黜龍 第一百四十章 猛虎行(11)

    「這應該是徐師仁吧?」

    還是正中土山上,新起的版牆之後,薛常雄望着前方戰場上令人牙酸的一幕,扭頭徵詢。

    原來,前方黜龍賊棋盤營中,雖然壞了一角,但其餘四營依舊靠着培土的版屋維持戰線,與土山上立起了版屋的官軍維持基本交戰態勢。唯獨前線那個統攬弓弩手的總指揮,明顯換了人,同樣是斷江真氣,同樣是箭術驚人,卻威力更勝一籌。

    不要說戰線間敷衍往來投擲火把的士卒,就連土山上的軍官,稍有露頭,也是當者立斃的結果。

    這當然讓人立即聯想到了昨日因為威逼平昌城而暴露的一位本在意料之中的黜龍幫成丹高手,也就是魯郡大俠徐師仁。

    「是他。」慕容正言脫口而對。「他比我年長一些,卻是同年入關,一起在大興做了幾年事。後來,我先一步外放總管州,去了隴西,再沒相見但這手段還是認得的。」

    薛常雄微微眯了下眼睛,思緒莫名跑歪了。

    說起來,慕容正言雖然世出名門,慕容氏煊赫時本身也曾流落四方南北,但主脈根基經歷卻都在河北,當年東齊覆滅,慕容正言被帶到關西,跟其他豪強、修為高深者本質上是一個意思,就是削平地方,將東齊的能人帶過去集中管理約束的意思。

    只不過,大魏朝什麼都要分個三六九等,不要說老一點五的晉地世族了,便是東齊故地這裏,慕容氏因為家門,也比徐師仁那種人更得一點優待改造期也短,外放升遷也快,發現仕途再難進展後也能早早回河北老家安頓。

    甚至再一想,慕容正言明明是去年才進位成丹的,就更顯出差距來了。

    算是標準的老二點五。

    然而,現在大魏江河日下,這裏到底是在河北本土上,那薛常雄也好,隔壁幽州的李澄也好,身為關隴名門的他們都不得不面對河北本土勢力蠢蠢欲動這個難題,老二點五也要重視了。

    不然那一個不小心就要喧主奪賓了。

    當然,這種低檔次的利害關係,對於關隴核心門閥當家人出身的薛大將軍而言,平素里自然是想都不會想的,可昨日在這裏跟張三那廝一陣亂戰,算是不分對手之餘,卻也有些糾結起了對方的那些言語來他倒不是自己信了,戰鬥窗口期才過了三分之一,他還有充足的手段,只是擔心陣中其他人意志不堅定罷了。

    「那是什麼?」就在薛常雄胡思亂想之際,行軍司馬陳斌忽然指着最西面一處營地來問。「是冒煙了嗎?咱們的火攻起大效用了?」

    眾人詫異扭頭,果然看到賊軍棋盤營地第一排最西面,也就是直線距離最靠近般縣縣城的那個營寨里,早已經煙霧繚繞起來,遠超其餘幾處投擲火把後的小股煙火。而且,就在眾人去看的時候,那煙氣肉眼可見的越來越大,須臾片刻,更是有明火出現在視野之中,似乎是卷到了營寨中的一些木質材料和版屋。

    營寨里的賊軍士卒也都慌亂起來前面版屋裏的賊軍更是主動開始撤離。

    土山上,眾將面面相覷,一時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照理說,打了幾日,總算是啃崩兩個角了,當然是好事,可是火攻忽然奏效,似乎也有些讓人措手不及,尤其是昨日一戰後,雖然整體上沒看出來,但實際上,這裏的很多高級軍官似乎都有些懨懨之態。

    「大將軍。」就在這時,中郎將王瑜第一個反應過來開了口。「此寨煙火繚繞,賊軍已經實際上放棄,待會火淨,發兵向前佔住是自然,可與之相比賊軍第一排營寨只剩三座,難以連攜,何妨集中兵力,中央突破,再取下當中這座寨子,孤立其餘兩營,那第一排營寨是不是便可盡數拔除了。」

    薛常雄有些奇怪,但還是立即反問:「王將軍要去嗎?」

    「請慕容、高、竇三位將軍之一帶頭正面去攻,再遣兩軍不惜陷入棋盤陣中左右奮力來夾擊末將願為其中之一。」王瑜毫不猶豫,正式請了戰。

    「好!」薛常雄大為振作,回頭吩咐。「老六,你與王將軍一起出兵,輔助慕容將軍拿下此寨!」

    老六薛萬成立即俯首稱令,慕容正言措手不及,但也只能趕緊答應畢竟,確實是戰機突現,不可鬆懈。

    而且,誰讓自己嘴賤,承認跟對面的徐師仁有舊,知道對方手段呢?

