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稚嫩地童言童語讓邵耀宗不知該怎麼回答。筆神閣 www.bishenge.com
大道理她聽不懂。不說吧,&bsp&bsp小孩眼巴巴看着他。
「爹,不可以不給啊?」小美提着褲子從胡同里出來。
胡同里有痰盂,杜春分見她這樣就知道剛剛在撒尿。給她整理一下褲子,&bsp&bsp「你爹說,&bsp&bsp不可以。再說了,&bsp&bsp錢是你爹的,&bsp&bsp他不心疼,&bsp&bsp你着啥急。」
邵耀宗聽着這夾槍帶棒的話,&bsp&bsp不禁看杜春分。
杜春分「你的爹娘不光是你的爹娘,&bsp&bsp還是你弟你妹的爹娘。閨女是你的,&bsp&bsp只是你的。你自個看着辦。我洗衣服。你們爺幾個回屋商量去。別弄得人盡皆知。」
甜兒扯一把邵耀宗。
邵耀宗蹲着,猝不及防,被她拽的踉蹌了一下,穩住身體,&bsp&bsp小美又扯住他另一隻手。
「別拉,先讓爹起來。」邵耀宗站起來,看着杜春分嘆了一口氣。
杜春分事不關己,&bsp&bsp道「你的爹娘你做主,不用看我。真讓我說,&bsp&bsp你心裏肯定難受。」
邵耀宗想聽聽她怎麼說。
「斷絕關係!」杜春分很是乾脆的給出四個字。
邵耀宗頭也不回地跟幾個閨女回屋。
小美給邵耀宗搬個凳子。
邵耀宗正想誇誇她,四個孩子各自搬個凳子,坐到他對面,面無表情,&bsp&bsp神色肅穆。
三堂會審也不過如此。
邵耀宗嘴裏發苦,&bsp&bsp倒杯水一口氣喝半杯,&bsp&bsp解渴又順氣,&bsp&bsp「平平,&bsp&bsp安安,你倆也認為爹不該給爺爺奶奶錢?」
平平和安安跟甜兒和小美在一起,有說有笑有好有鬧。跟邵耀宗不熟,面露膽怯,神色不安地找甜兒和小美。
小美拉住安安的手「不怕!他們打不過我們。」
「他們」是指誰,無需言明——邵耀宗的爹娘。
安安想起娘的話,弱弱地說「他們不好。爹,不給。」說完使勁抿抿嘴,不由自主地露出緊張神色。
邵耀宗看着落落大方的甜兒,再看看明明比甜兒大半天,卻遠不如她的安安,心口又憋得難受。暗暗運氣,邵耀宗怕嚇着孩子,輕聲問「平平,你呢?」
平平不安地絞着手指,小聲說「那個娘不好。」
「爹不給她錢。」以前孩子跟前妻,邵耀宗每月工資給她一半。現在孩子跟他,別想再要他一分錢。
平平不由地露出笑意,笑容很淺很淺,不細看很難發現。
邵耀宗又心疼的慌,「我——再給,再給他們,爺爺奶奶最後一次機會好不好?」看向幾個孩子。
甜兒歪頭問「啥機會?」
「爹給他們寫封信,他們要是能理解爹,以後,以後——」甜兒睜大眼睛,邵耀宗脫口而出,「看他們表現。」
小美問「啥表現啊?」
「表現好給一點,表現不好不給。」邵耀宗試探着問「這樣行嗎?」
甜兒不禁皺了皺眉「啥表現?」
邵耀宗想想,「他們要是疼你們,給你們買肉,買好吃的寄來,我們就給。」
「我們可以自己買啊。」甜兒搞不懂,「幹嘛要他們買呀?副食廠又不是沒有。」
