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桑榆靠在爐邊看書,爐上還架着壺燒着水。
朱以海掀簾進來時,她有些意外的笑道,「這莊子上人都跑哪野去了,就連個看門的都沒了麼,也沒有人通報一聲,讓我好去門口迎接去。」
「今天風大雪大,莊上門子倒是很敬業的守着,是朕讓他們不用來報。」他徑直解下紫貂裘袍,摘下帽子手套,也在爐邊坐下。
「看什麼書呢?」
王桑榆把書封亮了一下,「奉天書局最新編的一套《海國圖志》,挺有意思的一本書,足不出門,卻能知曉世界。」
朱以海當然知曉這本書,這還是他讓東宮牽頭,太子掛名編的書,既為了開民智也為了增加太子名望,朱以海拔了一大筆經費,選調了許多官吏文人,開啟東宮編書。
但與當年朱棣編永樂大典不同,東宮的編書計劃,從紹天正音、到前明書,再到紹天字典、紹天曆書等外,還有比如海國圖志在內的天文地理類書等。
這套海國圖志,總共一百卷,計劃有百萬字,其中還有大量的地圖、插圖,甚至還有皇帝和太子分別寫的序,不僅介紹世界地理,還介紹當今世界各國,並簡單的介紹了各國歷史。
既講解風土人情,也增加了不少西洋技藝等,對他們的科學技術、文化藝術等都有不錯的普及介紹。
整套書的思想上還是比較中肯的介紹各國,而不再是簡單的把他們稱為四夷,而是抱着開放的態度放眼世界,鼓勵大明子民能夠胸懷世界。
「以前總聽說鄭和七下西洋,但不清不楚的,看了這套書,有地圖有航線還有文字,才知曉他原來這麼了得,二百多年前我大明已經能夠遠航西洋,甚至元朝時居然已經有官員使者乘船到了非洲。
葡萄牙、西班牙原來這么小,而他們居然能夠發現新世界新大陸,在那裏挖出無數金銀來,還能遠航來到東方,在這裏殖民,確實了得。」
「嗯,不可小瞧,一味自大,是不行的,固步自封,也是不行的,時代前行,我們也得適應發展。閉關鎖國,遲早要被拋棄落後。」
王桑榆起身給情人倒了杯茶。
一杯紅茶,冬日裏的一杯暖暖的紅茶,確實挺讓人暖心。
「朕給你帶了幾件呢絨,都是英國使者進貢的。」
英國使者其實是英國商團代表,其中最主要的是東印度公司的代表,英國東印度公司雖然原先不如荷蘭東印度公司有名,前些年在南洋發展受挫,退回了印度一帶發展,卻反而發展迅猛起來。
當初英國人其實也曾想在遠東插一腳分一杯羹,不僅想在日本建立長久商館,也想在大明佔一塊地,還想在南洋的香料生產貿易中插一腳,只可惜並不順利,後來乾脆專心在印度那邊發展,反而搞的風聲水起。
他們在那邊也是一家獨大,隨着大明對外的貿易加強,特別是朱以海有意與各國一起貿易合作,而不是讓荷蘭一家獨大,所以英國被大明主動拉上,倒是一拍即合。
現在英國東印度公司僅每年從大明出口茶葉貿易裏面,就佔據了三百五十萬英鎊的巨額利潤,這還沒算上英國這幾年不斷暴增的茶葉進口徵收的關稅暴利。
葡萄牙的衰弱,讓英國人強勢補位,他們佔據着印度洋上重要的位置,連在南洋佔有霸主地位的荷蘭人也壓制不住他們,而西班牙也是已經衰弱,在南洋也只守着呂宋群島,他們的太平洋美洲航線,因為國內的法令控制,導致航線貿易量大減。
「這是白地紅花猩猩氈,你看喜歡嗎?」
猩猩氈又叫呢絨,是羊絨羊毛紡織品,這也是近年進口西洋商品里的主要產品,大明百姓慣稱為毛料,主要是做冬裝。一般輸入常見的呢絨又有哆羅呢、猩猩氈、羽緞、羽紗、嗶嘰緞、番紦等。