    和昨日下午一樣,戰事忽然就緊張了起來,一輪因為黜龍軍營寨起火而匆匆組織的大規模攻勢迅速成型。

    與此同時,黜龍軍似乎也意識到了問題所在,而且反應格外激烈,非但有一營兵匆匆抵達中間營寨正後方空地做預備支援,兩側營寨和側後方營寨也一起向側翼轉移兵力,準備夾攻,更要命的是,那面紅底的「黜」字旗主動前移,來到了第二排的一處營寨內部,對着薛萬成部虎視眈眈。

    很顯然,薛字旗吸引住了黜龍軍。

    薛常雄有些不安,回身對陳斌下令:「陳司馬去準備一下,調度各部到土山後候命,隨時準備支援莫忘了,讓各部軍官中的修為出眾之人往前匯集。」

    陳斌點點頭,卻在瞅了一眼最西面那個着火營地後欲言又止,但終究是匆匆離開了。

    下面戰鬥開始激烈起來,弩矢的密集程度、喊殺聲的音量,都有明顯抬高,但土山上,官軍諸將卻都有些分心。

    片刻後,莫名其妙的,不少人開始焦躁了起來。

    「大將軍。」

    就在這時,清河郡郡守曹善成忽然站出來,正色提醒。「着火的營寨是不是煙太多了?」

    薛常雄從前方自家第六子那裏收起視線,扭頭看向西面,認真觀察,果然,如曹善成提醒的那樣,火是真火,但煙霧過於濃厚了,而且最大一股煙霧並不是從已經燃燒的、靠前的多層連續版屋周邊產生的,更像是從營寨中心位置的一處已經塌掉的版屋後方源源不斷冒出來的。

    「是那裏堆了什麼後備版塊與物資嗎?」中郎將馮端詫異來問。

    「不像。」平原郡郡守錢唐眯着眼睛答道。「再怎麼堆,也該是明火多於青煙那邊煙太多了。」

    「你們什麼意思?」薛萬弼聽了片刻,也忍不住來問。「這煙火有古怪?他們故意放火引誘我們?想吃掉老六?」

    「不至於」馮端搖頭否定。「他們怎麼知道我們一定會出兵?倒是他們的營寨是一定毀了」

    「可這煙」

    「所以,若是除非他們篤定了能有些戰果,否則這煙火就只是異常,並沒有別的說法?」

    眾人議論紛紛,一時百思不得其解。

    但無論如何,不安感卻都更上一層樓。

    「會不會有詐?」就在這時,往後方調兵過來的陳斌遠遠開口。「大將軍,我昨日問了幾個俘虜其中有人說,幾個前排營寨正中間版屋裏似乎有些異常,常常有頭領出入,一進去便許久今日冒煙的地方不也是最西那個寨子最中央嗎?」

    薛常雄怔了怔,原本就很警覺的他幾乎是寒毛倒立,當場呵斥:「昨日的事情為何今日才說?!你這監軍司馬怎麼當的?!」

    陳斌當場失聲。

    「速速過去!」薛常雄立即以馬鞭指向對方。「將最西面土山上的部隊撤下來!賊人很可能是掘地道!」

    陳斌愕然一時,還是立即轉身上馬。

    卻不料,薛常雄復又當場呵斥:「這個時候還要什麼儀態?伱自是多年的凝丹!跳過去會不會?」

    陳斌不敢多言,匆匆捲起一道水藍色真氣,騰躍而起,並很快來到最西面土山上。

    此時,反倒是曹善成來勸:「大將軍,我等數十萬人方才壘成這麼幾個土山,對方區區數日,如何掘進這麼快?便真是通道冒煙,說不得也只是他們自家着急,誤燒了裏面的支撐」

    「你懂個屁!」薛常雄勃然作色。「咱們的土山本是倉促壘成,夯土的時候,只是從後面緩坡稍作夯實,前陡後緩,本就容易塌掉這種情狀,是可以心存僥倖嗎?」

    眾人這才沉默,紛紛去看西面。

    當此時,倒是薛萬弼也忍不住焦躁起來:「陳司馬真真誤事父帥這般信任他!」

    「不至於雖是誤事,但他本人還是忠心可靠又有能耐的」薛常雄趕緊擺手,而話至此處,他復又忍不住扭頭去看前面戰事,此時這位大將軍已經後悔貿然發動攻擊了。

    另一邊,陳斌來到最西面的土山之上,也不多言,只是傳令此地駐守的將軍及其部屬有序後撤而已,然後卻又忍不住往土山前面的陡坡上低頭一看,然後當場駭然。

    原來,土山南側陡坡上,居然已經有了一些崩解之態,甚至有一絲青煙在某個裂縫上若隱若現。

    到此為止,這位監軍司馬如何不曉得,薛常雄說對了,對方的確是挖了地道,而且此時已經在燃下方支撐的木料了。

    一念至此,陳斌面色鐵青,因為這似乎坐實了他昨晚上懈怠失職的罪過。可昨晚上大家回去後,薛常雄連軍議都沒開,所有人高級將領都幾乎有些氣血發虛,憑什麼要將此事當眾栽到自己頭上?

    而且,剛剛還這般當眾呵斥羞辱自己?

