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餘名騎兵接着張憲將令,立刻急速望着大營飛奔而去,過不多時,宋營里嘈雜聲響成一片,火把星星點點燃燒起來,將遠方的天際染的通紅一片。
張憲吃了一驚,他僅能迅速調集自己麾下餘部,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必定不是他的將令能達成的效果。
只不過小半個時辰過去,遠端的火把亮光己經透邐而來,在暗夜中看去,好像一條火龍,向着太原城門呼嘯而來。
在隊列最前的,卻是一隊輕騎。因為是攻城做戰,加上原本配備的騎兵不多,姚端帶領的三千多人,還是樞府擔心會有餘兵自河北來援太原,時刻準備以騎兵迎敵才加以配給,而此時的騎兵己經多半被姚瑞帶到城內,還有人能帶着騎兵前來,則必定是郭浩本人的騎兵衛隊。
張憲深吸一口氣,手持長刀迎上前去,卻聽不遠處對面有人問道:「是張憲張將軍,還是姚瑞姚將軍在此?」
「是郭總管?末將張憲。」
「哦。」
對面淡淡一答.己經策馬過來。
張憲迎步向前,躬身一禮,到比平時他向着郭浩行禮要恭謹幾分。對方畢竟是西軍老將,皇帝任用的總管身份且先不提,光是軍中資歷就比他強過百倍,此次不聽將令擅自夜襲城他,郭浩若是與他翻臉成仇,可是一件極為麻煩的事。
見張憲份外恭謹,郭浩也是例外。只是他心中卻有怒氣,當即也不下馬。只在馬上還了一禮,然後道:「姚將軍何在,是否追趕敵軍殘餘?」
「不錯。張知府言說太原城內街道曲折,極易巷戰,是以姚將軍不能等候大軍齊集,先帶人追殺過去了。」
「我亦知道此事要緊,所以一聽到城下動靜。便立到集結人馬,正要趕來。卻遇着你的傳令。」
郭浩說到這裏,一股怒氣沖了上來。只看着站在自己身前地張憲。卻又按了下去。
他長嘆口氣,向着張憲道:「你與姚端不聽號令先斬後奏,太過孟浪,雖然成功,我亦要上書皇帝陛下與樞府,窮治爾等之罪。大文大做事當先言明,告之張將軍知道。」
如此說法到在張憲意料之中,當即一笑答道:「這個是總管的責任,也是末將等錯在先。不管如何發落,末將皆無話說。」
郭浩沖他點一點頭,也不再說,只回頭點將派兵,身後的兵馬川流不息。沿着打開的城門蜂擁而入,火把亮處盔甲耀眼槍矛如林,這一股強兵入城。敵人又正被姚端窮追猛打,顯然是無法再組織成規模的巷戰了。
張憲此時無事,也無心再與自己麾下將領爭功,他此次親領一千壯士將太原城門奪下,這功勞己經是頂尖,不必再去與別人急奪。只閃在一邊,冷眼看着郭浩安排,夜色火燭之下,郭浩只穿了一件便袍,不曾穿戴盔甲,原本系在腰間的佩劍,也只是抓在手裏,而腳間雙履,只是在帳內歇息時的便履,一身裝束極是狼狽,顯然是聽到動靜立刻佈置軍務,不及穿戴所故。
張憲看他如此模樣,原是要笑,只是又見火光下郭浩鬚眉黑中帶白,平素盔甲鮮明還不顯眼,這個時候一看,雖然年不及五十,己經頗現老態。
他心中一動,更覺撕傀。做此事前只想着一定要成功,又想到郭浩年老謹慎未必肯同意,這才悍然不請命便動手,此時郭浩應對後手有條不紊,而且不以這二人得罪為念,一心只以軍務為重,想到自己一向小視對方,不覺有些汗顏。
郭浩卻並不理會張憲,只從容指揮,一直待過萬大軍自城門而入,尾陡姚瑞所部而去,然後其餘各部分別去佔領太原其餘三道城門,待一切佈置妥當,這才吁一口氣,臉上顏色也迴轉過來。
看着木楞楞站在自己身前地張憲,不禁笑道:「年輕後生果然了得,這樣一來我軍又速得太原,又少損物力軍力,最好不過。」
他神經輕鬆,一瞬間竟是神采飛揚,又道:「郭某並不嫉賢妒能,兩位將軍的功勞自然也會如實上稟,陛下自有處斷。至於我,也會讓賢退避,不再任這總管之職了。」
張憲吃了一驚,忙道:「總管何必如此,這一番交戰其實是我們行險,以總管堂堂正正戰法,也自然能成功,何必自責呢。」
「不是這個道理,你二人年經輕輕,見地深,行的又狠又准,只要在穩字上下一些功夫,天下良將又豈能有過你二人者?」