邵耀宗噎住。
杜春分想給她閨女鼓掌。
邵耀宗沉吟片刻,道「他們買兩次東西,我們給一次錢。」
杜春分心說,你想得美。
甜兒不是她娘,還是太小,想一下就點了點小腦袋「好吧。」
邵耀宗鬆了口氣,趕緊轉移話題,「有吃的嗎?」
「爐子上有點小米粥。」杜春分大聲說,「本來是留她們餓的時候吃的。」
邵耀宗的身體起到一半停下,「你們餓不餓?」
甜兒搖了搖頭「我要吃帶魚。」摸摸小肚子,癟癟的才有空吃好的。
邵耀宗看向平平和安安。
倆孩子毫不猶疑地搖了搖頭,態度很是堅決果斷,完全沒有剛剛的遲疑不定。
邵耀宗的嘴巴動了動,想說什麼,最終什麼也沒說。
一個多月前,孩子喝小米粥恨不得把碗舔乾淨。現在挑食,臉上還有肉。他走的這些日子,杜春分肯定什麼好吃買什麼。
即使這樣,他的工資才花一半。
濱海的東西比這邊便宜,結婚前他的工資大頭給爹娘,他爹娘和弟弟一家敞開了吃也吃不完。爹娘還經常寫信叫窮,日子過不下去。所以真像杜春分說的那樣,錢存起來也不給平平和安安花。
邵耀宗不禁朝外看去。
太陽底下,平平和安安的小臉紅撲撲的,頭髮還是黃黃的,但不是枯草的黃,而是黃的有光澤。
「爹……?」
平平抬眼對上邵耀宗的視線,不由自主地抓住身邊的小美,尋求庇護。
邵耀宗看到閨女小可憐的模樣,心底愈發堵得難受,使勁擠出一絲笑,「沒事。」
「咋了?」杜春分把衣服晾好進來。
邵耀宗「我想過幾天就給爹娘寫封信。」
「信上咋說?」杜春分小聲提醒他,「你回來一個多月就結婚,你爹娘要麼懷疑你騙他們,不想給他們錢。要麼懷疑我是個狐狸精。不論哪種情況,他們都得過來看看。」朝院裏努努嘴,「平平和安安怕他們。咱家只有兩張床,離咱們最近的招待所在安東。到時候咋睡?床讓給你爹娘,我們一家六口打地鋪?邵耀宗,這事想都不要想。他們敢把我擠下床,我廢了他們!」
邵耀宗心裏打了個突,不禁說「看把你厲害的。」
杜春分擼起袖子,「你我練練?」
「練練?」邵耀宗沒懂。
杜春分「你先喝,喝完了出來。」
邵耀宗端起碗,他要是沒聽錯,杜春分要跟他比劃比劃。
「快點!」
邵耀宗收回視線,三兩口喝完,舀水把鍋和碗泡上,到堂屋,「在這兒練?」過家家呢。
杜春分移開飯桌伸出手。
邵耀宗下意識把手遞過去。
杜春分抓住他的手臂。
邵耀宗措手不及,身體往前趔趄。
撲通一聲。
天旋地轉,邵耀宗躺在地上——懵了。
「爹!」
四個孩子慌忙圍上去。
邵耀宗眨了眨眼睛,眼前全是虛影。
甜兒摸摸他的臉,「爹,我是甜兒。」
「爹,我是小美。」小美一手扒着他的胳膊,一手在他眼膜前晃晃。
平平和安安想拉他又不敢,又怕他嚇掉魂,小聲喊「爹……」
邵耀宗回過神,習慣性直接起身,一下沒起來,往後踉蹌了一下。
「爹!」甜兒慌忙拽住他的衣袖,「爹,咋了?娘,你把爹打壞了!」仰頭瞪杜春分。
杜春分涼薄地說「你爹沒那麼脆弱。」
邵耀宗撐着地坐起來,扭頭看她,神色複雜。
杜春分看着他,現在信了吧。