    這個時候,旁邊的駐紮軍官、士卒也察覺到了不對勁,只不過他們是從陳司馬的軍令和臉色上察覺到的,然後紛紛往前探頭去看。其中當然不乏聰明人瞬間醒悟,然後立即不顧一切逃竄,甚至有人喊了出來。

    騷亂立即形成。

    這個時候,陳斌方才回過神來,不免氣急敗壞。他都能想像得到,隔着一個土山上的薛常雄會如何將這件事也算到自己頭上了。

    但根本來不及去想其他,就在這時,不知道是騷亂中許多人不顧一切的逃離所致,還是下方地道里的木製支撐本就燒到頭了,忽然間,整個山頭當場晃了一晃。

    陳斌也嚇得夠嗆,便欲騰躍起來。

    不過,他也好,周圍士卒也好,很快就發覺,土山只是晃了一下而已,並沒有什麼如想像中那般崩塌之態。

    唯獨山頭上的工事被這一下子弄顯的稍微有點歪。

    陳斌見狀大笑,便暫時壓下之前的情緒,稍微安撫士卒:「你們慌張什麼?我也不瞞你們,賊人挖了地道,但卻明顯是沒做過礦工的,咱們的土山,也固若金湯」

    孰料,話音未落,他卻又覺得天旋地轉起來,然後發現自己往一側仰過了身去。

    驚惶之下,陳司馬再不敢猶豫,當場騰躍而起,往後方緩坡而去,也就是這一刻,他在空中回頭,清晰的看到,半個山頭宛如被刀切的一般從中間裂開,然後整個向着南側陡面滑落下去,山頭上的些許建築,更是在這個過程中被撕扯翻轉,許多士卒宛如被放開土壤上的螞蟻一樣,卻無螞蟻的抓力,只是當場陷落其中,同時免不了驚恐大叫。

    陳斌落在緩坡上,看着幾乎垮坡到對面着火營寨的坍塌土山怔了一怔,剛要對周圍目瞪口呆的士卒說些什麼,孰料,前方再度一滑,又有小截土翻了下去,將下方許多正在哀嚎的士卒給掩埋了起來。

    見此情形,這位南陳皇族、大魏河間大營監軍司馬徹底心涼。

    但是還沒完。

    這座土山的崩塌宛若一個信號一般,前方黜龍賊棋盤大營將台上忽然旗幟揮舞,鼓聲、號角聲大作,諸營一起開門,黜龍賊眾歡呼雀躍,喊殺震天,幾乎全軍往正在愣神的前線冒進官軍反撲過來。

    黜龍賊的那面主旗下,更是當場結了真氣軍陣,然後不管不顧,從營中與周圍士卒一起往薛萬成部撲了出來。

    儼然是要乘此良機,努力造成殺傷。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乃是前線的三支軍隊,他們被側後方的土山崩塌給嚇了一大跳,幾乎愣在原地,此時又被賊軍各面奮力一波反衝,幾乎就要立足不住。

    看到這一幕,陳斌本能扭頭去看最中間土山方向,也就是薛常雄與諸將習慣性觀戰地,但此時他所在的土山已崩,他本人處於低地,根本看不清彼處情形,只能看到兩者中間的土山上,士卒和軍官全都驚惶失措,正紛紛棄山逃亡。

    順着這些逃亡之人的身影,陳司馬乾脆轉身向東,努力眺望,果然看到其餘幾座土山上也都有士卒自緩坡逃竄下來,便是薛常雄所在的中央土山逃下來的人比較少,也依然形成了規模。更要命的是,逃散部隊,幾乎與身後山下集結的援軍推搡到一起,而援軍也都畏怯一時,甚至有聰明的搶在軍令傳到之前緩緩後退。

    很顯然,短時間內,這些土山對於官軍士卒們而言,已經從一個居高臨下的較安全打擊區域,迅速變成了一個代表了死亡的禁忌之所。

    陳斌怔怔立在原地,感到了強烈的恐懼和羞恥。

    恐懼自然不必多言,他完全能夠想像到此時薛大將軍的怒火。

    此人到底是個關隴軍頭,之前便因為相處日久,漸漸無禮,只將自己視為附庸之輩,如今發起怒來,又將此時必不可免的損失歸因到自家身上,怕是不知道會有什麼折辱。

    至於羞恥說來可笑,恰恰就是來自於這份恐懼,這不是玩弄字眼,而是說,事到臨頭,這位南陳皇族之遺留清晰的察覺到了自己對薛常雄發怒的恐懼而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南朝皇族出身,事情看的比誰都通透,姿態擺的比誰都高,只是隨波逐流,坦然遊戲於亂世而已。

    但是,當他面對着薛常雄可能的發怒與折辱時,卻驚訝的發現自己第一本能就是恐懼,這恰恰讓他隨後產生了莫大的羞恥心。

    薛常雄當然不知道自家心腹是如何在那裏犯南陳貴族病的,他立在最中間土山上,早已經被局勢弄得氣急敗壞。

    要知道,土山之崩,絕不是那點直接殺傷他都能想像得到,那些傷亡估計不足昨日傍晚的一次攻勢,最多是幾百人,山頭能站幾個人?

