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疇在登州呆了有一段時間了。
他在這裏地位很尷尬,表面上他現在是大明直隸等三省總督,他被土國寶中軍楊國海送到登州時,甚至皇帝還派了總理處大臣嚴我公前去碼頭迎接。
但是一進登州城,他就被徹底的冷落了。
登州水城的一處宅子裏,被千牛衛看守嚴密,洪承疇被限制在裏面, 既不能出門,也無法接觸到外面的情況,每天千牛衛會固定送些生活物資進來,然後便不再接觸。
他們得自己從井裏打水,自己燒火做飯,好在皇帝還給他留了幾個幕僚做伴,還能下下棋吟吟詩什麼的,當然,這種情況下其實也沒心情下棋吟詩。
想打聽外面的情況, 根本沒機會。
洪承疇的幕僚也試過給守衛送禮,他們身上金銀還是有點的,甚至隨身的玉佩什麼的也有,可問題是這些當兵的居然真的一點不收,甚至話都不會跟他們說一句。
如此一天又一天,好像徹底被遺忘了一般。
洪承疇終於抗不住了。
是殺是剮倒是給個痛快啊。
然後在他日漸崩潰之際,來了個客人拜訪。
鎮守登州的神武鎮總兵官顏克英,說來也是福建同鄉。顏客英不請自來,給他們帶了一大桶扇貝海參,這可是好東西。
他還帶給洪承疇一個驚喜,他給他帶來了一封洪承疇侄子給他寫的家書,說他父親等族人在福建老家現在一切安好。
顏克英張羅着烤扇貝,炒海參,倒是讓洪承疇等改善了下伙食,同時順便向他們透露了下最近外面的新進展。
什麼多爾袞暴斃, 被他和姜瓖投明氣的中風癱瘓,然後代善和濟爾哈朗趁機將他毒殺,又太后召阿濟格多鐸兄弟, 想要誅殺代善二人,結果阿濟格被騙入城逮捕,多鐸被太后密召入宮中,幽會通姦之時,被代善等王公貝勒撞破姦情,多鐸被殺,對外稱染天花而死。
然後豪格入京,在監獄殺了阿濟格,又被代善、濟爾哈朗定罪關押下獄。
皇太后都被迫自盡了。
總之現在的北京城,那叫一個熱鬧啊。
北京城外也同樣熱鬧。
漠南蘇尼特左翼騰機思兄弟反清,北投漠北車臣汗等,發兵數萬南下攻清。
大同總兵姜瓖殺宣大總督反正,奪了半個宣大山西。
陝西延安參將王永強兄弟起兵,殺巡撫、總兵,佔了半個關中。
甘肅的米喇印等起兵反清,聯合大明陝甘西征行營,幾乎盡取隴右。
大明天津總督土國寶都打到保定城下了,而大明遼東總督沈廷揚、御營總統鄭芝龍、遼東提督耿仲明等更是席捲遼南,再開東江鎮。
河南許定國、李際遇又反了,山東劉澤清反正被殺, 但其部將李化鯨等已經席捲魯東南。
······
反正洪承疇聽的是一聲不吭。
一開始是不相信。
後來顏克英直接拿出一疊報紙,有朝廷邸報,也有復興報、京報等,甚至還有韃子北京發出來的邸報。
兩相一對照,上面白紙黑字的都記錄着顏克英所說的這些大多不假。
這些邸報、報紙等,要偽造當然也可能,但這麼一大堆,洪承疇也漸漸接受了這些驚人消息。
顏克英吃完飯就走了。
留下洪承疇對着剩下的蔥爆海參、扇貝粉絲卻是已經吃不下去了。
在屋裏又呆了三天,最終洪承疇還是給大明天子寫了一道萬言奏書。
······
「洪承疇這筆字倒是寫的不錯,萬字長篇,居然沒一個錯字,而且挺有文采的。」朱以海倒是實話實說,雖然他極鄙視這大漢奸,但不能否認他的才能。
「洪亨九是萬曆四十四年進士,二十三歲中舉人,次年赴京連捷登科中二甲十四名,賜進士出身。」
他的仕途也很順,初授刑部清吏司主事,歷員外郎、郎中等職,在刑部一干就是六年。
二十九歲升浙江提學僉事,兩年後便升浙江左參議,三十四歲升到陝西督糧參政。
洪承疇真正仕途起飛,還是在崇禎朝以後,恰逢陝西爆發農民大起義,身為參政的洪承疇文人帶兵,第一次就斬了三百農民軍,名聲大噪。
此後升巡撫,再繼任三邊總督,後來再調薊遼總督,洪承疇一直在打仗,而且確實打的還是很有成績的。
崇禎十五年松錦會戰失敗,孤軍困守松山半年多,最後被俘時也才四十九歲。
被俘後他曾絕食,大罵勸降者。
但范文程在觀察了幾次後,便曾對皇太極有說過,洪承疇不會自殺的,因為這人連樑上掉下來點灰塵落到衣袖上,他都要屢拂拭之。
連一件破衣都愛惜,何況其身?
