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之很鎮定,因為他相信張世鵬等人。
這份相信,不是說因為他們是張國維、朱大典、沈廷揚等朝廷大臣的兒子,也不是說張世鵬他們是御營出身,還是皇帝親自擔任校長的講武堂學員畢竟。
這份信任,來源於較完整的監察體系。
雖然都監沈元泰是從江南來的,但他是文安之親自任命的此職, 不僅如此,行營里的監察處負責軍法的鎮撫是文安之的人,原是他的標將。
此次行營出兵,文安之很關注,這是他費盡心思拉起來的部隊,整個雲貴川未來,可以說都寄希望在這支軍隊身上。
所以這邊出兵後, 文安之也一直有關注他們, 一直與行營保持着聯繫, 他能大致掌握行營的動向。
他提前知曉了行營的這次行軍的收穫,但剛才還是被具體的報告數字有些驚到。
驚訝歸驚訝,但仍還是相信他們。
馬乾不信,曾英不信,王應熊,王詳不信,樊一衡不信,可以說,除了他和秦良玉,其它人大都不信。
連巡按張岱,守備中官趙靖都臉色沉重,明顯也是覺得事情棘手。
「查吧,仔細的查!」
文安之發話,接下來就是具體的核查了,真要查其實也不難, 畢竟張世鵬他們的報告非常詳盡,只要對着這些核查真偽就行。
所有軍官被分開調查,甚至下面的士兵也被調查。
然後還派人分赴各處戰場, 現場去查驗,甚至還要去挖出那些埋好的賊人屍體,根據張世鵬他們報告裏說的,去找那些被解救安置的百姓,甚至是一些被押回的俘虜,以及一些就地釋放安置的從賊者等等。
只要查,就不怕查不出來。
馬乾冷冷瞧着張世鵬,眼裏有對這些公子哥們的不滿,從朝廷過來,年紀輕輕就是提督,可行事也太過大膽,這搶大家的兵搶大家的甲搶大家的錢糧,現在還敢這般亂來,他們這些本地官員,豈能容忍?
別人顧忌張國維朱大典沈廷揚等的臉面,他馬乾可不怕。
而原本內鬥摩擦不斷的川中其它各派系山頭的王應熊、樊一蘅等,此時也都不約而同的站出來,一起對御營發難。
不過當文安之如此毫不猶豫的表態要徹查的時候,還是讓王應熊等有些意外的。
本以為這行營是文安之一手弄出來的,那是他的嫡系,他肯定會維護,到時大家再壓一壓,然後這事大事化小就算了,當然,肯定也得從文安之這裏討要一些東西回去才行的。
但現在文安之的反應,卻出乎他們的意料了。
可要說御營的功績沒問題,他們是絕不相信的。
那就是文安之要硬偏袒行營了?
這激起了眾人的嚴重不滿,本來差不多就算了,可現在非要碰一碰,那就來吧。
文安之從沒在四川做過官,也不是四川人,他家在荊江的夷陵,原來的官職也不高,可現在直接做了五省經略,而且最近頻傳聖旨,拿着聖旨壓人,馬乾、王應熊、樊一蘅這些人論資歷都比文安之高。
而且都自認為在穩定川貴這方面有功,憑什麼文安之後來居上?
更別說文安之從各部中抽兵調甲,強行收取稅賦等這些事情,在他們看來,就是在搶奪他們的資源,以建立自己的嫡系。
大家雖然都尊南京朝廷,但前提是南京朝廷也得維護他們的利益,現在文安之這樣,步步緊逼,咄咄逼人,已經引起幾乎所有人的不滿了。
這次趁這機會,一定要狠狠殺一殺他的威風,只要文安之威信掃地,以後就沒法再這般號令大家。
「為了保證公正,我希望調查這件事,能夠大家都參與,並公開。」王應熊開口。
樊一蘅立馬出聲贊同。
「趙公公?」
趙靖坐在帳中,一直沒說話,雖然每次重要軍議他都會來,但每次他都很少開口,不過他身份特殊,是沒人敢忽略他的。
這位便是奉旨前來四川的鎮守太監,皇帝南京即位後,便派了這位太監前來四川,正式差事是觀軍容使,其實就是監軍。
但與以往朝廷的太監監軍還是有所區別的,皇帝讓他來,主要是充當一個耳目,把他看到的聽到的,上報皇帝。
四川這邊,為首的還是五省經略文安之,這是五省文官官員之首,負責全權軍政。
在他之下,就是各省總督、巡撫了。
此外便是各省巡按。
在皇帝稱帝後,對朝廷官制有所改革,比如總督巡撫,原來都是京官,屬於臨時派遣地方的中央官員,但朱以海稱帝後,把總督巡撫,都改成了正式的地方官員,不再是中央特派。
真正的中央特派官員,只剩下了巡按御史或是更高的經略、督師了。
巡按御史仍為都察院的監察御史,從中選調外派,巡撫按察,別看品級仍然只是七品,但沿續舊例,權力極大,是能跟總督巡撫平起平坐的,他代表的是中央,屬於中央特派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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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七品官,卻還有軍事指揮權,甚至能擁有一支直屬標營。