    但此時此刻,山崩之下,那點傷亡的影響卻被對面的賊人抓住時機,放大到了極致,以至於讓全軍產生了畏怯心態,繼而陷入到了危機之中。

    自家所立山頭,倉促間殺了幾十號人,都止不住其餘人撤離土山,遑論他處?遑論後方被堵塞的援軍?

    這才是真正要命的。

    深呼吸了一口氣後,薛大將軍強壓種種情緒,再度綻放出了那輪「大日」,然後揮舞手中直刀,號令周圍高階軍官:

    「隨我下去,再會一會那當道小犬!」

    周圍軍官自然曉得利害事到如今誰不知道?這位大將軍其實跟所有人一樣惜命,不願意拼這個的,昨日下去,是為了給幽州軍打掩護,而今日下去,一面是為了挽救前線局勢,一面是為了自家兒子性命援軍一時難以阻止,總不能坐視對方斬了自家兒子,吞了這三支兵馬吧?

    於情於理,都要再拼一回。

    於是乎,眾將不敢怠慢,紛紛強打精神隨行。

    來到山下,慕容正言、王瑜等將領紛紛主動匯集。

    這一次,軍陣中少了一位陳司馬,多了兩位幽州大營的將軍,但是,雙方再度毫無顧忌的當面相撞後,官軍眾將反而覺得震撼更勝昨日。

    想想也是,自家多了一個凝丹,對面多了一個成丹,雖然實力對比不至於翻天覆地,可變化也是明顯的而若是這般,等那傳聞中的伍氏兄弟跟實力更強的白三娘齊至時,卻不知道又是何等光景了?

    這一瞬間,大家也似乎能感覺到薛大將軍內心的某種無奈了,也明白為什麼這位大將軍遲遲不願意發揮自家的修為優勢早早出全力硬碰硬了真要是雙方都盡出高手,敗的指不定是誰!

    可若是如此,昨日對面張三所言豈不是真切無比了?

    不過,張大龍頭這一次明顯沒有發表演講的心情,戰機委實難得,他都沒想到官軍見到起火後居然主動來攻,所以此時只求儘量殺傷,給對方造成士氣與減員的雙重打擊罷了。

    而薛常雄也只是為了儘量挽救前線,方便撤軍罷了。

    故此,這一戰足足大半個時辰方才止住,薛萬成也的確被救回,雙方都沒有血戰到底的氣勢。

    但所造成的傷亡和混亂倒是前所未有戰後官軍整飭部隊,嚴肅軍紀,重新控制土山,黜龍軍則認真打掃戰場,居然一直到天黑都不能罷休。

    「官軍重新佔據了土山,要不要晚上夜襲他們?」回到營房團坐軍議,大頭領單通海大為振奮。

    「我覺得可以。」張行雙手全都有包紮,而燈下來聽的其餘許多頭領也多有傷。「你們怎麼看?」

    不過很明顯的一點是,軍議中姿態從容的頭領明顯增多,眾人發言的頻率也都明顯提高。故此,此時張行反問出來,很多人都有響應。

    「我覺得可以打!」

    「怎麼不能打?現在官軍人心惶惶的,再給他來一下!」

    「不過官軍也專門整飭了軍紀,大膽派回了部隊過去,只在土山緩坡那邊屯駐,防守恐怕反而嚴密。」

    「那也能打他們早就是驚弓之鳥。」

    「你說,我們比昨日少了十好幾個人進去陣中,怎麼感覺反而更厲害了?徐頭領一個人那麼厲害嗎?」

    「徐頭領當然厲害,魯郡大俠不是假的,但要我說,還是官軍自家存了怯,只想着把人撈回去,與昨日的威風相比,今日不敢跟咱們拼命,所以落了下風昨日大龍頭說的那些,都是真的。」

    「原來如此。」

    「有些道理。」

    「若是這般,那咱們為何還懼他?再給他來一下便是。」

    「能不能給他來一下,卻不打土山呢?」就在這時,竇立德忽然開口。「他們若要防備,只怕會在土山那邊防備,西面甬道不是被他們打破了嗎?咱們就從那邊走,仿效第一日王大頭領他們的百騎劫營唄。」

    眾人各自一愣,議論更加激烈,但最後卻多還是望向了張行。

    「劫營,也劫山,都劫!」張行想了一想,給出了結論。「把兵力鋪張開來,一面去劫營,一面出動去打土山後面的緩坡其實也是讓土山這裏給劫營做掩護!土山這裏先出兵!」

    眾頭領各自振奮,紛紛再做議論,這一次請戰者極多最後無奈何,張行不得已再度來抽籤,卻是抽了單通海、程知理、唐百仁、樊豹四營兵馬去攻當面四座土山;輔伯石、王叔勇、諸葛德威、夏侯寧遠四營去繞後側襲敵軍大營;雄伯南、徐師仁領着程名起、尚懷恩兩營做中間接應。

    調配妥當,眾將便各自施行。

    張行也自回本營用晚飯。

    不過,就在他回到本營吃完飯,夜襲部隊也已經準備出發時,閻慶和王雄誕忽然來尋。

    張行本以為是閻慶想要討論孫宣致那個營頭歸誰,所以並不在意,但只是一開口便被驚嚇到了,以至於這位黜龍幫左翼大龍頭,河北前線總指揮驚得直接站了起來:


    「牛達丟了澶淵城?!」

    「目前的消息是這樣剛剛送來的。」王雄誕滿臉嚴肅。「敗兵中有幾個有修為的好騎手,剛剛抵達,照他們的說法是,牛大頭領按照軍令待屈突達過去後,方才舉旗出擊迎戰,本欲把對方啄回來結果那屈突達幾次往返汲郡,不知道是不是早有準備,還是真的戰力驚人,反正是回頭奮力一擊,直接擊破牛大頭領全軍,並反攻下了澶淵城。」

    「所以」張行猶豫了一下,繼續問道。「澶淵城丟了,牛達本人如何呢?可有消息?」

    「這幾個人只知道牛大頭領沒能入城,當時往西逃了。」王雄誕明顯無力。

    張行緩緩坐回到了桌案後,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應對,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牛達戰敗丟了澶淵,是這廝的責任無誤,但也是他這個大龍頭的責任。

    因為仔細想想就知道,以牛達的兵力誰也沒指望他能勝得過屈突達,只是希望他拖延一二罷了,如今敗的徹底,丟了城池,似乎本就該屬於意料之中的計算,結果他張大龍頭卻一廂情願的以為可以完美兌子。

    好像自己一開始過於追求嚴密、完整、謹慎了。

    但現在似乎也不是反思這個的時候,因為不管如何,原計劃已經實行了。

    而且,此時戰局明顯進入一個關鍵期——薛常雄和他的河間大營暴露出了底色,他們畏懼傷亡,個個怕死,本該可以趁機威嚇住,靠着這幾日的強勢把對方嚇跑,可現在若是屈突達所領的東都精銳帶着一幫子河北西側幾郡的郡卒及時從側翼趕到了呢?

    這裏面一個重要問題在於,屈突達這個東都直屬大將是不是個軍頭?他所領的東都精銳作為東都直屬部隊,敢不敢拼命?

    如果答案是屈突達願意帶領這一萬精銳拼命,來承擔傷亡最大的主攻任務,那很可能會引發連鎖效應,使得河間大營也願意隨之投入決戰,甚至會帶動那些郡卒來戰。

    曹善成說不得已經摩拳擦掌了。

    薛常雄對河間大營內部的軍頭存在想法,對河北駐郡郡守有心思,都是理所當然的,但對於東都援軍,他有什麼可顧慮的?只要對方願意作戰,他只會傾盡全力來推動此事。

    想到這裏,張行只覺得頭皮發麻。

    若是這般,他便是最後勉強守住,損失也足夠喝一壺的,河北這裏的二十五營兵也無法在東境面前站住身,到時候是數不清的麻煩。

    「這事要不要稍作遮掩?」閻慶艱難來問。

    「遮掩的住嗎?咱們這裏,對面都沒法做遮掩。」張行哈了口白氣,即便是在他的軍帳里,也隱約能察覺初春時節的寒意。「但還是要儘量把逃來的士卒收攏起來先驗證消息的準確性,城丟了嗎?牛達逃了嗎?損失有多少?如果訊息確切無誤,明日一早就先告訴所有大頭領們!頭領以下看我跟幾位大頭領的商議結果。」

    「大頭領也有足足六人,加上魏首席,就是七個人萬一」閻慶勉力來提醒。「萬一有一兩個不堅定的,怎麼辦?」

    「這個沒辦法,若是他們連這個擔待都沒有,那算什麼大頭領?」張行脫口而對,但停了片刻,還是壓低聲音來對。「不過你們的意思我也懂,好幾十萬人的性命在這裏,咱們的確不能賭這樣好了,王雄誕你去安排一下,今日夜襲之後,把高士通和翟謙的營頭挪到後面兩排中間去。」

    王雄誕立即點頭。

    「也只能如此了。」閻慶也只是嘆氣。

    張行復又想了一想,委實無力,更兼渾身酸痛,便直接躺倒,不再言語。

    就在張大龍頭被最新戰報驚嚇出冷汗的時候,官軍大營里,同樣氣氛不佳。

    這一戰後,官軍士氣遭遇到了巨大打擊。

    真要說傷亡,未必是誰比誰強哪裏去,但土山的崩壞和數以百計的士卒被直接掩埋殺傷,使得這一戰有了一個明顯的勝負標誌,所有中低層軍官和低層士卒,都認定了這一戰是慘敗。高級軍官們當然沒有那麼糊塗,但是全軍遭遇到劇烈士氣打擊似乎本身就是一場不言而喻的失敗。

    更要命的是,今日的戰事、昨日的戰事,從起因到過程到結果,似乎都在呼應那個張三昨日斷定式的言語——大家看起來強橫無匹,但關鍵時刻從薛常雄以下,所有軍頭都不願意拼命。

    本錢拼沒了靠邊站,誰願意動彈呢?

