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月儀與元樂尚兩位十三歲入宮被冊封為皇后,十五歲時宇文贇駕崩,隨即周亡隋立,她們也出家為尼。短短兩年的無限風光,代價就是二十年青燈古佛。當中辛酸,細想之下,也真讓人感覺無限唏噓。心念及此,楊昭不禁對她們也產生了些許同情之意。雙掌合什,便向二姝恭身為禮。道:「極樂正宗弟子,見過華光、華勝兩位大師。」
陳月儀與元樂尚雖是前朝皇后,但如今卻已只是普通出家女尼而已,既無權更無勢。與楊昭這位新朝皇孫,手握兵權的河南王、上柱國大將軍加尚書令、再加左衛大將軍相比之下,彼此身份自是有天壤之別。當下二姝都不敢怠慢,同時起身,以佛家禮節相答。
彼此見禮完畢。蕭氏溫婉笑道:「昭兒,今日入宮,想必不僅是來給為娘請安吧。可是來找你父王麼?這卻不巧。昨日有新羅、百濟兩國派遣使節到來大興。你父王今天大清早就已經出宮,到光祿寺接見他們去了,眼下並不在東宮。」
楊昭「哦~」地點點頭,道:「父王既然有正事要做,兒子就不打擾了。其實兒子今日並非獨自進宮,而是和越國公一起來的。」回頭向摩訶葉道:「師父,越國公的大公子楊玄感受了傷,想請您出手救治。此事已經稟告了皇祖父與皇祖母。本來想出宮往極樂寺找您老人家的,但是後來知道師父您就在東宮,所以皇祖父才讓徒兒過來請您過去太極宮一趟。」
摩訶葉怔了怔,還未來得及說話,旁邊那性急的尤楚紅已經插嘴奇道:「楊玄感受了傷?他武功不錯啊,年輕小輩不說,即使咱們這些老傢伙,能夠傷得了他的人也不多吧。怎麼也會……啊喲,對了。昭兒,聽說上次你就和楊玄感動過手,難道這次又和他打起來了?還是為了哪個叫什麼明月的女子?唉~昭兒啊,不是舅祖母要教訓你,實在是你這般胡鬧,也太不成話了啊。那什麼明月,不過是名風塵女子,出身卑賤,不能登大雅之堂的。這種女子,要逢場作戲一番也無關緊要,若為了他們而爭風呷醋,甚至大打出手的話……這……唉,成何體統!」言畢連連搖頭,狀甚不以為然。
這個尤楚紅倚老賣老,說話絲毫也不避忌。而且胡亂猜測,又當面說明月的壞話。楊昭胸中立刻便生出股怒火來。他面色陰沉,向她瞥了一眼,心中忿忿道:「死老太婆,小爺喜歡什么女人關妳屁事啊。這麼大年紀了,說話居然都不過腦子的。沒有調查就沒有言權你不知道啊?還獨孤閥一高手呢,呸!我看就和居委會大媽沒有任何區別。背後說人壞話嚼舌頭兼擅自腦補的本事,妳倒真是天下無雙了。」也不理會這老婆子,只當她是透明一樣根本不接話,向摩訶葉道:「師父,楊玄感不是徒兒打傷的。說起來,其實應該要算是他咎由自取吧。不過其中詳細,現在也不必忙着講。越國公在兩儀殿那邊,想必已經等得很着急了,救人如救火,徒兒恭請師父大慈悲,現在就動身如何?」
摩訶葉看出徒弟的心思,不禁微微一笑。說實在話,他也十分不喜歡尤楚紅的性格。不過極樂正宗要在中土立足,除去得到皇家支持之外,也不能得罪了像獨孤閥這種世家大族。當下從蒲團之上起身,向蕭氏和尤老婆子稽道:「既然如此,本座就先去兩儀殿看看楊家大公子的傷勢再說。太子妃與尤老夫人,還有兩位師妹且請稍待。」
蕭氏合掌回禮道:「國師請去救人不妨。我與尤老夫人還有兩位大師,自在這邊吃茶相候。」尤楚紅雖然性格急噪又八卦,可是能成為獨孤閥的大家長,當然不會真是個沒腦子的老太太。只不過因為身份太高,平時沒什麼人值得讓她動心機而已。本來心中好奇,也想過去看上兩眼。但聽得蕭氏這樣講,自然知道是不讓自己多事。當下也不再堅持要去,笑吟吟地答應了。
摩訶葉帶着沙也、車離兩人,與楊昭一起並肩走出承恩殿。沙也笑嘻嘻地率先問道:「小師弟,究竟怎麼回事?你該不會真是又和楊玄感爭風吃醋了吧?不過明月妹子還真是位大美人,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楊玄感吃過一次虧,居然還敢再來一次,倒也真算得是個情種了。」
之前楊昭領兵出征平定蜀亂,因為明月名分未定,不能留在河南王府中居住,所以小王爺把她送到極樂寺,求師父暫時收留安置了這位樂藝大家幾個月。故此極樂正宗上下,對明月都已經十分熟悉。尤其那位儼然已經是宗主夫人的單清風,與明月感情更好。愛屋及烏,摩訶葉也對她十分有好感,淡淡道:「明月已經是我徒弟的人了外,楊玄感居然還敢來打她的主意,那就是自尋死路。哼,楊素那老狐狸反正兒子多,死上那麼一個兩個,也沒什麼大不了吧。沙也,車離,你們說是不是。」
沙也和車離當然連聲稱是。聽這語氣,倒像眾人都已經認定楊玄感就是因為和小王爺爭風呷醋,所以才被楊昭打成重傷了。雖然從原因上來講,這猜測也不是全然不對……不過楊昭聽了,還是很有種背起了面好大黑鍋的鬱悶感覺。但同時對於師父和師兄師姊的護短,心中卻又是暖洋洋地。