邵耀宗心裏翻江倒海,縱有百張嘴,卻說不出指責的話。不信的是他。杜春分不過想證明自己。
沉吟半晌,緩緩背後的痛,邵耀宗問「以前練過?」
「不會兩下子,一個女人,帶着倆孩子,見一面就敢跟你談結婚?我缺心眼啊。」杜春分不禁白了他一眼。
邵耀宗不禁睜大眼睛,難道不是嗎。
「真以為我缺心眼?」杜春分忍不住握拳。
甜兒上前擋住「不許再打。」
杜春分鬆手,撥一下甜兒的腦袋,「一邊兒去。」居高臨下看着他「說正事。」
邵耀宗坐在地上總覺得矮她一頭,起來道「你說。」
甜兒直勾勾盯着她娘。
杜春分瞥一眼她,小沒良心的。
「我說啥時候寫啥時候寫。」
邵耀宗想了想,問道「你要說過年呢?」
「過年咋了?」杜春分反問,「你早幾年一走兩年,只寄錢回家,死活不見人,他們有去原部隊找過你嗎?」
邵耀宗的臉變了顏色,心裏不舒服。
杜春分「平平和安安在家,你不放心,給他們錢希望他們能照看孩子,我能理解。現在在這兒,你爹娘有錢,身邊還有你弟弟弟媳婦妹妹妹夫,又沒到七老八十,你有啥可擔心的?」
邵耀宗點頭「道理我懂。可誰讓我是老大。」
「你應該照顧爹娘和你弟弟妹妹?誰規定老大承擔全部責任?」杜春分說着,視線轉向四個孩子。
邵耀宗這次沒懂。
杜春分「平平,到娘這兒來。」
邵耀宗能站起來,四個孩子一看他沒摔壞就放心了。
平平毫不遲疑地跑過去。
邵耀宗瞬間明白,按出生時間算,平平是老大,最小的是小美。然而這些天護着平平和安安的反而是甜兒和小美。
「以前的人家長子給父母養老,那是長子繼承家業。你爹娘要把這些年存的錢給你,我給他們端洗腳水。」杜春分雙手抱臂,「要不你寫信問問?」
邵耀宗一直都知道爹娘偏心。弟弟妹妹比他小,偏疼小的他能理解。可一想到杜春分和四個孩子一個月才花他半月工資。邵耀宗無法再欺騙自己——爹娘除了偏心,比杜春分還能扯謊。
以前給他們錢,他們還不知足。他敢反過來要錢,爹娘能把他罵的狗血淋頭。
「按我們之前說的?」邵耀宗問。
這語氣是動搖了。
初見成效,杜春分心情不錯,道「六月初再寫信嗎?那六月份工資呢?」
邵耀宗後背隱隱作痛,又見杜春分面色不善,總感覺他還敢堅持給爹娘錢,杜春分就敢動刀子。
形勢不如人,邵耀宗道「幾個孩子正長身體,給她們買些好吃的補補。」
杜春分對這個回答不甚滿意,剛才就該摔狠一點「補幾個月?」
邵耀宗想說什麼,到嘴邊聽懂她潛在意思,「要不年後再說?」
杜春分鳴金收兵。
邵耀宗愚孝了幾十年,不可能一下改好,除非換個人。
收拾他可比做佛跳牆簡單多了。
杜春分有的是耐心和計策,道「先這樣。衣服要不要洗?我幫你洗,暖瓶里有開水,你洗洗睡會兒。」
邵耀宗詫異。
杜春分白了他一眼,嘛意思啊。她又不是鬥雞,斗個沒完。
邵耀宗不禁笑了。
甜兒看看爹,又看了看娘,很意外「不吵啦?」
「我們吵架你很高興?」杜春分轉向她。
小丫頭連連搖頭,「你們不吵,我就不用保護爹啦。」轉過身,「妹妹,我們走。」一馬當先朝院裏跑。
邵耀宗的一口氣沒上來,差點沒把自己給憋死。什麼叫保護爹?
