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動到田畝上面,張希孟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你要是缺錢,我能幫你想想辦法,要是想弄土地,我只能建議你去外面折騰,至少要去嶺南,北平這種,人煙稀少的。結果非要在江北的揚州。
在這裏擺弄土地,已經不是得罪朱元章的問題了,而是踐踏到了張希孟的底限,哪怕老朱不想殺人,張希孟都必定會出手,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也難怪敢找張希孟的人不多,這事確實要命!
那麼繆家到底是怎麼弄到土地的呢?
其實方法也很簡單,老朱剛剛起家的時候,為了緩解糧食壓力,彼時朱家軍是要耕田種地的,老朱還親自下田。
彼時軍屯能提供給三成以上的軍糧,甚至還包括許多蔬菜牲畜,肉蛋供應,幾乎都來自軍屯。
這是老朱的起家法寶。
不過隨着明軍規模越來越大,這些腹心之地的軍屯,已經相繼劃歸地方,尚且保留的軍屯,也都放在了邊疆,比如北平,比如關中,這都是有的,而且還不少。
揚州百姓外遷,他們是按照軍屯算的,兵部和五軍都督府,就要把這些地方,從軍中除去。
變軍屯為普通的民田。
可是在這個時候,有人突然出手,把外遷的百姓納入了軍籍,變成了所謂軍戶。
軍戶是有土地的,和地方民田不一樣,地方衙門也管不過來。
簡單說,就是弄成了地方以為是軍戶,兵部以為是民田的兩不管局面。
既然兵部不管,地方不管,那自然就有人管了。
繆家一口氣吞了八萬畝良田,足足相當於三千家的田產,納入了繆家名下。
張希孟自然看得明白,繆家還只是前面的,他們找出了發財的捷徑,其他人自然要分潤,畢竟吃獨食的後果是很可怕的。
「千里之堤毀於蟻穴,國法綿密,譬如天網,可是只要破了一點,這張網也就廢了。」張希孟微微輕嘆,心裏說不上什麼滋味。
當初他制定田畝大綱的時候,可以說是挖空心思,絞盡腦汁,儘量沒有任何紕漏。
可事實證明,不管多嚴密的法令,在運行了十幾年之後,自然而然就會出現漏洞,就不免有人投機鑽營。
一個繆家,牽連到唐勝宗等人,再晚些時候,軍中估計就會悉數掉進去。文官看在眼裏,他們也會想辦法,大發利市。
過幾年之後,皇子就藩,宗室也會出手,相比起武將侵吞的那點,宗室藩王,文官士人,這才是真正要命的。
有他們摻和,整個田制,估計也就維持不下去了。
「張相,其實現在出了問題,還是好事,如果再過幾年,等到皇子就藩之後。從宗室皇親,到朝中勛貴,再到文官重臣,悉數捲入其中。到時候就算陛下想要殺人,只怕這口刀也未必足夠鋒利。」劉伯溫沉吟道:「張相,我以為不論文臣武將,還都好辦,真正的要害在宗親皇子,這事情張相可有法子沒有?」
老朱捍衛均田制的決心,不用懷疑。
但是讓一個父親去挑戰父子親情,這也是情理不容的事情。
縱觀洪武一朝,老朱對待文臣武將,都沒有手軟過,如果非要說還有誰能逃過朱元章的屠刀,那就是一堆藩王了。
而這些藩王之中,也有周王、蜀王這種比較好的,堪稱賢王,自然也有齊王,代王這種,兇殘跋扈的。
朱元章在日,雖然沒有對兒子們下刀子,但也是循循善誘,諄諄教誨,像個老媽子似的,不厭其煩地叮嚀,讓他們遵守國法,好好造福一方。
父親和天子,這倆職位還是有衝突的,畢竟雖然皇帝是天下人的君父,但這個父,不也分親爹乾爹嗎?
那些親生兒子,自然沒的說,普通百姓,就要差不少。
天理國法人情,交織在一起,總歸不那麼好辦!
「伯溫先生,這事情我會想辦法,畢竟堵上了這個窟窿,均田也就能多維持些時候了。」張希孟應承下了,但是卻沒有立刻給出答桉。
劉伯溫也知道這事情不好辦,只能先行告辭。
又過了沒幾天,更進一步的消息傳來,繆家侵吞了八萬畝田,唐勝宗也將五萬畝良田納入了掌中,與此同時,另外還有五萬畝田,尚在追查之中。
毛驤將調查結果遞了上來,朱元章看後,已經出離了憤怒!
每家都是幾萬畝,這才幾天啊?
要是沒有發現,再過幾年,兼併幾十萬畝,人人都是豪強地主了。
這就是咱的勛貴武臣!
都是好本事,好本事啊!
能打仗,也能吃人!
朱元章稍微沉吟,就說道:「給咱準備點東西,咱要去詔獄,去瞧瞧唐勝宗!」
詔獄這種地方,真不是人待的。
提起錦衣衛,很多人都覺得是青面獠牙,十八般酷刑,兇殘不得了。沒有聖旨,就給你寫一張,囂張跋扈,為所欲為!
要真是那樣的話,乾脆一道旨意,把錦衣衛廢了不就是了,還用糾結什麼?
連中書省都能廢,錦衣衛又有什麼了不起的?
