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了彥適默然點頭,他出身折家,而折家原本就是西軍系統諸將的資歷和能力,都是知之甚詳,趙桓對曲端能力和性格的分析,折彥適也極為贊同。
他原本要出聲附合,卻又臨時轉變,輕咳一聲,向着趙桓問道:「陛下對虞樞相的才幹能力,都極是信任,此次用兵河北,大軍未至,虞相已經先期而至,謀畫規算,用心費力之極,臣以為,以樞相為主帥,也是極好。」
折彥適身為近臣殿帥,提舉皇城司,手中掌握着禁衛大權,況且又是少年時就跟隨趙桓身邊左右,御帶軍官,在任免大軍主帥這樣敏感的話題上,換了別人絕對不敢如他這般脫口而出,與皇帝商議人選。
趙桓回身看他一眼,已經瞭然於胸。折家在西軍系統中根深蒂固,唯一能與折家相提並論的便是種家,現今種家衰落,唯一一個種極現下也不過是個副統制,而折家經歷過折可求降金一事後,反而有很多子弟身任方面大員,或是皇帝近衛,除此之外,還出了一個皇后。只可惜現今在各處統兵的折家子弟,資歷都是太淺,但只要稍加時日,比如折彥質現在以統制的身份,將來任大軍總管,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身為折家子弟,自然不希望西軍中有人太過坐大,虞允文雖然深得皇帝任重,到底是一個文臣,在軍隊中不可能有如這些世家大將般,真正掌握軍權。若是以他領兵,將來折家子弟便會有更大的機會出頭領兵。
趙桓是何等人,前世在政治官場中打滾,今世滿眼看過去,全是權謀政治。勾心鬥角,只略掃折彥適一眼,便已經知道對方用意。對方雖然出自私心,其實也無可指摘,這個時代家族地利益還在個人的利益之上,使用什麼手段為家族謀利都無可厚非,況且只是一個看起來很合理的提議。虞允文雖然年輕,但才幹謀略,已經明顯遠在其餘的樞相之上,可以說。整個大宋的軍事進程,戰役謀畫,都是此人一手控制進行,趙桓在政務上依賴很多人。比如趙開。李綱,甚至是很多平庸地官僚,在趙桓看來,政治這東西,最重要的不是人。不是所謂的政治家,而是制度。制度建設好了,一個平庸官僚就能做好所有的事。而軍事則不同,它需要天賦,需要常人沒有的敏銳直覺和分析判斷的能力,所以一個軍事天才,禾必要資歷有多高!年紀有多大,霍去病十八歲時建立的功業。很多人五十八歲也做不到,便是此理。
趙桓明知如此。卻向着折彥適笑道:「虞允文雖然長於軍務,到底資歷太淺,經驗不足以統領大軍。軍中資歷最為要緊,平時也罷了,戰陣上部將對主帥稍有遲疑,便是不得了的大事。」
見對方面露失望之色,趙桓又笑道:「況且朕身邊也離不得他,將來有的仗打,允文還有機會。」
皇帝話說到這份上,折彥適雖覺遺憾,卻也沒有什麼話說,君臣二人仰望星空,只見月郎星稀,天空中一片純淨,令人愜意非常。
只是這行宮四周,卻是人聲嘈雜,皇帝到來的消息早就傳遍諸軍。宋朝自開國以來,先是河北禁軍最為精銳,擔負着對抗北遼地重責,誰知後來宋遼之間談和成功,兩國數十年間沒有任何戰事,河北禁軍閒散無事,戰力越來越弱,到得西夏崛起,精兵強將盡行入關陝備邊,數十年間宋夏之間戰爭不斷,西軍方成為禁軍最強悍的一支,至趙桓當政時,全國上下唯一能打的軍隊,便只有西軍一支,种師道援開封,第一次開封之圍被解,就是西軍功勞,而太原防備近一年,种師中統兵十七萬,數次與金兵野戰,雖敗猶榮,亦是西軍。到得此時,岳飛所部出身河北禁軍,這些年來部曲越打越強,兵力越來越雄厚,最近以來突入中原,連敗金兵,陣斬名將,打的完顏宗弼灰頭土臉,數十年精銳盡喪於中原大地,岳飛本人及其所部,一時間聲名大振,全國上下皆傳其名,而西軍上下佩服友軍戰力地同時,卻又是極不服氣,甚至是大受刺激。
