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時分,旭日初升。金色晨曦透過窗欞,連同早起雀鳥的宛轉啼唱之聲。一起投進了長青別院精舍之內。楊昭也隨之如釋重負地睜開眼睛,徐徐吐出口長氣。目光所及之處,床塌上的另外一半早已空無人跡,只殘留下幾縷秀與渺渺芳香。
楊冰冰已經走了,就在黎明前最黑暗的那段時間之中。臨走之前,她還默然垂淚,狀極傷心。而這一切,楊昭全部都知道。但,他卻沒有起來安慰楊冰冰,更沒有阻止她離開。只因為他能夠感覺得到,楊冰冰實在是有非走不可之理由的。而且,假如她竭力要守護的秘密忽然被自己揭破的話,那麼除去難堪與芥蒂以外,在這兩個雖然已經生了實質性關係,卻依舊對對方只有最粗淺理解的男女之間,恐怕也很難再會產生出其他任何結果了吧?
愛一個人,也不等於就有權力要求對方將所有秘密,都全部百分之百地與自己共享——尤其是在她還沒有完全接受自己的時候。恰當地尊重對方的**,才是長久相處之道吧。當然,楊昭也看得出來,在楊冰冰心內最深處,其實是另外有人的。但,不管那個人究竟是誰,他都只擁有楊冰冰的過去。楊昭相信,擁有了楊冰冰的現在,也絕對能夠把她的將來也同樣擁有的自己,便絕對不會輸給那個過去式才對。只要假以時日,楊冰冰封閉的心靈,必定會為自己而徹底開放。
心中惆悵未去,忽然只聽得門外傳來「篤篤」的敲門聲。楊昭振作精神,提氣道:「門沒閂,進來吧。」聲音甫落,那兩扇門板已被人從外推開。已經結束定當的李靖邁步而入,尚未說話,先已抽/動鼻子嗅了嗅,似笑非笑道:「本來想問你昨天晚上睡得可還好的,現在卻用不着了。昨天晚上,你應該根本都沒睡過吧。」
楊昭面色微紅,口上卻不肯吃虧。道:「彼此彼此。大哥你呢。昨天晚上和紅拂姑娘相處得怎樣?」
李靖面色也是一變,連忙擺手道:「你可別胡說。昨天晚上我只是和紅拂姑娘談論兵法與為政之道,咱們兩人可是清清白白的,什麼事都沒有。」
「哈哈,不用解釋了。解釋等於掩飾,掩飾就是沒出息。」楊昭拋下自己心內煩憂,哈哈一笑,道:「你們兩位認識還不過幾個時辰,居然就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還相處直到天明?嘿嘿,有姦情啊有姦情。」
李靖面色憋得通紅,喝道「什麼姦情不姦情的,別說那麼難聽。我是單身光棍漢,倒也無所謂。要是污了紅拂姑娘的清白,可要唯你是問!」
楊昭說了幾句,心情逐漸開朗起來。當下笑道:「好好好,不說就不說。嘿,像大哥你這般害羞,難怪都三十歲了還未娶到老婆。人生苦短,可不能再耽擱了。兄弟這是替你着急啊。既然你不領情,罷罷罷,當我什麼都沒說過好了。」
正是無巧不成書。小王爺話音才落,忽然只聽有把嬌甜動聽的聲音,如銀鈴般輕笑:「哦,殿下說過了什麼?李大哥幹嗎又不領情?」楊昭李靖同時抬頭相望,卻見那說話者赫然就是紅拂女。她換過了套淡青色為主的家常便服,雖然不如昨日身着舞衣時的艷驚四座,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卻是另有一番清新感覺。身後還跟着三四名小丫鬟,手上端着銅盤熱水毛巾之類,卻是來伺候楊昭梳洗的。
紅拂女現身得突然,剛才兩人之間的說話,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已經被她聽了去。李靖關心則亂,霎時間尷尬得連手腳都沒地方放一樣。反倒楊昭還無甚所謂。拱手笑道:「咱們兄弟說笑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紅拂姑娘早。」
紅拂女知情識趣,微微一笑,也不再追究。道:「殿下也早。請先梳洗,相爺已在前面客廳等候了。」
楊昭點點頭,卻就大大方方地翻身起床,在丫鬟服侍之下洗臉漱口,又換上了越國公府替自己準備的一套新衣服。忽然不經意問道:「昨天半夜,東邊院子裏似乎有些騷動。不知道府中究竟生了什麼事呢?」
紅拂女愕然一怔,隨即微笑道:「有勞王爺掛懷。倒沒什麼大事。只是有幾名不張眼的小毛賊,居然意圖闖進來行竊而已。卻是連圍牆都沒翻得過去,就已經被府里侍衛擒住了。稍後該會送到萬年縣衙去治罪吧。」
紅拂女這番話說得自然流利之極,倒也找不出什麼破綻。但楊昭心下,卻是一百個不相信的。昨天晚上他和楊冰冰相擁而眠,卻現楊冰冰身上忽然出現異常變化。之後不久,距離長青別院頗遠以外的地方就隱隱傳來騷動。只是因為相隔太遠,故而聽不清楚詳細情。但那騷動停止之後不久,楊冰冰又再恢復了正常。雖然不知道兩件事之間到底有什麼聯繫,但總是在楊昭心頭,蒙上了一層濃重陰影。