「末將當真當不起!」張憲並不能贊同他關於「穩」地分折,在他的性格里,穩宇絕對占不到一分一毫的位置,雖然感動對方的態度,卻辦不敢苟同。識且論起天下良將,在張憲心中,又有誰能與岳飛相比。
當下連連擺手,表示遜謝,絕不敢當對方如此誇讚。
郭浩此時心情到當真愉快,臨時受命,接了這任命來到太原,其實並不願意。以絕對兵力物力優勢,又有張憲姚端這樣的後起大將,攻下太原不足誇耀武功,折損多了或曠日持久,皆要受人非議,現下雖然麾下兩個大將無禮,到底為他解了一塊心病,想想還是合算的緊。
正又要勉勵張憲幾句,卻見在他身邊站着一位紫袍文官,正負手看着城內火光,不覺問道:「這位大人是惟,卻是面生的很?」
張憲忙答道:「這位是河東路宣撫使兼知不原的張大人。」
「哦?」
郭浩眼前一亮,竟是跳下馬來,大步向前,向着張孝純拱手笑道:「愛君硬骨勝鋼鐵,歷盡風霜鍔未殘,每讀使君這兩句詩,郭某便生佩服親近之意,一向不曾見過張大人,今日終於得償所願。」
張孝純微微一笑,神情卻是有些黯然,也拱手見禮,然後答道:「我豈敢當如此讚譽,身為國家重臣守土有責,太原失陷便是我的責任,不能死節而投降故人,更是大節有虧,今日郭將軍以此詩來誇讚,當真令我慚愧萬分。」
郭浩這才明白,眼前這個神精自若地三品高官,心中竟是如此自責。他心中大是感動,大步向前,深深一揖,然後方道:「我是武人不會說話,只有一句話告訴張大人,我輩西軍將士,都以無力救下太原而自責,而絕無半句責備張大人的話,若有,郭某以人頭相謝。」
「這教我如何敢當。」
張孝純心中極是感動,他是文臣進士出身,詩文制藝詞賦都是一流格調,講話自然也絕無問題,偏生此時此刻,喉頭竟是栧住,不知道以何言辭對答的好。
看到這個堅剛不可奪志的硬漢眼角沁出淚花,郭浩與張憲等人不由轉過頭去,不去看他。
眾人一時默然,一直到張俊侯與呂用中等人趕來,又不停才軍校來稟報城內戰事,這才將適才尷尬的氣氛遮掩過去。
此時已經時近五更,即將天亮,而天氣也越發上了寒患,春夜料峭,天將破曉之際,也是一天最冷和人最疲憊也時候,城門處的將帥們卻都是精神十足,城內震天的喊殺聲不停傳來,一縷銀白也自遠方地天際緩緩升起,啟明星開始黯淡無光,新的一天的朝陽即將升起。
因着天氣寒意襲人,張憲下令親兵們找來一些柴火,就地點燃,碩大的柴堆轟然燒起,先是火星冒起,然後火辭舔向半空,給凍的發抖的人們帶來暖意。
於是連同郭浩張俊在內,各人都下意識的往着火堆前站立,讓火苗離自己稍近一些。
看着城內各處的火光,張憲不覺笑道:「城內也在烤火,只是情形同而心思不同了。」
他這笑話卻無人理會,半響過後,張孝純方幽幽答道:「原說是儘快拿下,使得城池保全,現下看來,不論怎樣都得大加功夫整復才行了。」
這話軍將無法接上,呂用中卻笑道:「此事樞府和計相都有過商議,也稟明過陛下,太原地勢險要,此番辛菩拿回,絕計不可再失守。是以不論城內城外,都會花費大力氣整治重修。國家財賦無站怎樣緊張,整軍備戰卻是重中之重,請張大人放心。」
其實張孝純此時已與太原沒有關係,卻因為此城與他關係已經是血肉相連無法分割,因此十分關切,而別人也曉得他的心思,多方加以照顧。
卻聽呂用中又向張孝純問道:「城中尚有多少百姓,此次攻伐太原已經數月,百姓也必定受了大苦楚了。」
提起此事,張孝純更是神情黯然,凝神皺眉想了半響,方答道:「當年太原失陷,城中只有幾千人,後來重建遷入,也不過兩萬來人,半年被圍城中斷糧,老弱婦孺病餓而死的極多,青壯也相助守城,金兵鞭打督促,極盡苦楚,折磨死的也不少。依我前幾日暗中核查,城中只才不到一半的人存活下來。」
待他說完,呂月中也是悠然長嘆,「唉,太原百姓實在是太苦,我一定要奏明陛下,對太原多加恩恤才是。」
說到此時,各人只聽得城內喊殺聲越發微小,天色明亮之後,終於寂寂無聲。
張憲滿臉興奮之色,笑道:「姚大郎已平定城中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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