朱以海送給王氏的這猩猩氈,其實就是紅色的哆羅呢,是其中品質較好的一種。朱以海今天還拿了些羽鍛來,羽鍛也叫羽毛紗,但並不是羽毛織成,最初是駱駝毛製成,後來也主要是用山羊毛和絲,或山羊毛加棉製成的。
這些各類呢絨有羊毛織的,有羊絨織的,也有加絲或加棉織的,同時有的是素的,也有的還有圖案,所以品類很多,如今英國對明出口的商品裏面,棉花是其第一大產品,然後是棉紗棉布,然後就是這個呢絨了。
以前英國還向大明出口鐘表、眼鏡、望遠鏡、玻璃鏡、玻璃等,但現在這些產品皇家少府監下都有了自己的廠,不論產量還是質量還是價格都反而遠強於英國等西洋人,反而開始向他們出口。
「這東西挺好的,做衣服既暖和還不皺,特別是還能防些雨雪呢。年前我莊上也買了些,可不便宜呢,猩猩氈要一塊銀元一尺,這羽鍛也要每尺銀五錢,猩猩氈一套衣料要幾十兩銀子,羽緞套料也要十六七兩。」
「現在市面百姓做衣用的普通棉布一匹都僅三錢銀,這一套羽緞料,都夠的一戶人家一年的開銷了。」
朱以海笑道,「朕給你的這個猩猩氈和羽緞還是其中上品,價格還得翻幾番。」
「陛下怎麼舍的讓這英國人賺了咱大明這銀子,不讓少府監研究研究,也弄些個呢絨作坊呢?」她笑着說道。
「這是自然的,少府監早就開始立項呢絨紡織項目了,咱們中原雖養羊少,但是西北、燕代還有塞上養的羊可不少,咱們並不缺山羊毛絨,何必年年大量向國外進口呢,
不過這英國佬不肯賣咱們這紡織呢絨的機器,現在主要靠偷學仿製,去年在漢中就悄悄開工了一家漢中織呢局,不過剛開始,進展還不算順利,對原料了解不足,所進的原料羊毛里有粗有細,現在的機器以細軟羊毛為宜,還得僱人從收來的粗羊毛里揀取細羊毛,四十個人一天只能揀出兩斤,收來一百斤羊毛,只有十斤可織上等呢,餘下的只能織成粗呢毛毯,成本挺高。
而且那邊廠子選的地方水源不足,含鹽量高,影響漂染質量,廠子新建,工匠師傅不足,工人也不夠,總之問題還很多。
到現在,一天也只能產呢八匹,作坊上報說一年產量不超過三百匹,且成本比進口的要高,質量還差。」
王桑榆聽了一點不覺得奇怪,這位皇帝日理萬機掌控軍國政務之餘,總還會抽些空去關注一些其它別人看來有些不務正業的事情。
從鑄幣到挖礦,從開銀行到發行代金券,從建織造局到造船廠,從火炮廠到鍋廠,從鐘錶廠又到毛織廠。
「陛下不會就這樣認輸吧?」
「那是不能,工匠不足就高薪去挖,機器落後,就想辦法買或偷來更好的新機器,廠址位置不行,就換地方。已經選址宣化張家口正建第二個毛織局了。只要前期肯投入,後期還怕沒收穫嗎?咱們大明這麼大市場,周邊西南西北北方那麼多牧場和遊牧部族,有那麼多羊毛,既不缺原料又不缺市場,咱們豈能白白把這麼大市場讓給英國人,年年向他們大量進口?」
最起碼大明也有了毛織產業後,以後就算再進口,那定價權也在大明手裏。
「陛下這是一點賺錢機會不願意給洋人啊,就不怕洋人惱怒嗎?」
「怕啥,買賣嘛,就得競爭。這商業既是互通有無,更是比拼技術,當沒有了技術優勢後,那就只能被剪羊毛,只能淪為原料供應商。咱們這呢絨要是起來了,到時洋人就不能賣這麼貴,甚至以後比不過咱們的成本,他就只能向我們出售羊毛羊絨。」
「其實洋人也都是這樣的,咱們的絲綢以前歐洲人眼裏的軟黃金,但是在唐代時,波斯人就已經開始也養蠶織絲了。前些年,因為呂宋運去美洲的大明絲綢物美價廉,這西班牙國王不是下令,禁止呂宋再往美洲運輸大明絲綢,限制來呂宋的商船數量,限制美洲運往呂宋的白銀,他們只讓呂宋往美洲運大明生絲,不許運絲織成品,不就是怕衝擊他們西班牙國內的絲織產業,怕奪走他們的美洲市場嗎?