    這種情況下,投機和保本成了某種根本思路,所有損失都要細細算計。

    轉回眼前,眾人撤回後,好不容易止住抱怨和訴苦,尤其是各部損失,然後便在薛常雄的要求下先論軍事,卻又在要不要繼續控制土山上產生了理所當然的爭論。

    王瑜為首,相當一部分將官認為,土山已經被驗證了南坡極陡,非常容易被挖塌,便是想到對方會挖地道也不好截停當然,再加上大家損失慘重,需要休整所以,不如暫時放棄。

    但是,這個觀點很快被壓制了下去,因為放棄土山簡單,但問題在於,即便是不考慮此舉的政治意義和士氣影響,也要考慮黜龍賊可以反過來佔據土山,然後自行夯實、修整,借官軍之前耗費的人力物力構築一個更強大的防線。

    放棄是放棄,讓出去給敵人又是另外一回事,那麼一大排土山怎麼能讓出去呢?

    這也是薛常雄撤回來之前堅持要在土山緩坡那裏留下重兵看守的緣故。

    而王瑜等人也漸漸被說服了。

    那麼接下來,問題就變成如何加固土山,使土山夯實妥當,從而能夠在南坡挖溝渠防止地道攻擊。

    「很簡單,為什麼賊軍可以立住他們的版屋?」軍中還是有人有經驗的,中郎將馮端立即攤手來講。「是因為版屋外面有培土,有骨有肉反過來說,如果想要土山穩當,最簡單的法子便是給它在南坡上版塊!」

    「為什麼之前沒有上?」薛常雄面色鐵青。

    「沒想到。」馮端繼續攤手。「真沒想到,今日之前,誰能想到賊人會挖地道,還挖的這麼快?正常來說,從前營那裏挖到山下,還要分開幾路,最後一起燒掉最起碼要十日今日那邊塌了以後末將一直在想,賊人莫非是幾位大頭領自家下去挖了嗎?陳司馬不也說嗎,有頭領出入那些中心版屋。但這也太匪夷所思了。」

    「陳司馬誤了大事!」薛萬弼忽然大聲來喊。「我六弟差點被他害死!」

    陳斌面無表情,身形不動,只待薛常雄開口。

    孰料,慕容正言此時閃出,搶在薛常雄開口前主動替陳斌開解:「大將軍,咱們說句良心話,事情真的不怪陳司馬換成誰能想到,居然是賊軍的大頭領、頭領們以凝丹的水準親自去挖地道呢?」

    「是啊。」薛常雄也長呼了一口氣。「若是我們也能如此團結一致,上下用心,區區賊人又算什麼?諸位,要我說,開戰不過五六日,戰事早着呢,援軍都沒到呢大家何妨休戰一兩日,若能收拾人心,清理局面,重整旗鼓,戰而勝之,也就是片刻的事情。」

    慕容正言以下,諸人紛紛頷首贊同。

    然而,頷首之後,王瑜復又來問:「所以,只是要加版塊在南坡?」

    「不行。」馮端當場否決。

    「什麼意思?」薛萬弼當場再度變了臉色。「你剛剛不是親口說上版塊嗎?」

    「是上版塊,但是眼下南坡太陡,土山太高,得用大木版。」馮端如此解釋。

    眾人如釋重負。

    「那就上大木版。」薛常雄也有些無語。

    「大木版的關鍵是上好木材。」馮端無奈,三度攤手解釋。「要大木!長木!能做頂樑柱的大木!不算最東側那個小的,剩下四座後來加高過的土山,需要上百根這般大木!」

    薛常雄愣了下,反應過來:「你是說來不及伐木?」

    「不只是來不及的問題。」馮端有些無奈來言。「如我之前打聽的不錯去年冬日下雪時,賊軍為了取暖,伐木劈柴的時候,專門對周圍大木進行了砍伐。」

    「他們為什麼要砍伐大木?」有人不解。

    「自古守城,就要儘量清理周邊的大木,防止被做成攻城工事。」馮端繼續解釋。

    「若是這般講」王瑜有些沮喪。「賊人豈不是還做好了必要時退入般縣城中繼續堅守到底的心思?那我們便是攻下這棋盤寨又如何?此戰」

    「不要說多餘的話,只說大木。」薛常雄不耐打斷對方。「若是周邊林子沒有那麼多大木,那我們來得及嗎?會不會將大木運來,大河冰早開了。」

    「真有可能。」馮端愈發無奈。「首先得去找,這是個運氣活找到之後再找人運,路不好、沒有正對着路,便是累死民夫,又如何能定在幾日內呢?」

    場上一時安靜了下來。

    而就在王瑜準備適時開口,再說些什麼的時候。

    忽然間,坐在最上首的大將軍薛常雄反而笑了:「咱們可是糊塗了能做頂樑柱的大木,不就在身後嗎?此時發急信,明日說不得就能起運,辛苦一些,明日晚間說不得就能到。」

    眾人各自詫異。

    唯獨錢唐面色突變,當場出列揚聲抗辯:「薛大將軍此舉,是自掘墳墓!便是此戰勝了,清漳水以南也要盡屬黜龍賊!」

    在場中人,依舊詫異,但很快就有人跟着錢唐反應了過來。

    能做頂樑柱的大木,直接去安德城、平原城、將陵城去拆頂樑柱不就行了嗎?!三座大城、名城,還差這些木材?