「撲哧!」杜春分笑噴。
邵耀宗瞪她,「你還——」
「家裏有人嗎?」
杜春分連忙使眼色——休戰。
「有。誰呀?門沒鎖。」杜春分把他的衣服扔盆里迎上去。
大門被從外面推開。
「嫂子?」邵耀宗詫異,「你什麼時候到的?」
來人四十來歲,中等身材,留着齊耳短髮,瘦瘦的,長臉面,給人的感覺很弱,並不像陳月娥那般刻薄。
杜春分轉向邵耀宗,又是誰啊?咋那麼多嫂子。
女人以前去過原部隊探親,邵耀宗還記得她,為兩人介紹,「這是我們團團長嫂子,劉翠華。嫂子,這是我愛人杜春分。」
劉翠華靦腆地笑了笑「我知道小杜。小江說過。」
杜春分就認識一個姓江的,東邊的江鳳儀。
江鳳儀也看不慣陳月娥,這人不可能是另一個「陳月娥」,「嫂子找我有事啊?」
劉翠華看了看頂多一米五高的牆頭,一點不隔音,「要不屋裏說?」
杜春分先進去,遞給她一個小板凳。
「不用了。」劉翠華不好意思坐。
杜春分也沒繞彎子「啥事啊?」
劉翠華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杜春分眨了眨眼睛,難道是女人那方便的問題。可她不舒服不該去醫院嗎?找她有啥用。
邵耀宗見狀,道「你們聊,我去換塊煤球,等會兒做飯。」
劉翠華一臉為難。
杜春分糊塗了,邵耀宗走了還不說,難不成她猜錯了。
這個劉翠華看起來像農村人,沒工作。可她想去食堂上班,也不該找她啊。她愛人只是個營長。哪有團長說話好使。
杜春分福至心靈,瞬間明白過來。
「嫂子是不是想跟我一塊網魚?」杜春分不敢給她開口的機會,「這事得先問問李慕珍嫂子。我倆商量好的,姜玲幫我看孩子,她幫我拉網。」
劉翠華一見她誤會,不敢再猶豫,「我聽人說河邊的螺很大?」
杜春分「是呀。趙政委說了,誰想去誰去。咋了?有人不讓您去?」
「不,不是。我我前天下午去過。」劉翠華說到此,越發難為情,「吐一天泥,水變清了,可是,可昨晚做的,不光臭,吃起來還總有沙子石子在裏面,咋回事啊?」
杜春分不禁張張嘴,艱難地問「前天去的?」
劉翠華點頭「前天不能去?」皺了皺眉,「這邊撿螺還得,得挑黃道吉日?」不是說部隊最不信鬼鬼神神嗎。
「啥啊。」杜春分一時之間不知該作何反應,「聽邵耀宗剛剛的意思,嫂子以前一直在老家?」見她點頭,「以前沒弄過螺?」
劉翠華搖了搖頭,「我們老家窮,山區的,河裏有點東西不等我們知道就被人弄光了。」
「嫂子跟誰一塊去的?」
劉翠華說幾個人名。
杜春分一個沒聽說過,估計住最南邊,而且不是最近剛搬過來就是有工作,沒機會打交道的,「你們都不懂?」
劉翠華被問糊塗了。
「這時節螺產子,裏面有小的不能吃。」杜春分想了想,「現在的天不冷不熱,是螺長身體的時候,吃的多,裏面泥多,比啥時候都腥。」
劉翠華不敢信,「可,她們咋說,你撿過好幾次?」
「蛇冬眠,嫂子知道吧?田螺也冬眠。我撿的時候螺剛剛睡醒。後來清明後又撿一次,螺剛開始進食,兩天就把泥吐乾淨了。」
劉翠華禁不住問「這麼多講究?」
杜春分想撓頭,「嫂子,這,應該是常識吧?」
劉翠華尷尬,訥訥道「……是我們不懂。那以後,以後遇到不懂的,能來問問你嗎?」
「嫂子這話說的,有事儘管找我。」杜春分失笑道,「不過,我就是個廚子,也不是啥都懂。比如做衣服,我就不行。幾個孩子身上穿的單衣,隔壁姜玲幫我剪的,慕珍嫂子幫我縫的。」
劉翠華連連點頭「我知道了。」羞愧地笑了笑「讓你見笑了。」
杜春分不以為意,道「這有啥啊。像姜玲和李慕珍嫂子,老家很少吃魚,不會做,清蒸一個帶魚都是跟我學的。」