其實事實上,錦衣衛的強大,來自於他們的忠誠,對皇帝的絕對忠誠。
他們的頭上只有一片天,就是宮裏的天子,心中也只有一個太陽。
所以說哪怕是世襲罔替的侯爺,到了這裏面,也沒有什麼僥倖可言。
面對唐勝宗,也沒有什麼嚴刑拷打,開玩笑,萬一這位出去了,敢毆打他,不想活了?其他的勛貴武臣,能放過拱衛司嗎?
所以他們這些人,一不打,二不罵,就是一天三班倒,輪番過來詢問,從早到晚,從晚到早,一刻也不停留。
最初唐勝宗還沒覺得什麼,可過了三天之後,他就受不了,極度的疲憊,眼睛充血,心裏頭彷佛一把火在燃燒。
嘴角都是燎泡,他想睡覺,但是對不起,就是沒有這個機會。
他大聲叫罵,威脅這些拱衛司的畜生,他們不但不生氣,反而勸唐侯爺息怒,別傷了身子。
他跪倒哀求,希望放過他一馬,這幫人也無動於衷。
軟的,硬的,全都不行。
漸漸的,唐勝宗真的熬不住了,侵佔驛馬的事情,他說了,家裏頭修祠堂,也說了,甚至收了錢財,這些事情也都講了。
但即便如此,拱衛司也沒有放過他的意思,因為還有更重要的事情,沒有交代!
「饒了我吧!我跟你們都督郭英是好朋友,是同鄉,一起長大的,都是一家人……」唐勝宗不停哀求。
可就在這核實後,突然聽到了腳步聲,一個人快步走來,到了唐勝宗的面前,朗聲道:「我可高攀不起,要是跟你一家,我豈不是也要進去?」
唐勝宗稍微一愣,隨即抬頭,見到了郭英,眼淚幾乎出來了。
他慌忙跪爬了兩步,撲到了木欄前面,一頭撞擊,痛哭流涕。
「郭英,好兄弟!你唐大哥沒有對不起你,咱們都是鄉親,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郭英冷冷一笑,「唐勝宗,好一個兄弟?那我問你一件事,你先如實回答。我們拱衛司去查訪的人員,還有證人,怎麼就死在了長江裏面?」
唐勝宗一怔,突然道:「那,那不是我乾的,我,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
郭英呵呵冷笑道:「既然你不知道,那就只有繼續審問了。」
他轉身要走,唐勝宗也急了,「郭英,我,我說!我告訴你,那事情牽連到水師,通着天呢!」
郭英一怔,隨即笑道:「水師怎麼就通着天了?」
唐勝宗咽了口吐沫,終於鼓足勇氣道:「郭英,你也知道,水師都是聽張相的,張相有多大的威望,你我都一清二楚。我,我這些年,是有些貪贓枉法的事情,但是和那些真正的巨貪比起來,還不值一提!」
「住口!」
郭英一聲斷喝,「唐勝宗,你真是喪心病狂啊!到了時候,你想攀扯張相?你真是嫌自己命長!」
唐勝宗一怔,連忙道:「我沒有啊!真的沒有!你看看我,這些日子什麼都沒說,就是害怕會鬧出什麼事情,沒法收場。我,我這顆心還是忠的!郭英,你妹妹在宮中,能不能求她跟上位說一聲,讓上位明白我的苦心,我冤枉啊!」
他正說着,突然又有一聲長嘆,「用不着吹枕邊風,咱來了!」
說話之間,朱元章邁着大步,黑着一張臉,到了唐勝宗的面前。
看到了老朱之後,唐勝宗的臉色瞬間大變,突然跪倒,砰砰磕頭。
「上位饒命,上位饒了臣的狗命啊!」
朱元章微微冷哼道:「你方才說張先生,說水師……你是不是想說,你家裏又那麼多田,往外賣糧食,借了水師的船?還有,前面鹽務桉的時候,咱還沒有查清楚,你也撈了不少吧?」
唐勝宗頓時目瞪口呆,竟無言以對。
畢竟這些話已經被他當做了救命稻草,只要拉上足夠多的人,沒準他就能活命。
只可惜他打錯了算盤。
朱元章深深吸口氣,「本來咱還想留你的全屍,可你攀扯張先生,喪心病狂,咱也留不得你了!」
唐勝宗大驚,慌忙道:「上位,饒命啊!饒了罪臣!」
「不要求饒了!」
老朱一聲斷喝,「好歹也是領兵的人,有點出息!」
隨後朱元章一擺手,讓人送來一個碗,遞到了唐勝宗的面前。
「喝了吧!」
唐勝宗一怔,這,這是鴆酒,還是鶴頂紅?
這就要賜死自己了?
「端過去,喝了!」
朱元章的怒吼傳來,唐勝宗嚇得渾身發抖,卻也只能端過來,等他仔細看法,發現碗裏只有幾片菜葉,幾塊豆腐,還有些鍋巴……唐勝宗愣住了,這是什麼毒藥?沒見過啊?
「唐勝宗,當初咱請你們所有人都喝了這碗湯,你還記得當初咱說過什麼嗎?」
唐勝宗一怔,這才想起來,這是所謂的珍珠翡翠白玉湯啊!
他的思緒一下子回到了當初,頓時滿心苦澀,難以言說,「當時,當時上位說,要是有這麼一碗餿湯,也,也不會造反!」
老朱點頭,「是啊,難為你還記得,可你們做的事情,不就是把這碗餿湯也從百姓的手裏搶走嗎?你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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