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昭非常平靜——平靜得猶如暴風雨到來之前的天空。他反手扯下掩飾身份的寬大灰色僧袍,還我本來真面目。「橫死荒墳」司馬荒墳和「飛天」司徒雅這兩大高手,則同時拋開頭上僧帽,各自邁出半步。護住了小王爺的後背。不過,這下舉動其實也只是多餘的。突如其來的變化,已經讓在場的灰袍僧全都目瞪口呆,根本盡失方寸,哪裏還敢胡亂出手?眼見三人現身,反而立刻下意識地各自往後退避,讓出了大塊開闊空地。剎那間,空地之中就只剩餘了楊昭、司馬荒墳、司徒雅、以及楊素等四人。
楊素畢生曾經歷過無數大風大浪,故此胸中那份養氣工夫也是無人能及。縱使小王爺的突然出現,令他一時間大感措手不及,但只短短兩三個呼吸之間,這位前任越國公已然重新恢復鎮定,開口微笑道:「河南王,咱們可久違了。別來安好?」
「老實說,很不好。只要你還活着,本王的感覺就好不起來。」楊昭也懶得和這老狐狸繼續假客氣,直截了當就把他的話堵了回去。冷冷問道:「楊素,你是要乖乖地束手就擒呢,抑或要本王再耗費一番力氣?是戰是和,是生是死,由你一言而決。」
當日大興城太極宮內一戰,楊素、楊玄感父子和摩訶葉、楊昭師徒曾經四對四地激烈混戰一場,結果雖然是再世霸王大凶威,技壓全場。但楊素事後靜心回想,卻覺即使當時是月圓之夜,自己能夠吸收月華進行獸化蛻變把蝕月陰經揮至顛峰境界而和小王爺平手生死相搏,勝負之數始終只在五五左右,甚至自己隱隱還略微遜色了一線。而今日再見,楊素縱使並未轉身相看,也感覺到小王爺的氣勢比起當日更加凌厲,顯然又再大有精進。而如今乃是光天化日之下,無法吸收月華能量,蝕月陰經的真正威力揮不到六成。此消彼長之下,那就更加不是敵手了。
楊素沉下氣來,心中微微冷笑,開口嘆道:「河南王,其實老夫仕隋二十年來,無論對當今天子抑或太子也始終忠心耿耿。為國為民,不敢說汗馬功勞,至少苦勞總有一些吧?皇天在上,厚土在下,當日老夫入宮求國師出手醫治犬子之前,可是絕無反意。今日雖然立場各異,但追根溯源,也只能說句天意弄人吧。河南王對待老夫如此不客氣,難道不嫌太無禮了麼?」
楊昭不屑一哂,道:「忠心耿耿?好個忠心耿耿。在大興城下秘密建造地庫儲蓄大批兵器和財寶,以秘道連接皇宮、挑動我父王與兄長手足相殘、施秘法拘禁我父王一魂暗作操控,這就是你的忠心耿耿?不錯,平江南、擊突厥,你楊素確實於國有功。可是建仁壽宮以至萬人徒死、排斥高熲老相國,陷害史萬歲老將軍、擅作威福,提拔如封德彝之類的奸佞小人,令出己門,隻手遮天……樁樁件件,簡直罄竹難書。你居然還好意思說自己忠心耿耿,於國有功?楊素啊楊素,你的麵皮究竟是已經厚到了什麼程度?」
楊素亦不着惱,淡淡道:「伴君如伴虎,自古皆然。當今天子雖然為不世雄主,可是也刻薄多疑,類於漢高祖劉邦。老夫身為臣子,自然也得慎防飛鳥盡,良弓藏,更不甘心淪落得個狡兔死,便走狗烹的下場。預先做下一兩着伏手,也是理所當然,難道老夫還要去學那韓信,周亞夫麼?事實證明,老夫這兩手準備果然沒有做錯。若非如此,老夫此刻早被楊堅凌遲處死了,哪裏還能站在這裏和你說話?至於挑動你父親兄弟相鬥……嘿嘿~~」
楊素冷笑兩聲,續道:「若無老夫扶持,你父王現在也不過是一名庸庸碌碌,終日只懂得混吃等死的普通王子而已,能當上太子,能有望當皇帝麼?甚至若無老夫傳授他易經玄鑒,他生來體弱多病,更說不定早已經病死了,還哪裏有你這小子來與老夫作對?也罷,這些過去的恩恩怨怨,現在也無謂多提。楊昭,你今日自投羅網,難道還想生出淨念禪院麼?」
楊昭抬頭向大雄寶殿屋頂之上,依舊與了空和尚對峙的陰後母女分別望了一眼,隨之又在衛王楊爽身上一掃。目光與祝美仙相觸之際,更是微微頜。祝美仙面色微紅,不自禁地垂下手去,天魔場對了空的壓迫,也隨之稍微鬆了一松。感受到這變化的了空和尚目光閃爍,雙臂微微輕顫,似欲難。但眨眼之間,終於還是運大定力強行忍住。