此時此刻,全軍上下已經無需再加動員,從將軍到普通部卒,皆是戰意昂揚,就等着皇帝一聲令下,然後全軍揮師東進太行,直入河北大地,在河北平原上與敵人痛快廝殺一場,甚至將來直入幽燕,復百年失地,這樣才能再將岳飛先拔頭籌失掉地光彩,稍加挽回。有着這樣的心理,士氣又極是高昂,再加上知道皇帝一到,軍事行動立刻就要開始,很多部隊不等正式的命令,已經按着先期部署規劃好的路線,調動軍隊,準備後勤工作,同時各部一起派遣先鋒偵騎,立刻進入太行,為各部的主將提供第一手地情服。樞密院參軍司雖然提供有大量的地圖,行人司也有相應的情報,各部主將仍然如此行事,也是多年積習難改,同時經過講武堂的學習,各部都深明戰場情報預知的重要性,對地形,當地氣候,民風的了解,更加有益於主將對整個局勢的判斷。
趙桓側耳傾聽片刻,不知怎地,競又想起當日五國城內的事,默然良久後,方向折彥適道:「當日在五國時,半夜時分,金兵經常調動。朕睡在榻上,心中着實難安。」
折彥適見他如此,一時吶吶竟不能答,沉吟片刻之後,方答道:「今日禁軍強盛,金戈鐵馬之聲聲聲可聞,令人振奮異常。」
趙桓微微一笑,負手入得寢殿,一邊行,一邊笑道:「數年之功,方致於此,朕心實在安慰。」
岳飛如何打敗金兵,他只是從戰報上看的分明,而唯有自己親身到得戰場,數十萬大軍枕戈以待,準備揮師挺進之時,趙桓地心中,才分外的振奮踏實。
一夜安睡無事,第二天起身,依例跑步健身,又與幾個侍衛摔角為樂,此處行宮到底不能與擴建後地長安宮室相比,不能例行騎馬射箭,也只得罷了。待到八點左右,用過早飯,虞允文與張俊等人,早就等候多時。
皇帝勤政愛民,長於軍務,唯有不喜太早早朝,是唯一被臣下詬病的地方。前朝各帝,不管昏愚賢明,天明即朝的規矩卻多半能夠遵從,這一套規矩還是源流千年不變,趙桓算是改革它的第一人。
調動派遣各部兵馬,準備後勤支應的事,幾個樞相與一起被召見的樞密參軍們早就謀劃清楚,一份份命令交由趙桓親自下令之後,便可頒賜各部。而跟隨皇帝至此的幾個中書舍人,也將各地呈送過來的政務急件,送交趙桓審閱,趙桓此時心系軍務,卻也不能過問許多,除了涉及政改的還略微過目,其餘的一律轉送給留在長安的政事堂去處置。
行人司亦是送來最新的戰報,宗弼慘敗之後,知道中原不可再戰,開封亦不可守,遂下定了放棄黃河以南的決心,反正按照原本完顏昌等人的打算,與宋朝議和之後,只留河北幽燕等地,黃河之南盡數歸還,論起失地來,他到並不很是憂懼。
倒是一戰折損了大半兵馬,令得完顏宗弼大為傷心,同時,也極是害怕朝中政敵大加攻訐,甚至趁機削他兵權。
逃到大名之後,他一邊收攏殘兵,一面將河北各地駐防金兵召集前來,連同原本的六萬戶兵馬,身邊又匯集了五六萬人的騎兵部隊,駐紮在相州、滑州各處,嚴防宋軍打下開封后,直過黃河,攻向河北。
他雖然覺得宋軍渡河不易,未必就會直入河北,一邊又是憂心忡忡,極為害怕此事。幾天時間內,對當日兵敗的大將萬戶,大加斥責,甚至誅殺了當日率先奔逃的一批中下級軍官。行人司在河北經營多年,對這些動向一清二楚,甚至宗弼頓腳流淚,哀嘆道:「我自北方起兵以來,從未遭遇到如此的挫折!!!」
又常道:「撼山易,撼岳家軍難。」
前面那句話,趙桓到還相信,宗弼性格堅毅雄強,遭遇這樣的挫折,一時情緒失控,致有此嘆。而同理,這樣性格的人,絕對不會去盛讚敵軍的強悍,雖有此語,也只怕是行人司附註加上,以鼓勵自己一方的軍心士氣。
效果倒也明顯,皇帝與諸多樞密大臣商議軍事,吳階與姚平仲等人扶劍箕坐於殿下,等候命令,待聽得近臣頌讀宗弼大讚岳飛所部的話語後,各人都是連聲冷哼,大是不服。趙桓笑意吟吟,看在眼中,只覺得還需再加點料,更能令得軍心振奮。
待問及上京動向時,卻果然又見謝三娘密信上書道:「穎昌之戰,岳帥赫赫之功,令得此間震恐非常,一夜數驚,常有小兒夜啼,以岳帥之名相嚇。」
此信一讀,再看姚平仲等人臉色,卻是漲的通紅,各人若不是當着天子,只怕就要拔劍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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