說得無言以對,誰能想到,張相公居然支持新的衣服,這也太離譜了吧?
在朱棣這邊,兩位臥龍鳳雛更是大驚失色,他們甚至比對面還覺得驚訝,我的老天爺啊!
張相居然站在我們這邊,我們弄出來的衣服,居然得到了張相的支持?
幸福來得太突然了,怎麼有點不敢相信啊?
而且有了張相支持,豈不是意味着銷路打開,從此之後,他們也要發財了?
李景隆和花煒互相看了看,突然擁抱在一起,放聲大哭。
來北平這麼長時間,總算交上了好運。
蒼天啊,大地啊,總算是苦盡甘來了!
張相公聖明啊!
他們倆簡直想趴在地上,給張希孟磕頭了。
一場爭論,提前被張希孟化解,師生們懷着各式各樣的心情,散去上課。朱棣幾個則是追着張希孟,來到了住處。
「多謝先生,先生真是幫了大忙!」朱棣連連躬身,帶頭道謝。
張希孟卻是說道:「光是我還不夠,你回頭給朱標寫封信,讓你大哥幫幫忙,請陛下降旨,在服飾這一塊,給你一點方便。」
說到這裏,張希孟才抬頭道:「朱棣,到了這一步,北平的毛紡,能辦得下去了吧?」
朱棣怔了一下,終於道:「要是這樣還不行,那就真的該找塊豆腐撞死了!」
張希孟卻是意味深長道:「即便如此,也別掉以輕心,要是發展工商是這麼容易的事情,也犯不着我這么小心翼翼佈局了。」
朱棣微微思索,隨後用力點頭,「弟子知道了。」
……
朱棣返回王府,隨即就給朱標寫了一封信……除了寫信,他還讓李景隆準備幾件新的衣服,一起給送去。
接下來就是看應天這邊的意思了。
能給朱標寫信的自然不止朱棣一個,比如晉王朱棡的信,就提前了好幾天,送到了朱標面前。
「太子哥哥,小弟太不容易了,內憂外患,要修長城,要屯田,還要往外移民……結果四弟還欺負我,逼着我把商人送過去,大哥要幫着小弟做主,幫我向母后進言,給我討個公道,不然小弟活不下去了!」
這位也學會嚎啕大哭,張嘴要好處了。
只不過他的信沒有起到作用,朱標直接壓下來,沒有遞給朱元璋,也沒有去告訴馬皇后。
幾天之後,朱棣的信送來了,還包括幾件羊毛呢的衣服。
朱標看完之後,這才帶着兩封信,包括朱棣的禮物,去見老朱和馬皇后。
這兩口子看了看朱棡和朱棣的信,神色各異,朱元璋就說道:「看這個意思,老四確實過分,老三也確實委屈……朱標,你這個當兄長的,是怎麼看的?」
朱標微微輕嘆口氣,「父皇,要讓孩兒說,最好不要管。」
「為什麼?」朱元璋不悅道:「朱標,你這是要偏心朱棣?」
「孩兒確實是偏心,但在孩兒看來,這兩個弟弟,沒有差別。」朱標堅定道。
老朱忍不住笑了,「朱標,你怎麼也學會這種扯淡的話了!要是沒有差別,你怎麼眼瞧着朱棣欺負朱棡?縱容朱棣,從朱棡這邊挖牆角?老三的處境本來就比朱棣難,還欺負他,這又是什麼道理?」
「是為了大明朝!」朱標給出了答案。
「大明朝?什麼意思?」朱元璋不解道。
朱標這才道:「父皇知道蘇州的絲綢作坊嗎?」
朱元璋愣了一下,「這有什麼關係?咱聽說蘇州的作坊不是挺好嗎?」
朱標微微搖頭,「不好!其實蘇州的絲綢作坊失敗了。」
老朱大為詫異,蘇州每年往外賣上百萬匹絲綢,貢獻幾百萬貫財稅收入。而且蘇州民生很好,市面繁榮,縱觀江南之地,也是數一數二,甚至還在應天之上。
兒子卻說蘇州的絲綢作坊失敗了?
這孩子腦子壞了嗎?
這時候馬皇后突然道:「朱標,你說的仔細點,你爹腦袋不那麼好使,聽不明白。」
老朱的智商,再一次遭到了馬皇后的鄙視,偏偏還不敢反駁,只能氣呼呼聽着。
朱標認真道:「父皇,其實在幾年前,蘇州就已經在革新織機,彼時已經有一次能紡出六十四根線的織機了。」
朱元璋下意識點頭,「這事咱知道,咱還下旨嘉獎來的。」
朱標道:「可是這台織機沒有推廣開,眼下蘇州還是以老式織機為主。」
「為什麼?」朱元璋大為不解,「既然是好東西,為什麼不推廣?難道要咱下旨不成?」
馬皇后突然道:「你的旨意那麼管用啊?要是啥都能按照你的旨意來,早就國庫充盈,天下太平了!現在蘇州的織工,已經超過了十五萬!哪裏還用得着新式織機?」
朱標也點頭,「確實如此,一切都按照當初張先生的設想發展,我們並沒有突破瓶頸。」
朱元璋眉頭緊皺,他似乎也想起來,當初張希孟在剖析蘇州的絲綢紡織業的時候,就提到過,人工成本太低,互相競爭。紡織作坊以單純的增加僱工數量的方式,擴大產能,使得蘇州的絲綢發展,並不能出現顛覆性的成果。
「咱記得當初張先生鼓勵女工,獎勵發明,又提高了生絲價格,讓桑農得利……做了這些,為什麼蘇州的絲綢產業還突破不了?」
「因為不光有蘇州一座城市,周圍的松江,常州,還有湖州,嘉興,乃至杭州……這裏人口稠密,全都想發展,使用新機器,遠不如增加織工數量來得方便。」
朱元璋陷入了沉吟,他一時還不能想透其中的道理,但是也知道朱標不會騙他。
「那按你的說法,蘇州不行,這個希望就在北平了?」
朱標點頭,「父皇,你知道三弟一頓吃幾個菜嗎?」
朱元璋一愣,「咱怎麼知道這些。」
「八道!」朱標乾脆道:「老四一頓只有一葷一素兩道菜,他把絕大多數的錢,都投在了學堂,工廠上面……而且往後,還要持續更大的投入才行!」
朱元璋眉頭緊皺,若有所思,「這麼說起來,老四也不是一無是處!只是這個發展工商,為什麼這麼難,蘇州城都走不通?朱標,你多找幾個人,把這事情給咱講清楚了。咱想知道怎麼回事!」
老朱燃起了強烈的求知慾,他實在是無法想像,當初張希孟安排挺好的事情,為什麼會走樣?這不合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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