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家父子在朱元璋這裏,不但沒有得到夢想中的赦免,反而險些丟了性命……額外還要接受審訊,又要撰寫成書,發行天下。
總而言之,是要讓你們身敗名裂,生不如死。
既然如此,那還不如死了算了……
乾脆利落,一命嗚呼,既解了自己的苦,又維護了祖宗的英名,沒準後世復興儒家的時候,還會交口稱讚,說孔家有烈性子孫,是個漢子,沒有給孔夫子丟人!
孔克堅和孔希學互相看了看,爺倆都從對方的眼裏,讀出了濃濃的求生欲……這算是父慈子孝,湊到了一起。
還能怎麼辦,湊合着活吧!
看現在的樣子,大概率還是可以活下來的,只是身為孔家後人的榮譽麵皮,全都要丟光了。
只能憋憋屈屈,窩窩囊囊……反正不管了,怎麼都是活着的。
「其實爹啊,咱們也未必就是最倒霉的,萬一有朝一日,明軍殺進大都,俘虜了元廷皇帝,讓他也跟着咱們幹活,那可就……」
「別,別胡說啊!」孔克堅連忙攔住了兒子,「你,你這是要犯欺君大罪的!」孔克堅喃喃道:「其實能抓到察罕就夠了,他就行。」
說完之後,孔克堅的嘴角上竟然露出了一絲期待,他還真想看到那一幕了。
這爺倆還沒走出行在,突然有個拱衛司的人跑過來,手裏頭拿着一罈子藥酒,遞給了孔克堅。
「這是張相吩咐送來的,你們剛剛乾活,不免受傷,抹一些,能緩解疼痛的。」
接過差不多能有二斤重的小罈子,孔克堅錯愕了。
張希孟送來的?
他還真是唱紅臉的?
「多,多謝張相,謝謝啊!」
……
打發走了孔家父子,朱元璋深深吸口氣,哼道:「張先生,要不是你先讓他們去服苦役,咱就直接殺光了孔家人……還真以為非他們不可?大明不需要儒學,更不需要孔家!先生懂咱的意思吧?」
能不懂嗎?
只是張希孟下意識打個激靈,忙道:「主公,要讓臣說,不要儒學,有些過了,儒學已經刻在了我們的骨子裏,甩不掉的。哪怕是臣講的這些東西,寫的文章,也是針對儒家的弊病,做出來的改良修改。如果沒有了儒學,臣寫的東西,豈不是成了空談?」
朱元璋繃着臉,冷冷道:「先生,咱聽得出來,你是越來越內斂了,不如當初有衝勁兒了,你總是提醒咱,不忘初心,那先生為什麼不復昔日勇毅?」
張希孟無奈一笑,「主公,臣也時常再想,我提出了一堆東西,靠着主公支持,也身體力行,落實了不少……但是說實話,臣的東西依舊是一張漏洞百出的漁網,空太多地方。」
「是嗎?先生不會過謙了吧?」老朱沉吟道。
張希孟擺手,說是破漁網都抬舉了他。
「主公,臣講了那些,可有如何處理師生關係的,如何忠君報國的,如何不斷提升自我的?臣沒說,因為臣沒有更好的東西,這些方便,只要從儒家那裏拿過來,稍微闡釋也就夠了。正如儒家成為顯學之後,欠缺的部分,也是抓了諸子百家,填充進去。漢儒和孔孟之儒,早就不一樣了。」
張希孟想了想,突然低頭,指了指身上的衣服,笑道:「主公,就像是這個衣服,不過是推陳出新,一代代修改,以適應需要。但大體的形制還放在這裏,不至於有太顛覆的東西。臣窮盡一生,也不可能構建出一整套足以全面取代儒家的東西。事實上也沒有必要。我們華夏已經有數千年的深厚積澱。子孫後代只是立足前人的基礎上,取其精華去其糟粕,推陳出新,卻沒有必要,完全推到重來。」
朱元璋默默聽着,這些年來,他跟張希孟所談的東西,確實是越來越深入,已經進化到了哲學範疇。
老朱也很難說張希孟有錯,但是老朱卻能聽出他的刻意。
「你講的再對,也和孔家無關。保留傳統,保留儒家,跟寬宥孔家,根本風馬牛不相及……伱不要跟咱玩顧左右而言他的把戲。咱聽得明白。」老朱氣哼哼教訓道。
張希孟也不害怕,只是笑道:「臣也沒有騙主公的意思,臣只是想說,一統天下在即,北方半壁,天下變化極大,主公怕是要做出調整才行。」
朱元璋點頭,確實,應該調整,不過朱元璋依舊頑固道:「再怎麼調整,咱們也不會是非不分,那些有罪該死的,別想從咱手裏逃脫!」
嘚,說了這麼多,都成了廢話。
朱元璋這傢伙,簡直比驢都倔強!
不過也正是老朱的倔強,堅守了這個國家的底線,不至於快速墮落。
僅僅從這個角度來看,朱元璋就無愧大明天子的身份。
張希孟感嘆之餘,卻是想起一件事,「主公,事到如今,開封那邊到底需不需要救援,察罕帖木兒又該怎麼應付,似乎主公該拿個主意才是!」
朱元璋聽到這裏,神色凝重起來,相比起孔家,這件事情的確更加棘手。
針對韓宋,最直接的辦法就是按照四階段戰術,等着他們被滅,然後再北伐,收拾殘局就是了。
可這樣做有兩個問題,其一,坐視韓宋滅亡,像毛貴,關鐸這種人,如何能收服他們?