「其實,其實我也不會做。」劉翠華小聲說。
杜春分頓時想給自己一大耳刮子,讓她多嘴,「我早上買了一條帶魚,嫂子要是有空,十一點再過來,我做的時候你看一下?」
劉翠華眼中猛一亮。
杜春分差點嚇了一跳。
「那我先謝謝大妹子。」
「不客氣,不客氣。」杜春分試探着說「嫂子要不先回去?邵耀宗剛回來,衣服還沒洗,我得給他洗衣服。」
劉翠華聽她丈夫說過,這個月二營出去執勤,「那你先忙。」不待杜春分開口,風風火火出去,一點不像來時扭扭捏捏,跟大姑娘上轎一樣。
她聲音太小,導致邵耀宗在廚房也沒聽清,不禁問「什麼事?」
「不會做螺肉。」杜春分無奈地搖搖頭,「這個時節螺哪能吃啊。」
邵耀宗下意識朝外看去,哪還有劉翠華的影子「她不知道?」
「以前沒吃過。」杜春分忽然想起一件事,早幾天李慕珍跟她說,後山的洋槐花開了,「我打算跟慕珍嫂子去後山弄洋槐花。你說,要不要叫她一起?」
邵耀宗「你先問問她吃不吃。」
杜春分想了想,是這個理。
家裏沒鍾也沒表,杜春分注意到太陽高升也沒着急。
劉翠華過來,她才拎着水桶端着魚去門外收拾。
家中沒有料酒,杜春分把魚切段,上鍋蒸的時候多放薑絲和蔥。
劉翠華發現跟做清蒸魚沒兩樣,忍不住問「這樣就好了?」
「你要是嫌腥或者味道淡,副食廠賣的大醬,挖一勺加兩勺清水,攪拌均勻澆上去也行。」杜春分解釋,「我家幾個孩子正長身體,三天兩頭吃魚。我蒸別的魚的時候會放一點。這個就沒放。口味差不多,孩子就吃膩了。」
劉翠華佩服「你心真細。我們老家養孩子,吃飽就成。」
「這不是有條件嗎。沒條件想吃也沒得吃。」
劉翠華點了點頭,「那我明天也試試。你忙吧。」
「等一下,嫂子,吃不吃洋槐花?」
劉翠華驚詫「洋槐花?還有洋槐花?」
杜春分被問楞了一下,繼而一想,明白過來,「你們老家的可能過了。這邊天冷,後山上的幾棵樹剛開。我們打算下午去看看。」
「那我去!」劉翠華說出來,意識到回答過快,跟沒吃過似的,頓時有些不好意思。
杜春分佯裝沒發現,「那你回頭拿個籃子,來的時候喊一下李慕珍嫂子。您知道吧?三團長的愛人。」
劉翠華知道,她家在最南邊,得從李慕珍家旁邊的胡同口經過,回去的時候就順便告訴李慕珍。
大部分洋槐花樹都長的高,李慕珍讓副食廠的職工幫她捎個鐮刀,鐮刀綁在棍上也不一定能勾到。這就需要杜春分爬樹。
劉翠華是杜春分邀請的,李慕珍還指望杜春分弄洋槐花帶上她,自然不好拒絕。再說了,劉翠華一看就是個樸實的農村女人,不是陳月娥那種人,與人為善的李慕珍也沒理由拒絕。
李慕珍得知杜春分家做飯了,劉翠華一走,她就燙一點青菜,然後按照杜春分說的,砸一點蒜泥,加上醬油大醬攪拌均勻,澆菜上就窩窩頭吃。
邵耀宗不在家,一條帶魚娘幾個剛剛好。他回來了,杜春分那份得分他一半。邵耀宗飯量大,在他補眠的時候,杜春分也整一個素菜。
菠菜有點老,她摘掉老的,跟豆腐一塊燉。豆腐先入鍋,加上蔥姜、少許大醬和水,煮到鍋開,放入菠菜,然後加少許鹽和豬油,一份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菠菜燉豆腐就好了。
邵耀宗這些日子在某駐地吃的沒滋沒味。杜春分做的菠菜燉豆腐縱然簡單,可火候剛好,菠菜煮的不老不生,豆腐鮮嫩,喝上一口熱湯,就着軟乎乎的窩窩頭,那叫一個通體舒暢。
杜春分疼孩子,不捨得搶孩子的魚。邵耀宗乾脆跟沒看見帶魚一樣。杜春分見他盛第二碗菠菜豆腐湯了還不吃魚,給他夾兩塊。
邵耀宗愣了愣神,反應過來就說「你吃吧。」