    「錢府君。」出乎意料,薛常雄根本沒有發怒,只是冷冷來看。「聖人在雁門守城的時候,拆了整座城你可以說聖人不該北上雁門,但你難道可以說被巫族聯軍圍城後不該拆屋子嗎?」

    錢唐沉默不言。

    「我是河北行軍總管,河北安靖是我的本職。」薛大將軍見狀繼續來言。「今日伐黜龍賊,當破屋求勝這是我說的,便是當着聖人的面也會這麼說!就連曹中丞在此,我也理直氣壯,他也會同意!你信不信?」

    錢唐聽到最後一句,仰天長嘆,居然有些如釋重負的感覺:「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話至此處,不待他人反應,錢唐復又鄭重拱手:「薛大將軍,可以先拆衙署公府。」

    薛常雄微微頷首:「好。」

    「多謝薛大將軍。」錢唐點點頭,復又環視眾人,依舊拱手。「諸位,在下今日體乏,先告辭了。」

    說完便往外走。

    「錢府君!」就在這時薛常雄忽然在後方喊住了對方,做了鄭重提醒。「非軍令不得離營!」

    錢唐回身拱手,繼續轉身離去,路過曹善成的時候,後者抓了一下他,但沒有扯住。

    事情就此定下,接下來,本該說一說陳斌的失誤,此戰的得失云云,可是,外面忽然來的急報打斷了一切——黜龍賊開始夜襲前方土山後緩坡上的官軍留守部隊了。

    「佔便宜的來了。」薛常雄絲毫不慌。「竇丕將軍帶薛萬弼、薛萬平兩位中郎將去土山做支援,高湛將軍帶王長和、王長諧兩位中郎將也做準備,就在此間防備,若有敵至,便主動應戰,慕容正言將軍則巡視大營,確保營內妥當,其餘諸將各回本寨,不許輕動。」

    眾人自然無話可說,紛紛拱手離去。

    「其餘人也都下去,陳司馬和老七咱們留下。」就在這時,薛常雄忽然又想起什麼似的,猛地喊住了兩個人。

    其餘諸將,各自心中微動,卻反應不一,但多是與侍衛們一起匆匆而去。

    眾人離去,薛大將軍看着自己心腹和幼子,沉默良久。

    陳斌本欲請罪,但依然還有些沮喪、憤懣、恐懼和羞恥,場面一時僵住。

    半晌,還是薛萬全小心拱手:「父帥,可有交代?」

    「不關你的事,是讓你聽聽我跟陳司馬的話,學點東西的。」薛常雄冷淡開口。「陳司馬,剛剛那些人,你都看清楚了嗎?」

    陳斌頓了一頓,方才回應:「不知道大將軍是說誰?」

    「什麼誰?都有!」薛常雄冷笑一聲,中氣十足。「一聲不吭的羅術是最大一個滑頭,我對他那般傾心相待,把他視為在幽州大營的代副,他卻明顯幾頭吃,跟我一起時就那李澄如何如何,跟李澄那邊一起時就我們幽州大營如何如何,跟慕容正言他們一起就咱們河北如何如何讓他打個仗,可着米粒下鍋,拿了一個黜龍賊里的降人當個話頭就不願意動了兵馬不動,個人作戰也不動,今日在真氣陣中根本就沒出力!當我這個宗師是假的嗎?察覺不出來?!」

    「何止是幽州那兩位。」陳斌聞言嘆了口氣。「今日雖不在真氣軍陣中,但也能曉得,真正捨命出力氣的必然不多還都能拿昨日受了內傷做說法,不好苛責的。」

    「不光是說軍陣里,主要還是說剛剛軍議。」薛常雄說到這裏,直接站起身來,負手在寬闊的大帳內踱步。「你說,王瑜、馮端怎麼勾搭上了?我還一直把王瑜當心腹,結果這就聯起手來逼我撤軍是不是?若說王瑜是今日陣前怕了,那馮端更是其心可誅他是個攻城名手,為什麼一開始不說土山夯實不夠?為什麼一開始不說立大木版?為什麼一開始不說缺大木?甚至今日在土山上,他真的是沒看出來那在燒地洞?以至於逼得我臨時拆城,徹底惡了錢唐!」

    「這些人里,倒是錢府君最清澈。」陳斌難免感慨。

    「誰說不是呢?」薛常雄也無力。「我其實挺喜歡錢唐這人的,之前便曉得他是個能做事的,關鍵還年輕,還是個凝丹的高手,東都、太原還都有關係,但後來因為張府君的事情怨了我我也沒轍。可即便如此我也不想真的把他得罪死了,還想着既然張府君都說此人可信,那我一把年紀了,不能用他,將來老七或許能用他。可他偏偏把張府君臨死前吊着他的遺言當成個說法,真真就萬事不理只管什麼郡中平安了清澈是真的,迂腐也是!」

    薛萬全心潮澎湃,這是他父親第一次明白說一些事情,河間大營將來可能是他的,河北可能也是,甚至整個天下都有可能是。

    與此同時,陳斌也很想說話,他想對薛大將軍說,別管到底是清澈還是迂腐,你現在把人最後的念想戳破了,就不怕人家一狠心做出什麼事來?

