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希孟和朱元璋聊了很多,一直聊到馬氏過來催,兩個人愣了片刻,這才相視而笑,
意味深長。
恍惚之間,仿佛回到了當初,張希孟教朱元璋讀書,兩個人廢寢忘食,往往也是馬氏過來催,他們才記起吃飯。
朱元璋忍不住搖頭輕嘆,「這回咱算是想明白了,登基稱帝,無非是多個名頭罷了,可咱還是咱!該吃三碗飯,不會多吃五碗…你們說是不是?」
馬氏抿着嘴笑,「還算沒有忘乎所以,這樣最好。」
張希孟也立刻道:「不忘初心,方得始終!」
這一次張府之行,算是奠定了整體格調。
隨後張希孟挑頭,禮部尚書李習,翰林學士宋濂,參知政事朱升,還有剛剛回來的劉基,又加上了朱元璋的姐夫李貞,一共不到十個人,湊在了一起,牽頭成立登基大典的籌備小組。
說實話,誰也沒想到李貞能夠參加,但是轉念一想,他作為朱元璋的姐夫,又掌管後勤多年,經驗豐富。
把他排除在外,着實不應該。
張希孟衝着大傢伙道:「我的意思,不管怎麼樣,這個登基大典,都是一件喜事,就像村子裏辦事情一樣,熱熱鬧鬧,驚天動地的,這樣最好。」
李習身為宿儒,一聽張希孟把大典比成辦喜事,就有點不愛聽,這可是國家大事,新皇登基,跟農村娶媳婦不一樣!
他暗自腹誹,卻不敢多言,只能說張相高見。
而李貞聽到這話,忍不住咧嘴笑了。
「對頭!還是張相說得明白,就是跟家裏頭辦喜事似的,我琢磨着,村裏頭娶媳婦,大擺流水席,首先就要有個請客的名單,其次還要有人收禮…熱熱鬧鬧,吹吹打打的才好……」
李習臉都黑了,還請客,還收禮?
真成了結婚娶媳婦了!
「新皇登基,恩賞天下,應該厚賜將士,豈能巧立名目,收取禮金?這成了什麼事情?
豈不是給上位丟人?」
李貞眼皮眨了眨,到底沒說什麼,俺讀書少,俺閉嘴還不行!
可他不知道,這一句話竟然給張希孟提了個醒兒。
其實舉辦登基大典,不一定賠錢,還能想辦法撈一點…雖然不會太多,但也不無小補。
反正朱元璋是個心疼錢的,只要能節省些,他保證高興。只要不影響整體氛圍,也沒什麼緊要的。
「李尚書,這一次登基大典,並無前例可循,如果卻有人沐浴清化,願意進獻孝心,共襄盛舉,也不能攔着一片熱忱……我看就設立一個專門的所在,負責收錢……當然了,這些錢務必要用在大典之上,不許有一分一毫的濫用,不然就是欺君罔上!」
李習怔住了,傻傻看着張希孟,真是異想天開啊!
借着登基大典收錢,你們真是,真是無話可說…
他無言以對,張希孟卻把事情交給了李貞,隨後就商議發放請帖。
果然按照村裏頭娶親的路數辦事,等初步談完之後,李習晃着疲憊不堪的身軀,去中書省見李善長了。
李相啊,你還是想想辦法吧!
不然咱們上位就要貽笑大方了。
李善長乍聽之下,也是目瞪口呆,少不得要召集各部尚書,雞飛狗跳,好一頓議論而李貞這邊,已經動作起來。
第一份請帖,熱熱鬧鬧,送去了也先帖木兒的商行。
身為接受改造最成功的蒙古貴胄,也先的生意風生水起,積累了不少錢財,而他也算是慷慨大方,對其餘蒙古人,給予不少照顧,缺錢了給錢,缺衣服給衣服,想做點事情,
他就幫忙安排。
總而言之,他是盡心盡力,排憂解難,金陵及時雨,應天呼保義了屬於是。
但無論如何,這群改造的蒙古人,還是很特殊的存在。
比如萬戶納哈出,今天就來見也先帖木兒,兩個人喝酒聊天,漸漸喝醉了,納哈出就管不住嘴巴,他拉着也先帖木兒的胳膊,不停往他的袖子上抹眼淚,哭得稀里嘩啦,他指着自己的臉,苦兮兮道:「你瞧瞧啊!那個婆娘,她,她竟敢打我!還跟我說,真是好體面!一個早就沒臉的下九流,還敢跟她充什麼大爺?有本事回大都,輔佐你們皇帝去啊!
在金陵,就給我聽老娘的…你聽聽,這,這叫什麼話!」
納哈出一把鼻涕一把淚,訴說着他的委屈。就在不久之前,納哈出經人介紹,取了個富戶之女。
這個富戶被剝奪了不少田地,屬於落魄的那種。
女兒早些時候訂過婚,後來丈夫死了,沒有過門。
納哈出覺得還算不錯,自己孤身一人,早晚也要成個家,互相照顧,因此就答應了。
可成親之後,他才發現,這個媳婦人落魄了,窮講究不少,自己滿足不了,就爭吵起來。
從最初的拌嘴,漸漸發展到了戳軟肋,揭老底,什麼蒙古韃子,什麼狗俘虜,臭投降的…什麼難聽說什麼,把納哈出弄得抓狂!