「又不是龍肉。」杜春分說着,看一眼幾個孩子,「她們年齡小,一次不能吃太多。」
甜兒歪着小腦袋問「為啥啊?」
小美和平平以及安安也抬起頭來。
杜春分「消化不了浪費。」
「咋會浪費啊?」甜兒還是不懂。
杜春分瞥她一眼,「變成屎拉出來,現在懂了嗎?」
甜兒捂住鼻子,皺着小眉頭,「人家在吃飯!」
「誰叫你問的?」杜春分反問「跟你說多少次?我和你爹說話的時候少插嘴。」
甜兒不依「我又不知道你說,說那個。」說完扮個鬼臉。
杜春分作勢端走魚「不吃給你爹吃。」
小孩嚇得慌忙摟過去,掃一眼幾個小姐妹「快吃!不給娘吃!」
「吃好飯跟爹在家。」杜春分不再逗她,「晚上給你們蒸洋槐花。」
甜兒又忍不住說「我還沒吃過洋槐花欸。」
邵耀宗想笑「你才三歲,沒吃過的東西多着呢。」
小孩接受這個說辭,點一下小腦袋,夾一塊魚放她爹碗裏。
邵耀宗不禁看杜春分。
「給她剔出魚刺。」
邵耀宗失笑「好。」隨後給小美剝一塊,平平和安安他也沒問,直接剝兩塊放孩子碗裏。小孩怕他,問也是白問。
杜春分雖然做飯早,可要伺候四個小祖宗,她家剛吃好,李慕珍就來了。
邵耀宗上午睡了近三個小時,休息的不錯,讓杜春分跟李慕珍上山,他刷鍋洗碗。
李慕珍拉着杜春分到門外就忍不住說「小邵這人,其實不錯。要不是在家事上糊塗,大妹子,我說實話,輪不到你。」
「他不糊塗,也輪不到家裏給他介紹對象。」杜春分怕邵耀宗聽見,小聲說「早被領導家挑走了。」
李慕珍的腳步一頓。
杜春分不禁問「真有領導看上他?」哪個領導那麼瞎啊。
李慕珍心底很驚訝,她還沒說,小杜咋就猜出來了?這大妹子,忒聰明了吧。
這事不用猜。
她前夫「陳世美」結過婚,還有倆閨女,區長都不介意。邵耀宗這種家世清白,相貌堂堂,還上過軍校的,看上他的領導只多不少。
「師長?」杜春分問。
李慕珍早前也不知道。有天跟余團長說起邵耀宗給他爹娘錢,杜春分不願意。等邵耀宗回來,兩口子可能得吵架。余團長才想起一樁聽二團長說起的往事。
「師長那邊我不清楚,師長的閨女今年才二十。」李慕珍看着杜春分說,「我說可以,但你回去不能跟小邵說是我說的。」
杜春分「幾十歲的人了,誰沒點過去。我以前也見過好幾個。」
李慕珍笑道「你這樣講我就放心了。小邵以前給首長當過警衛員,這事你知道吧?那位首長很喜歡小邵。他就把外甥女,他姐的孩子介紹給小邵。
「最後沒成好像因為性格不合。我覺得跟性格沒關係。估計那姑娘知道小邵給他爹娘錢,人家姑娘不同意,兩人才分的手。」
「這事還用估計。」杜春分搖頭笑笑,正想拐去南邊找人,劉翠華來了。
李慕珍一看有外人,立即把嘴邊的話咽回去,招呼「嫂子,這裏。」
劉翠華疾走幾步,到跟前發現李慕珍籃子裏只有一把鐮刀,「是不是得找根棍綁一下?」
李慕珍「山上多的是。你看,我繩子都帶了。」
劉翠華想說,她不會爬樹,咋掰樹枝。可到嘴邊又想到她沒往山上去過,不了解上山的情況,要是山上遍地樹枝呢。
劉翠華笑笑,「那咱們走吧。」
越過兩排房子,迎來一小片開闊地,劉翠華臉上的笑凝固。
沒有遮擋物,幾人一抬眼就能看清山上的情況——半山腰有人,山腳下也有人,還有幾個人正朝她們走來。
那幾人各挎一個大竹籃,塞滿了洋槐花,多的快溢出來。
李慕珍晦氣,「出門忘了看黃曆。」
冤家路窄。
狹路相逢勇者勝。
杜春分目空一切地往前走,迎面而來的幾人繞過她從李慕珍那邊過。
到李慕珍身邊,陳月娥停下,笑嘻嘻提醒「嫂子,山上沒了,去也是白跑一趟。」
「你知道我們弄啥?」李慕珍不想搭理她。可同住家屬區,伸手不打笑臉人,「我們去薅薺菜。」
陳月娥心說,誰信呢。