    當然,陳司馬最終跟身側薛萬全一樣,沒有吭聲,只是點點頭。

    「還有慕容正言。」薛常雄忽然止步在座前。「這廝算什麼?一開始我還以為他忠謹可嘉,現在才發覺,他才是包藏禍心!」

    陳斌一時詫異,因為他真沒覺得慕容正言在搞亂子。雖說是包藏禍心,但論跡不論心啊,糟糕念頭誰沒動過?自己也動過,關鍵是看人做了什麼,有沒有忍住。

    「慕容正言看你今日闖禍,居然反過來屢屢維護,以作拉攏?豈不可笑?」薛常雄見狀不由搖頭,似乎有些對陳斌裝瘋賣傻感到不滿。「他想幹什麼?」

    陳斌一言不發,只是心裏發涼,而一旁的薛萬全也驚愕來看。

    「問你話呢!」薛常雄愈發氣悶。「你自是我私人,如何與慕容正言又眉來眼去?還有今日去處置土山之事後為何不來速速見我?」

    「是。」陳斌忽然開口,卻略顯僵硬。「薛公教導的是,屬下犯了錯,憂懼之中存了僥倖之心,這是萬萬不該的。」

    兩人畢竟相處有了一段時日,薛常雄見對方這個樣子,曉得對方是某種敷衍,是在避重就輕,於是反而怒氣更甚:「你這像個什麼樣子?我將大營機密託付與你,你一件都處理不好不說,還任由他們私下串聯成黨,如此下來,這河間大營還有個樣子嗎?」

    好不容易壓下心中不滿的陳斌再度覺得氣涌,更兼今日羞恥感疊加到了一定份上,終於忍耐不住:「大將軍,我自是無能之人,可河間大營這個樣子,如何只在我?」

    「所以在我?!」薛大將軍瞬間聽懂了。

    「父親。」薛萬全趕緊來勸。「陳司馬不是這意思。」

    陳斌回復清明,也趕緊收斂怒氣,帶着某種惶恐俯首行禮:「末將失態了」

    薛常雄嘆了口氣,強壓不忿,卻又問他處:「渤海周太守是怎麼回事?讓你處置的。」

    「是這樣的,周府君回函,說沿海一帶起了賊情,他懷疑是黜龍賊登州援軍」陳斌也強壓種種情緒,趕緊匯報。

    「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薛常雄面色大變。

    「主要是末將覺得他是在臨時找藉口。」驚惶之下,陳斌立即解釋。「前幾次都沒提,此時忽然說此事除此之外,渤海上應該也有冰!」

    「你懂個屁!」薛常雄徹底大怒。「渤海上的冰只在北面多,南面登州灣那裏和東夷方向根本就少的可憐,深水港口根本不會封凍若是從登州濟水口出發,繞過區區大河口就登陸,簡直易如反掌我怎麼忘了此事?!」

    陳斌面色發白。

    還是跟今日下午一樣,畏懼加羞恥——不過,他敢打包票,他的確察覺到了渤海郡周太守的逃避和畏縮心理,那廝基本上每次都有新理由拒絕挪窩。

    所以,他同時也不覺得事情就會真那樣。

    薛常雄此時根本懶得理會什麼多餘事端,也不再忌諱什麼,只是繼續詢問:「樂陵有咱們一支兵馬?」

    「是。」

    「立即支援過去不對,讓樂陵那裏穩住不動,再派一支兵馬去得找一支能打的,讓王伏貝去,去陽信,卡住豆子崗東頭。」薛常雄立即給出了答案。「趕緊去!」

    「是。」陳斌再度簡單應聲,復又忍不住提醒。「其實何須王伏貝,只是守城,何妨讓不願意再出力的幽州那兩支援兵去?」

    「也行。」薛常雄立即點頭,卻又忍耐不住。「你這不是挺聰明的嗎?為何不早早匯報,生成這個對策?」

    陳斌強壓種種,只是胡亂點頭,準備趕緊離去。

    「還有」眼看着對方將要離開營帳,薛常雄忽然又喊住對方,這一次,他雙目圓睜,言辭狠厲。「告訴周太守,若是最後讓我知道是他為了躲避軍務,三番兩次哄騙咱們,我親手殺了他!」

    陳斌心下一驚,趕緊打起精神應聲。

    轉出身來,出了營帳,陳司馬長呼吸了數口氣,這才放鬆下來,與此同時,黜龍賊如薛常雄預料的那般,復又來劫大營,雙方再度爆發夜間亂戰,卻也絲毫不能讓陳斌感到驚慌了。

    這算什麼?

    跟令人難以忍受的薛常雄大帳相比,這算什麼?

    所謂今夜無戰事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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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猛虎行(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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