在這倆人之外,還有大把紅巾軍的好漢子,能堅持到今天的,都堪稱精銳寶貝,如果輕易死去了,絕對是華夏的損失。
而且如果放任察罕帖木兒,吞併整個河南,到時候南北朝對峙,想要北伐,還真不會那麼容易。
所以明軍才必須趁勢北伐,搶先將山東揣進口袋裏。
但既然收取了毛貴等人,就要照顧他們的心思。出兵開封,援救韓宋,也就成了必須要做事情。
「決戰中原!和察罕打一場大決戰!」朱元璋突然說道。
張希孟渾身一震,身體裏的血液一時激盪,面色都變紅了。
果然大的要來了。
歷史上的察罕帖木兒死在了田豐等人的手裏,一代名將,慘遭暗殺,也是老天爺瞧大元朝不順眼,非要除掉這個最後的依仗,也是給位面之子剷除障礙。
問題是如今的大明,自張希孟的幫助下,提前好幾年,奠定了南方大區王者地位,揮師北上,根本沒給田豐等人刺殺的機會。
既然察罕不死,大戰無法避免。
雙方都握着幾十萬精銳。
相比較而言,察罕的部下,戰爭經驗更加豐富,騎兵更多,也更加兇猛悍勇。
大明這邊,也有相當優勢,高昂的鬥志,上下一心,充沛的供應,而且秉持驅逐胡虜,恢復中華之心,牢牢佔據天時。
雙方決戰,絕對是一場前所未有的較量。
這種戰略大決戰,幾乎可以決定一個王朝的興衰命運,無數人的生死全都牽扯其中,由不得半點遲疑差錯。
而這種程度的決心,只有朱元璋才能下。
張希孟稍微沉吟,微微低聲道:「我們準備的未必充分。」
朱元璋心中一動,少許之後,卻也道:「不充分就不充分。我們在準備,察罕何嘗不是!他要是順利滅了韓宋,就會成為大元一人之下的權臣,哪怕昔日的脫脫也比不上。趁着韓宋尚存,察罕大勢未成,咱們一鼓作氣,勝算至少有七成!」
朱元璋握緊拳頭,「先生,七成的優勢,還不可以決戰嗎?」
張希孟略思忖,就說道:「只要主公決定,臣自然無話可說,唯有全力以赴,助主公贏得此戰。」
君臣兩個立刻計算起了手裏的兵馬。
此番朱元璋北上,徐達所部,差不多八萬人跟了上來,另外常遇春在滅了陳漢之後,吸收了不少兵馬,他的部下終於超過了十萬之數,達到十一萬五千人。
常十萬名副其實!
光是這倆人,就有近二十萬精兵!
「主公,我提議派遣朱亮祖盯着張士誠,調胡大海北上,這樣一來,我們的主力就能達到二十五萬!」
朱元璋並沒有立刻答應,而是說道:「兵多了,就要更多的糧餉,運河只是疏通了濟寧一段。如果向河南方向進軍,需要的民夫更多。該當如何?」
張希孟幾乎不假思索,「動員山東百姓,發揮民力,從各個州府組織民夫,全力以赴,運送糧餉物資,和察罕決一死戰!」
「能做到嗎?」朱元璋重重問了一句,. 不管是誰,這種事情都馬虎不得。
「主公,現在立刻公佈均田大綱,派遣山東兵馬,返回家鄉,跟百姓宣講均田……並且向百姓承諾,三年之內,免除賦稅!」
朱元璋盯着張希孟,大聲道:「能得到多少民夫?」
「五十萬!五十萬打底兒!」張希孟同樣果斷道。
老朱思量再三,猛地一揮拳頭,狠狠道:「既然如此,那還等什麼!」
決戰!
戰略大決戰!
張希孟迅速找來了毛貴,向他佈置了任務。
在齊魯大地上,徵集五十萬民夫,協助明軍,從山東殺入河南,同元軍決戰。
毛貴短暫沉吟,就說道:「卑職盡力而為!」
「不是盡力!是必須!」張希孟斷然道。
毛貴咬了咬牙,「卑職明白!」
前面來疏通運河的民夫,只是幾萬人,如今卻要增加幾十倍,能做到嗎?
毛貴也不好說,只能下令……伴隨着一道道的命令,首先從曲阜開始,一座小小的縣城,竟然湊出了一萬五千名青壯,大家高舉一面旗幟,上面只有四個字:「知恩圖報」!
屬於曲阜的民夫出動了,就在他們向東的路上,從兗州出來了更大的一支隊伍……鄒縣,東平州,泰安州,陽穀縣,東昌府,濟南府……伴隨着一面面的旗幟,齊魯大地的百姓,匯聚在一起。
他們要用自己的力量,重新書寫華夏的歷史。就在這一隊隊的民夫當中,濟南張家,兩個年輕人,率領着二百多位同鄉,格外顯眼。他們毅然匯聚人群當中,滾滾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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