而那些英國人,現在一年從這茶葉貿易里賺幾百萬英鎊,還徵收巨額茶稅,現在卻仍不滿足,他們已經開始偷偷的從我大明偷茶樹種,開始在印度偷偷的試種茶葉,想以後自已種茶不再向我們買茶了。」
這就是資本的必然,天然趨利。
大明現在出口茶產量極大,價格還很高,擁有定價權,紅茶每擔二十六兩,綠茶每擔二十四兩。
現在大明形成了幾大茶葉出口中心,徽州綠茶集中屯溪,由新安江經杭州轉上海,祁門紅茶也經屯溪或九江運上海。
浙東平水茶由紹興起運,經杭州到上海。
武夷山茶運福州港出口。
而武漢也成了重要的茶葉港,運銷蒙古、青海、西域等北方的茶磚亦由漢口出口。
僅去年,上海港就出口茶葉共六十多萬擔,福州出口茶葉六十多萬擔,漢口茶葉出口二十多萬擔,廣州等港零星出口茶葉十餘萬擔。
荷蘭東印度公司和英國東印度公司,幾乎壟斷了這些大明外貿茶葉,英國還憑藉其在印度洋上的優勢,佔據了大頭,一年獲利三百多萬英鎊,英國本土的茶葉進口量也是年年猛增,去年達到了驚人的二十多萬擔的量。
去年出口茶葉的出口額達到驚人的四千多萬兩,茶稅就收了四百多萬,出口茶葉已經跟內銷茶持平。
別看小小一樁茶葉,整個南方各省,如今這都是重點產業,無數人受益,種茶的制茶的收茶賣茶的,百姓們幫忙採茶、打理茶山也能增加收益,而從地方到朝廷中央,都獲得了大筆稅收。
從皇帝貴族,到販夫走卒,都流行喝茶,從昂貴的名茶,到普通的口糧茶,遊牧民喜歡的磚茶,到出口的紅茶綠茶,茶這產業已經基本成形。
明末時茶稅基本於無,現在一年卻有數百萬的茶稅。
英國人想自己在印度種茶,荷蘭人也想在南洋種茶,西班牙人也想在呂宋種茶,甚至日本人、朝鮮人也想自已種出高檔茶,以實現茶葉自由,只是到現在為止,他們就算種出茶樹來,能制出茶來,但不認規模還是品質都遠不及大明,根本無法對大明茶葉形成威脅,大明牢牢掌握着茶葉的貿易量和訂價權。
「煙酒鹽茶礦的專稅收入,現在已經足夠供應大明每年的軍費開支了,甚至隨着關內收復,還開始有了節餘。」
就算不太懂國家財政等的王桑榆也從這話里聽出來多驚人了,以前崇禎朝各種加征,開徵三餉,就算三餉全額徵收,最高也只能收到兩千來萬兩銀子。
但就算三餉只徵收了部份,仍然逼的天下皆反。
可現在皇帝卻僅用這麼幾項原來崇禎朝時收不到的雜項,竟然就可以養天下之兵馬,還有富餘。
她可是很清楚現在大明的軍隊待遇是不錯的,甚至有官員抨擊說是冗兵冗費了,她以前統領過義軍,知曉養兵之難。
「可笑還有人總冷嘲暗諷陛下不務正業貪財愛搜刮,卻不知曉陛下這是何等本事,不向百姓攤派加征一文錢,鹽茶煙酒礦五項專稅,所得便已解決軍費開支,還能厚餉優待將士,實在是太難得了。」
朱以海不覺得這有什麼誇張的,想想後世時,一個中國煙草,一年交稅一萬多億,比國家軍費開支還要多出千億。所以鹽茶煙酒礦幾項,如果發展的好,那絕對是能遠超農業稅的。
「等太子大婚後,我便要西巡了,你跟朕一起去吧。」朱以海道。
王桑榆看着皇帝,「陛下西巡,不是應當帶上那些蒙古女人隨侍身邊嗎?」
「阿奴她們也去,朕也想你同去。」
「既然陛下不嫌棄,那我便跟着西行瞧瞧。」王桑榆答應下來。
「陛下真放心讓太子留下監國?」
「有群臣輔助,有什麼不放心的。」
王桑榆又問,「陛下此次西行,最遠只到敦煌吧?」
「嗯。」
「不會一路西徵到葉爾羌城,甚至是西徵到那什麼沙俄的莫斯科去吧?」
「那太遙遠了。」
「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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