看破了洪承疇的性格心思,所以皇太極最後也是解袍披身,最終成功招降了他。
說到底,還是洪承疇意志的不堅定,而他之所以不堅定,其實從他的出身和仕途經歷就猜的到一些。
二十四歲中進士,三十七歲當巡撫,三十八歲當總督,四十一歲以功加太子太保、兵部尚書銜,總督河南、山西、陝西、湖廣、四川五省軍務·······
他的仕途可謂是非常驚人的。
而他卻不是什麼名門士族出身,只是出生在福建泉州的一個窮人家,因家貧寒,十一歲就輟學了,在家幫母親做豆乾,每天清晨要到集上走街串巷叫賣豆乾。
可就算如此,這個少年卻很上進,賣豆乾之餘,還會去水溝館村學外旁聽學習,因為他的勤奮和聰明,被辦學館的才子洪啟胤賞識,免費收其為徒,讓他重新讀上了書。
他也不負洪承胤,二十三歲中舉人,二十四歲中進士。
這樣的出身和經歷,確實堪稱勵志。
能一步步走過來,付出了多少代價,被俘時才四十九歲,多少雄心壯志還沒來的及施展?
而韃子的刻意拉攏,也讓早看透大明腐朽的洪承疇決心另輔明主。
每個人都不想辜負自己的努力,而洪承疇特別不想辜負自己的努力,所以什麼忠誠國家這些,最後都被他拋棄了。
降清後,先隸鑲黃旗的包衣牛錄,卻也並沒有重用他。
直到清軍入關,以洪承疇仕明時的原職銜任命他為太子太保、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右都御史,入內院佐理軍務,授秘書院大學士,隨後安撫江南,他也是十分賣命的想證明自己,在這新朝求一個上凌煙閣的機會。
只是誰能想到,事情急轉直下了呢。
甚至在湖廣六省經略位置上被召回,還被懷疑是通明。這次對他打擊很大,但當他再次獲授三省總督出京時,他仍然還是抱着士為知已者死的決心的。
「洪承疇寫的這萬言書,倒是言之有物,提出了不少真真切切的時弊,也給出了不少有用的建議,」朱以海是很認真看完這個大漢奸的萬言書的。
朱以海很想砍了這傢伙,一直忍着。
但小黑本子上早記了他名字。
大臣們都勸說洪承疇確實該殺,但現在留而不殺,能起到更好的作用,尤其是對外就咬定宣傳洪承疇其實一直是個大明忠臣,從被俘後起就忍辱負重為國家潛伏敵營等等。
給他營造一個忠臣人設。
十分噁心人。
但如果這樣弄,確實非常能氣韃子,甚至在眼下這種節骨眼上,能讓韃子朝廷以後再難相信那些投降的漢奸了,一個接一個的又反正投明了,誰還能信?
洪承疇、嚴我公、劉良佐、劉澤清、李本深、張天祿、李成棟、許定國、土國寶、金聲桓、賀珍、姜瓖······
尤其是入關前後這兩年投降的漢人文臣武將,那真沒有一個可信的。
特別是之前在南京投降的那群官員,比如那群勛貴,最後都因通明被殺,而帶着投降的東林領袖錢謙益,幾次出使明朝,這次先洪承疇出京到登州拜見明天子,結果一到登州他也整個使團反正歸明了。
這天下,還有哪個投降的漢奸可信?
這以後韃子誰都不敢信了。
而另一邊,洪承疇啊劉澤清啊錢謙益啊這些個傢伙一個接一個的降了又反正,而大明對他們又還挺寬容,那以後那些漢奸稍有不順,肯定也又反正來投啊。
此消彼長,這效果可就巨大了。
所以為了清滅韃子,雖然噁心,但也只能先忍一忍,不僅不能殺洪承疇,甚至還得給他一個高官厚祿,甚至給他宣揚嘉獎,給他立個忠臣人設什麼的。
這事確實跟他娘的癩蛤蟆跳腳背上一樣,不嚇人卻噁心人。
但為了統戰所需,忍一忍吧。
當然,朱以海也不會特意去三顧茅廬什麼的,他做不出這事,洪承疇不是一般的漢奸,這傢伙是頭號漢奸。
雖然這個時空,他還沒來的及做太多壞事,但朱以海對他的固有印象難以改變,所以就一直晾着。
就得讓洪承疇先主動低頭,主動求饒,主動跪舔,若他非要硬到底,那朱以海寧願就這樣關他一輩子到死,反正關起來了別人見不到,他朱以海隨便讓人怎麼編排洪承疇是如何忠義,他也改變不了。
當然,現在洪承疇主動跪下唱征服,也更好,後續他主動站出來表忠心,反韃子,自然會有更好效果。
「給他安排個什麼官職比較好?」朱以海問。
直隸等三省總督肯定不能再當了,最好是就留在朝中,明升暗降,高高捧起,但不給什麼實權,還得放在眼皮底下,省的三心二意。
就當個吉祥物擺件最好,經常露露面什麼的,沒事就給韃子那的同僚舊部寫勸降信什麼的。
「可入總理處幫辦軍務,也可以加個宮保銜架着。」徐石麒直言。
朱以海想了想,「朕倒是還有個更合適的位置,重開諫院,授他為諫議大夫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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