更對地方軍政事務,都能過問插手,尤其是人事這塊,權力更大。
甚至在總督巡撫變成地方官後,巡按做為中央特派,權力還有所加強。
當然,經略文安之也屬於特派,還是皇帝特派,尤其是他還是以大學士銜特派經略五省。
但趙靖這個太監,雖說挺低調,可他做為皇帝家奴,不僅是來觀軍容的,其實還有監視經略、巡按、督撫、分巡、布按這些地方大員的任務的。
他不開口,但他會記下別人說的話,並隨時報告給皇帝。
他要是開口,那更是代表着皇帝授意。
朱以海稱帝以後,朝堂上很多聲音要打壓宦官,甚至罷廢司禮監、廠衛等,不過朱以海雖然另設了一個內務府,把不少原來諸監的一些權力分過去,甚至對宦官使用也很謹慎,但他並沒有一下子就廢掉太監體系。
說到底,太監做為一個特殊存在,一直就是皇帝身邊人,甚至是家奴親隨,這種特殊性,讓太監們往往成為皇帝可信任的人,他們也只服務於皇帝,而不是服務於朝廷國家。
太監們,行使的只是一部份皇權,是皇帝意志的延伸。
如崇禎那樣一上台,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太監們往死里整,這並不明智。雖然崇禎搞魏忠賢,主要是因為魏忠賢不是他的奴才而是他哥的奴才,但既然他繼承了皇位,完全可以換個方式讓魏忠賢改效忠他,或是換個太監取代魏忠賢,而不是把魏忠賢連帶着整個太監體系一下子幾乎摧毀。
摧毀了這個最可靠的體系後,皇帝其實也就半瞎半聾了。
「諸公莫要喚咱家,咱家出京前,陛下就一再交待,軍政大事,都聽經略總督巡撫提督總兵們的,咱家啊,就是奉陛下旨意,來這邊學習的。」
趙靖很本份,來了四川時間也不短了,但天天半眯着眼睛,似乎是在打瞌睡,因此還得了個外號老貓。
「張按院?」
巡按張岱家祖上幾代都是山東兗州魯王府的官,張岱父親也在魯王府做官,所以張岱以前也經常出入魯王府,跟魯王府很熟。
他老家浙東,次輔祁彪佳更是他好友兼姻親。
有這麼過硬的關係,張岱巡按四川,也就非一般巡按了。
張岱是天下有名的文學大家,不過入川後做起巡按來也很出色,跟文安之配合的不錯,甚至與王應熊馬乾等督撫關係也很好。
張岱左瞧右瞧,心裏有些沒底。
他很清楚這支御營在四川意味着什麼,這是朝廷伸向四川的一隻觸手,四川好幾個山頭,甚至半割據的現狀他是清楚的,想打破非常艱難,御營行營是關鍵一步。
他之前覺得文安之行事太急進了一些,這意味着必然會引起川中軍頭們的反擊。
而這次御營想表現,無疑更過頭了。
他同樣不相信御營的軍功,倒不相信是殺良冒功,而是覺得有虛報誇大嫌疑,一旦仔細查證,這事情怕要露餡,那到時可就麻煩了。
「按院,王總督提的很好,確實得公開公平公正,我看,我們在座的這些人,每人都有自己的標營,那就直接從各自標營抽調軍官、書手、標兵等一起組成聯合調查組,一起調查,這樣就清清楚楚完全公開公正了。」文安之直接道。
張岱猶豫,覺得這樣搞下去,那事情沒有半點迴轉餘地了,到時摭不住了,怎麼辦?
高大的秦良玉咳嗽兩聲,「我贊成!」
「趙觀軍?」文安之問似乎又在打瞌睡的趙靖。
趙靖立馬睜開眼,「既然文相公這麼說,那就這麼辦吧,我回頭就從觀軍院裏調派幾個小黃門過來跟着。」督撫的話趙靖可以不理,但文安之的話,他肯定要回。
張世鵬一直沒說話。
此時見談的差不多了,站了起來,目光掃過一眾督撫總兵們,「我張世鵬很感激文相公為我們行營主持公道,展開這次調查,我和行營所有軍官將士都會完全配合調查。
不過我也有句話要在這裏說一下,問一問諸公。
如果調查結束,證明我張世鵬和行營沒有亂來,這些功績都是實打實的,那麼到時怎麼說?」
曾英和王祥這兩位副提督幾乎同時不屑的冷哼出聲。
「文相?」
文安之接話,「如果調查結束,證明行營的功績不假,那麼便論功行賞便是。當然,馬巡撫、曾副提督沒有證據便污衊殺良冒功,這是大罪,到時本經略會如實奏報朝廷,請求聖人降罪處罰!」
馬乾不客氣的道,「我沒問題,但若是查出殺良冒功,或虛報誇大,到時也還請文相秉公處置!」
雙方放下狠話,不歡而散!
秦良玉望着遠去的眾人,「今日,算是正式撕破臉了。」
文安之目中滿是堅毅,「這會是全新的開始,藉此良機,徹底整頓吧,沒必要再猶猶豫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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