只是眼下即使再向對方追問,料想也沒辦法得到真正答案了。楊昭嘆口氣不再說話,當下結束定當,便在紅拂女陪同之下,與李靖一起出去前面客廳。正如所說,楊素確實早已在等待他們了。幾個時辰不見,這位大隋一權臣倒似是突然間又老了幾年,兼且面色陰沉。見面後也不多言,只簡單講了兩句客氣話,便揮手命人送上早點。用膳完畢之後,楊素率先起身道:「老夫已經命人準備好了車馬。殿下,事不宜遲,咱們這就入宮吧?」
在楊玄感體內經脈之間暗留下那無形氣針,楊昭自然知道即使摩訶葉親自出手,也是難以令楊玄感從植物人狀態中恢復甦醒的。假若強行輸送真氣意圖震潰他顱內淤血,雖然不會要命,但卻會令他多受痛苦,於其傷勢則依舊絲毫無補。不過這種實話,當然不能對楊素說出來。而且看着楊素那副衰頹模樣,哪怕明知他是個大奸臣,胸中卻仍免不了產生出幾絲惻隱之情來。
楊昭嘆了口氣,點頭道:「素公吩咐,豈敢不從。」回頭向李靖道:「大哥,既然入宮,我總得去向父王母妃請安問好,大概傍晚時候才出來。你們便不用等我,先和歐陽四他們一起回去王府吧。」
李靖應聲答應了。當下楊昭和楊素兩人並肩走出越國公府大門。門前早有兩輛寬敞馬車等候。後面一輛安置了暈迷不醒的楊玄感,還有楊約在裏面照顧他。越國公則攜着河南王之手上了前頭那輛馬車。右腳才剛踩上踏板,小王爺忽然又是一怔。原來這馬車並非是空的。車廂之內,赫然竟先已坐得有人了。只見那人金藍目,五官輪廓分明,身材高佻,年紀看起來雖然已有三十餘歲,但眉宇間仍殘存着幾分少女的活潑氣息。衣着打扮,都以藍色為主。陡見楊昭,她面上登時流露出愛憐關懷之情。楊昭心念電轉,回頭向楊素遲疑道:「素公……」
楊素在車廂中穩穩坐下,揮手道:「這位就是老夫的女徒兒藍絲。殿下或者未曾見過,但若論起來,她和太子倒還有段同門之情。前一陣子老夫有事,讓她到江南去了,卻是昨日才歸。」
楊昭心下恍然。這位藍絲師姑姑,上次自己在被寧道奇挾持的時候,曾經於白雲寺的地下石室之中和她見過一面。不過當時只是匆匆一瞥,卻看得不大真切。從她當時的說話來看,明顯十分關心楊廣。連帶着愛屋及烏,對自己這個師侄也看得頗為要緊。為了救回自己,甚至還不惜和多年的好姐妹白雲動手。有念及此,楊昭禁不住也產生了股親近之意,抱拳長揖,恭恭敬敬道:「侄兒楊昭,見過藍絲姑姑。」
藍絲伸手將他扶起,笑道:「都是一家人,就別忙這些虛禮了。上次姑姑沒能把你從寧道奇那惡道手中救回來,一直覺得很是不安呢。後來聽說你脫困,心下也很是歡喜。只可惜當時姑姑身在江南辦事,卻未能一時間回來看望,唉,實在……」
楊昭也入了車廂,在藍絲對面坐下。笑着打斷她道:「姑姑說哪裏話來?當晚姑姑已經盡力了,只是寧道奇那惡道太過狡猾而已,也怪不得姑姑。何況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假若沒有那次出外走了一回,侄兒也沒今天這身本事。」
藍絲幽幽嘆口氣,搖頭道:「本事假若要冒着那種生命危險才能得來的話,卻是不要也罷。」這話剛好讓抬手吩咐車夫開車的楊素聽見了,縱然正在憂心仲仲之際,也不禁哂然一笑。搖頭道:「玉不琢,不成器。殿下身為太子嫡子,將來是要肩負大隋江山重責的。歷練越多,越是有利。假若是像陳叔寶那樣,自小長於深宮婦人之手,不知世事的話,那麼即使平安長大,也只是個窩囊廢而已,有什麼用?」
藍絲對楊素頗有敬畏,雖然不以為然,但也不敢反駁。道:「師父說得是。」隨即改口問道:「昭兒,你上次究竟是怎麼脫困的?詳細說來給姑姑聽聽。」
楊昭笑道:「其實也沒什麼……」就把那次的經歷擇其大要,簡單說給藍絲聽了。藍絲聽到當時其實小王爺就在白雲寺地下石室之中,卻因為正一道弟子袁天罡的炫光換形術而騙過了自己雙眼,後來他們又憑藉幻形遁隱咒而離開大興。之後楊昭更藉助諸葛亮遺留在五丈原的八卦靈龍大陣而脫身等事後,不禁連連驚嘆。道:「那個袁天罡年紀雖小,但竟然能夠有如此本事,實在非常了不起。哼,下次假如讓我遇上了他,倒要好好比較一番,看究竟誰的玄術造詣更加高明。」看她言語間神情,其爭強鬥勝之心,竟是絲毫不下於少年。楊昭見得這位藍絲姑姑如此,卻也禁不住有些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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