「我,我現在就是沒有權力,不然我,我非殺了她,擰下她的腦袋!這太欺負人了!」
也先帖木兒張了張嘴,竟然不知道如何說才好!
講得再多,在一些人眼裏,他們還始終是蒙古俘虜,罪大惡極,罵名這輩子都改不了了。
「納哈出,你也想開點,還有不少人連媳婦都娶不上,你現在有了家,就該學着遷就忍耐…回頭,回頭我給你二百貫錢,你拿回去,見了錢,估計就會安穩一點。」
納哈出聽到這話,絲毫沒有高興,反而仰天苦笑,滿是心酸的眼淚,一股黃連水,澆在了心頭上!
「也先,說到底,說到底這還不是大元朝了!你我都沒法理直氣壯了!不然的話,你怎麼會給我錢?你給給我一把彎刀,讓我把那個婆娘的腦袋割下來!這才是咱們蒙古漢子,
快意恩仇!」
「住口!」
也先帖木兒打斷了他,「你…你胡說什麼,吳王給了咱們活路,咱們就該感恩戴德。
歷代,歷代亡國之人,哪裏比得上咱們?你想想,世祖皇帝是怎麼對待大宋宗室的,你,
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納哈出怔了怔,突然咧嘴苦笑,「亡國之人,真是亡國之人!國亡了,就連狗都不如了。」
他趴在桌上,嚎陶大哭。
面對此情此景,也先帖木兒再度陷入沉默道理他比誰都清楚,可,可像納哈出這樣,一肚子委屈,天天受欺負,也着實難捱!
「要不,要不你休了那個婆娘算了?我,我想辦法,幫你打官司!」
納哈出的哭聲略微停頓,隨即哭得更慘了。
「還是別自尋煩惱了,人家該說咱們不知好歹,還以為是大元朝,能作威作福呢!」
也先帖木兒連聲長嘆,抓起酒壺,卻是空的,忍不住怒道:「別哭了,我去拿點最好的馬奶酒過來,咱們一醉方休,喝醉了就不愁了。」
朱元璋的禁酒令依舊存在,不過這個禁酒針對的是糧食酒,像什麼果酒還是可以買賣的,至於馬奶酒,更是沒人會管。
也先帖木兒正準備去拿酒,突然手下的夥計來了,慌慌張張,看到了也先,就說道:「
東家,衙門來人了!」
「來人了?」
也先帖木兒居然一震,心頭莫名惶恐不安起來,莫非又是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情?
還在哭泣的納哈出竟然也抬起頭來,茫然看着,不會那個婆娘鬧到了衙門,要告自己的狀吧?
要真是這樣,我,我就拼了!
大不了一死,沒什麼好怕的!
也先帖木兒還是冷靜的,他按住了納哈出,自己去了,差不多一刻鐘,也先帖木兒滿臉春風,手裏捧着一個大紅燙金的請帖,嘴巴咧到了腮幫子上。
「瞧瞧!快瞧瞧啊!」
他大聲吼着,納哈出吃了一驚,「什麼東西?誰結婚了?讓你吃席?」
也先帖木兒把請帖拍在桌上,輕輕展開,隨即哈哈大笑,「不是成親,是登基大典!」
「登基大典?是吳王的?」納哈出自顧自道:「吳王在湖口擊敗陳友諒,又收取了嶺南之地,登基稱帝,也是應該的,應該的!值得慶賀!」
他嘴上說着,可眉宇之間,一抹失落,怎麼也掩飾不住……大元朝或許還在苟延殘喘,可亡國卻是必然的。
他們這些蒙古人,又該怎麼是好?
正在他悵然之際,也先帖木兒突然重重給他一拳。
「發什麼呆?吳王給我下了請帖,讓我們參加登基大典,和吳王一起觀禮!」
「什麼?」納哈出一怔,不敢置信道:「吳王,請,請咱們觀禮?那,那咱們算什麼?」
「自然是吳王治下的百姓!」也先帖木兒笑道:「我問過了,人家吳王一直說的是恢復中華,不光是咱們蒙古人,也包括苗民,還有其他各部百姓,都是新朝子民,並無高低貴賤之分!」
納哈出愣了好半天,竟然又哭了,只不過這一次是喜極而泣。
「吳王,吳王還記得咱們!吳王把咱們當成子民!」
他突然伸手,抓起請帖,就往外面跑。
「你幹什麼?」也先帖木兒急得大吼,「別弄壞了!」
「壞不了!」納哈出大聲叫着,「我,我要去給那個婆娘看看!少給老子裝蒜!她爹是個大戶,到了衙門,還知不道誰吃虧呢!」
也先帖木兒也只能衝着納哈出的背影大吼,「小心點,別弄壞了請帖,還有,你們,你們到底是夫妻啊!」
吼過之後,也先帖木兒眼圈竟然也紅了,吳王登基,自己也該盡一份心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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