楊昭搖搖頭,道:「師父,還有師兄師姊,楊玄感受傷,確實不關徒兒的事啊。」隨即把昨天在宴會上生的事情,都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最後無奈道:「這實在就是場無妄之災。那位芙蓉郡主楊冰冰,昨天之前我別說見面,就連她的名字都沒聽說過。楊素想要把女兒嫁過來,那是楊素的事,和徒兒能有什麼關係了?楊玄感卻又拿徒兒來撒什麼氣?唉~」
摩訶葉微笑道:「楊家那丫頭,為師日前也曾經見過。此女媚骨天生,是名不可多得的尤物。你假如娶了她,將來床笫之間,那是艷福不盡了。」他頓了頓,卻又沉吟道:「不過,假如為師救回楊玄感的話,以他性格,勢必不肯就此善罷甘休,或許還會再搞出什麼麻煩也說不定……嗯,昭兒,你說為師究竟是救他好,還是不救他好?」
楊昭嘆氣道:「再怎麼說,楊素也還是我們大隋的重臣。既然都求到師父您頭上來了,看在大家都是一殿為臣的情分上,師父您總不好開口拒絕吧?至於說楊玄感和徒兒的仇怨……其實也不算什麼。徒兒雖然怕惹麻煩,卻也不是惹不起麻煩。不過,師父您又不是醫生,即使華佗、扁鵲再生,也總有醫治不好的人啊。總而言之麼,盡人事,聽天命就是了。」
楊昭言下之意,摩訶葉又怎麼會聽不懂?但對於這個徒弟忽然多了幾分心計,他既覺詫異,又有些不滿。當時停下腳步,回頭向小王爺瞥了兩眼。沉聲道:「聽說你最近和那個什麼再世臥龍李藥師,相互結拜做了義兄弟?」
楊昭愕然一怔,隨口答道:「我們沒有結拜,不過徒兒確是以兄長相待李大哥。師父,您覺得不妥麼?」
摩訶葉冷冷道:「哼,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難怪你竟也沾染上滿肚子的鬼心眼了。什麼盡人事聽天命?不就是想讓楊玄感變成不生不死麼?咱們兩師徒之間,有什麼話也大可直說,還用得着轉彎抹角地玩這些小手段?」
楊昭一怔,下意識分辨道:「師父,徒兒不是想玩手段。實在是因為楊素權傾朝野……」
「不必解釋。究竟是否玩手段,你自己心中有數,用不着向為師解釋。」摩訶葉沉聲道:「為師只需要你記住!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為師既然收了你做弟子,便此生此世也只會關心你,愛護你,庇護你。憑着為師這身本事,憑你惹出什麼麻煩來,為師也自能擔當得下。楊素?哼,楊素算什麼東西?咱們極樂正宗行事,還用得着看別人面色嗎?但你,假若有事也不肯對為師坦誠直言,居然仍要使這種鬼心眼,那麼你究竟還當不當自己是為師的徒弟?你若不把自己當是為師的徒弟,為師又憑什麼還要再庇護於你?」
摩訶葉一番疾言厲色的斥責,正如當頭棒喝,直教楊昭身心皆為之凜然。驀然間他凝立當地,呆呆地怔住了。胸中百味交陳,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是好。
在原本的歷史之上,摩訶葉對待那位真命天子李世民,正是以嚴師而兼慈父。無論他做什麼,到最後也是關心與愛護自己弟子,以替弟子着想而出。但極樂正宗宗主的前半生,又確實是位野念滔天,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梟雄霸者。如今世事變幻,因為楊昭的出現,所以摩訶葉已經將原本對待李世民的那份關懷愛護之情,盡數轉移到了小王爺身上。可是同時,他那種意欲掌握一切,不容弟子對自己反抗的霸道,也同樣因之而轉移。這就令小王爺在尊敬親近之餘,總難免對師父有幾分畏懼之意,卻也是事實。所以他才在下意識間使用了手段心機,不能與師父完全坦誠以對。而此時此刻,摩訶葉的一番斥責,卻開始令他驚覺與反思。
究竟我是不是……做錯了?
但其實,這件事的本身,根本就很難以簡單的「對」抑或「錯」去做判斷吧?楊昭心中尋思良久,終於也只是默然地重重點點頭,低聲道:「徒兒……明白了。師父教訓得是。從今以後,徒兒定會努力改過,決不辜負師父這份關愛的,請師父您老人家別生氣吧。」
摩訶葉眼眸內流露出滿意的光芒,伸手在楊昭上重重一拍,道:「為師從來不曾真正對你生氣。只需要你明白就好。不用擔心。所有麻煩,師父都自會替你消除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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