打眼一瞧,三人只帶一把鐮刀。
洋槐花樹有刺,沒有棍綁着鐮刀,李慕珍拿着鐮刀爬到樹上也沒用。
陳月娥的笑容凝固,居然真是她想多了。
「沒事了吧?」杜春分問。
陳月娥尷尬,氣的哼一聲拔腿就往家去。步伐很快,像是後面有狼追她。
初來乍到的劉翠華不明所以,「咋了?」
李慕珍回頭看去「怕春分妹子打她。」
劉翠華不禁轉向杜春分。
杜春分板起臉「別聽慕珍嫂子瞎說。我是女子也是君子,能動口絕不動手。」
「咳!」李慕珍笑嗆着。
劉翠華看了看她,又看看杜春分「大妹子說反了吧?」
「撲哧!」李慕珍別過臉去。
劉翠華見狀,不禁說「真的?為啥啊?」
「小孩沒娘,說來話長。等會兒擼洋槐花的時候再說。」李慕珍朝山上看去,「我們先過去。」
劉翠華不想白走一趟。
幾人疾步到山腳下,半山腰上的人下來,其中一個還是熟人——江鳳儀。
杜春分打招呼「鳳儀嫂子。」
「你們也來弄洋槐花?」江鳳儀看到李慕珍點頭,「怎麼才來?底下的沒了。」走過來看見她們的工具,「就拿一把鐮刀?」又忍不住皺眉。
杜春分看到她身後的人拿着長長的棍子,棍子上面還綁着一個鐮刀,「那是嫂子的?」
江鳳儀回頭看去,「借給你也沒用,不夠高,夠不着。」往南看一下,「被陳月娥那幾個女人弄光了。」說着話小菜籃往杜春分跟前移一點,「你看,小半天就弄這麼點,還不夠老廖塞牙縫的。」
劉翠華不由地看杜春分,這可咋整。
杜春分笑道「我比嫂子高,我試試。嫂子帶我去看看?」
「你怎麼就不信呢。我還能騙你不成。」江鳳儀嘴裏抱怨着,轉身跟兩個同伴說,「我去去就來。」
拿着鐮刀的那人道「上面不安全,我們跟你們一塊去吧。」
杜春分沒意見。
江鳳儀三人打頭。
山腳下也有幾個人,看着杜春分的背影搖了搖頭,年輕人,還是被社會捶打的不夠。
杜春分似有所覺地回頭,幾人往山下去。
「就這兒。」
杜春分收回視線,轉過頭來,看到不遠處有幾顆蒼天大樹。上面枝繁葉茂,中間光禿禿的,再往下,地上全是亂七八糟的鮮樹枝。
樹枝間還有點點白花。仔細看去,正是楊槐花。
李慕珍不禁問「這是陳月娥她們弄掉的?」
「是呀。」江鳳儀以為經過田螺一事,陳月娥能學乖,「仗着不是自家的,不用錢買,可勁浪費。也不知道她怎麼想的,盡幹些損人不利己的事。上次就不該簡單的批評教育完事。」
杜春分「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她。嫂子,你和慕珍嫂子用鐮刀把這些樹枝摟一邊去。樹枝上有刺,小心點,我爬上去。」
江鳳儀下意識點頭,聽明白她的話猛地轉向她「你會爬樹?」
杜春分佯裝矜持的微微頷首。
江鳳儀又驚又喜,「你——你怎麼不早說?快!」
拿着鐮刀的女人立即把樹枝勾到一邊。
杜春分活動活動手腕,五個女人就看到她像竄天猴一樣,嗖一下爬上去。
江鳳儀嚇得提醒「慢點!慢點!」
「沒事。」杜春分找個樹杈坐下,衝下面招手。
江鳳儀把綁着棍的鐮刀遞上去,就往後退。
杜春分坐的牢固,仰頭打量一番,挑最多的勾。
撲通一聲,掉在地上。
江鳳儀看到上面全是花,開的很好,不禁說「早知道就叫你一塊了。我們這半天,白瞎了。」
「那你咋不叫我?」杜春分笑着問。
江鳳儀「你這些天天天要給孩子補補,我以為你看不上這東西。」
「這可是好東西。」一根夠幾人擼好一會兒,杜春分不着急,趴在樹幹上,晃悠着兩條大長腿跟她聊天。
劉翠華不禁問「這東西也能補身體?」
「書上說,清熱瀉火,能增加抵抗力。」
江鳳儀好奇「你不是打小學廚?」