只是他這等小動作,楊昭便看不見,即使看見也並不在意了。河南王收回目光,向楊素淡然道:「我確實是自投羅網,但你這張羅網,看來也並不太牢靠啊。除非霸王在此,否則今日死的便只會是你這老匹夫而已。不過……嘿嘿,霸王當日所受傷勢着實不輕。計算時日的話,如今該當還未痊癒吧?」
楊素麵色陰沉,凝聲道:「即使玄感今日不能出手,可是別忘記這裏是淨念禪院。雙拳從來難敵四手,此為兵家不易至理。小子,你單人匹馬地尋上門來,即使再加上祝夫人和這兩條新搜羅回來的走狗,難道以為就可以敵得過這裏二百餘名高手麼?」
楊昭環顧四周,淡淡道:「只靠這麼幾個人,當然不行。但……假如我有千軍萬馬,那又如何?飛天!」
司徒雅聽得命令,當即一聲輕笑,從懷內取出枝傳訊所用的火箭點燃,朝天拉響。只聽「咻~」的破風之聲由近而遠,一道耀目流星閃耀着火光扶搖直上天際,頃刻間「砰~」地徹底炸了個粉身碎骨。不消片刻,腳下地面陡然猶如地震一樣微微顫動起來。鬱悶沉雷聲隆隆不絕,迅滾動着向禪院逼近。那些灰袍僧見識不廣,只是暗暗納悶,惟有楊素卻是面色微變。曾經率領大軍南征北討,對於軍隊中一切動靜都無比熟悉的他,就能夠分辨得出這種震動絕非地震,而是大隊重裝步兵與騎兵行進時所造成的響動。
再過片刻,震動更是越來越強烈,連大殿屋頂所鋪設的琉璃瓦也被震得不住作響。突然間,「嗚~嗚~」的號角聲響徹雲霄。鼓聲大作,「蓬!蓬!蓬!」號炮山響,山下有人運氣揚聲,大喝道:「大隋河南王,拜上柱國,左衛大將軍、兼河南道行台尚書令屬下,正五品上將軍咨祭酒李靖,率領洛州駐軍參見河南王千歲、千歲、千千歲!」
「咚~咚~」連續兩下震響,似是有成千上萬人踏地立正,再將手中武器重重頓落地面。緊接着,成千上萬個中氣十足的喉嚨同時扯開,整齊吼喊道:「參見河南王千歲、千歲、千千歲!」吼聲震動全山,餘音未散,淨念禪院內各處房舍的瓦片受其震動,竟紛紛脫離原位,「乒乒乓乓」地摔下來在地面砸成粉身碎骨。如此威勢,當真堪稱「驚天動地」四字,半絲也不誇張。這下子,非但那些灰袍僧們大覺惶恐震怖,甚至就連「陰後」母女以及了空和尚等高手,也禁不住心笙動搖,面上顏色,更下意識地駭極而變。
即使是凡人之身,但只要在武道上的造詣到達登峰造極之境,那麼便能無懼千軍萬馬。比方說當年的邪道盟盟主玄天邪帝、天地盟前後兩任盟主滅穹蒼與燕王、禪宗初祖菩提達摩等,皆可以一敵萬,根本不怕敵人人多。可惜當今之世,並無如此人物。即使修為號稱「天下第一」的極樂正宗宗主摩訶葉,又或者「天下第二」的正一道掌教朝陽天師,當他們面對這上萬精銳軍隊時,哪怕使盡渾身解數,最多也不過能保住性命,勉強全身而退罷了。要想能將萬人盡數殲滅,也是決計休想之事。而祝玉研和了空等人的修為更在其下,一旦落入大軍包圍,那麼即使奮盡全力支撐,時間一長力氣耗盡,終究要被亂刀砍成肉醬。
楊素又驚又怒,又急又氣。驀然間他「嚯~」地轉身,雙目如欲噴火的瞪視着楊昭,不假思索地怒喝道:「臭小子,你竟敢破壞承諾?難道你不怕……」
「怕?我怕什麼?」楊昭冷笑着反問道:「是怕衛王被你殺害嗎?可是現在衛王已經安全,你和你的任何一名手下也沒有能力去傷害他了。是怕天下英雄嘲笑我不講信義,仗勢欺人不夠公平?但我是兵,你是賊,兵賊之間,又什麼時候需要講什麼信義了?而你企圖利用淨念禪院置我於死地時,更何嘗想過『公平』兩字?淨念禪院……淨念禪院!」
楊昭抬起頭來,舉目向四周環顧。目光所及之處,無論是那二百餘灰袍僧抑或護寺金剛之的不嗔和尚,紛紛下意識地低頭或者別過臉去,沒有任何一人膽敢與他對視。確實,他們自詡為佛門正宗,而把楊昭劃分為極樂宗的妖人魔頭。在楊素的挑動之下,他們懷抱着無比的優越感以及必勝信心,鄙視這位太過年輕,根本還是乳臭未乾的河南王。輕率地選擇了與之為敵,使盡千方百計也要將其置諸死地。但……
不是現在。仇恨和敵意,就不會是在這種對方佔盡優勢,隨便動動手指,就能將自己全寺上下也殺得人頭亂滾的情況下產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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