「學廚也得學習。我師傅說,學做菜首先得懂菜,不能胡亂做。在飯店做菜賣給客人吃的,菜不好吃事小,吃的人拉肚子事大。」
江鳳儀恍然大悟「我想起來了,很多東西相剋,不能擱一塊做。」
「對。」杜春分一見差不多擼光了,「往後退。」
江鳳儀拉着樹杈往後,就看到一根同樣多的樹枝落下來。
跟江鳳儀一塊來的女人不禁說「這樣勾真快。」
「春分妹子幹啥都快。」李慕珍與有榮焉道。
那女人不禁問「包括網魚?」
李慕珍頓時不知道該咋回。
杜春分懷疑河邊的那些腳印就有她一份。隨即想想這人用大網,很懂事,「網魚不光要有耐心,還得用腦子。」
那人仰頭看去。
杜春分「我們要是今天在直對着山的河裏撒網,明天一定去橋南邊,離入江口近的地方。這次要是在河東邊撿田螺,下次一定是去河西邊。」
江鳳儀不禁說「難怪你沒有空着手回來過。」
杜春分就當誇她「也是這邊河裏魚多。等家屬都過來,孩子也過來,三天兩頭下河,就沒這麼好抓了。」
江鳳儀「隨軍有年限要求,還有一部分人不想放棄原來的工作,住滿也沒多少。」
「那還好。」杜春分想起一件事「你們弄滿記得幫我弄。」
李慕珍笑道「放心,不會把你忘了。小杜,這東西你打算咋吃?」
「洗乾淨晾一下水,撒一點鹽拌麵上鍋蒸。蒸熟弄點蒜泥豬油拌着吃。」
四月份和三月份的肉票都被杜春分買肥肉熬油了。油渣跟切碎的千張木耳一起包包子,幾個孩子很喜歡吃。杜春分打算以後有了肉票也這麼幹。
杜春分「嫂子咋吃?」
「我和老余吃不了那麼多,我打算陰乾,留以後吃。」
杜春分微微搖頭。
「咋了?」
杜春分往上看一眼,「上面能曬到太陽,花開得好,只能蒸着吃炒着吃。陰乾得用沒開的。」
「還有這個講究?」不怪李慕珍不知道,以前家裏窮,有點楊槐花不夠一家老小分的,哪能存得住啊。
杜春分點頭「開花的曬乾再做了吃跟草一樣。」
江鳳儀三人原本打算多弄點曬乾留以後吃。
聽她這樣一說,瞬間決定一人弄半籃子先吃着。她們提供鐮刀,杜春分提供人,想吃隨時可以過來弄。
考慮到杜春分家六個人,幾人弄好,幫杜春分弄大半籃。
杜春分趴在樹上也沒閒着,東瞅瞅細看看,看到幾個彩色羽毛,暗暗記下大概方位就從樹上下來。
五人幹活都快,以至於杜春分從上山到下山,來回才用一個多小時。
趕她到家,太陽還很高。
杜春分把楊槐花倒洗菜盆跟和面盆里泡幾分鐘,然後在盛餅的框裏放一塊乾淨的布,泡好的楊槐花放框裏控水。
半小時左右,太陽偏西,杜春分把楊槐花倒入和面盆,加入鹽和面,攪和到一起,攤開放鍋里蒸。
杜春分想一次蒸好,就用大鍋在外面蒸。
今兒周末休息,邵耀宗又剛回來,不用去部隊,就幫杜春分燒火。
杜春分看他不急不躁添柴火的樣子,不由地想起她那個「陳世美」前夫,真他娘的懶,油瓶倒了都不扶。
當時沒對比,「陳世美」家的人多,用不着他燒火。直到倆孩子出生,杜春分下了班哄孩子忙不過來,讓他搭把手,他只想當甩手掌柜,她才知道他啥德行。
幸好「陳世美」移情別戀。否則真不知道能跟他過幾年。
「想什麼呢?」邵耀宗用木柴戳戳她的小腿,「叫你一直沒反應。」
杜春分「想陳世美。」
邵耀宗楞了一瞬間,反應過來,一言難盡。
杜春分笑出聲來「瞎想啥。」
「你沒瞎想知道我瞎想?」邵耀宗後悔問她,打開鍋蓋自己看看熟了沒。
杜春分按住鍋蓋「還得一會兒。」
邵耀宗縮回手,低下頭去,乾咳一聲「你,真在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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