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門口,人頭攢動,群情激昂,一個個面上憂心忡忡,亂鬨鬨地嚷着,要求進去。
「你們又不是醫官,添什麼亂?」一個粗豪的嗓門大聲道,同樣憂心忡忡的牛二,踮了踮腳尖,卻見山魈正站在祠堂門口,以他那巨熊般的身軀堵着門,兩條粗壯的臂膀張開着,以兩隻蒲扇樣的大掌攔住眾人,一邊推搡驅趕,一邊大聲喝斥道:
「要真是好兄弟,就都聽謝指揮的,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去……」
眾人仍不不肯離開,山魈變得不耐煩起來,大喝一聲,攬住面前的人群,將他們推搡開來。
眾人站腳不住,跌跌撞撞地退出檐廊,紛紛趔趄,退下台階。
「走,走啊,快滾!靖衛團就在村外,要是讓他們打進來,誰都活不了!」山魈眥目暴喝道。
聽了這話,你看我、我看你的眾人,似是終於醒過神來,緊了緊肩上的武器,陸陸續續地散了開來,往村外走去。一邊走,他們嘴裏還一邊念叨着「老天保佑」、「菩薩看顧」之類的話語。
牛二心下着急,見經過身邊的土匪們一個個都如喪考妣,面色慘澹,便扯住一人,問道:「傷、傷得重麼?」
這土匪瞥了他一眼,無精打采地抬手,反着手指了指自己胸口,神色黯然。
牛二如遭雷擊一樣,面色陡然一白,鬆開了手,任那土匪向外走了。
「謝先生,謝先生……特、特派員……」牛二失神地念叨着,慢慢往外退去。
兩個挑吃食的僕人,正跟在他身後,此時見他退來,連忙也跟着退開,避到了旁邊。
一直退到一堵黃泥牆邊,面如死灰的牛二才終於停住腳步,但仍微微搖晃着腦袋,嘴裏念念有詞:
「謝先生,你可別嚇我……你曉得,我牛二膽子小,經不起折騰……清華少年讓我一路上照顧你,你要出了事,我可怎麼交差?」
「謝先生,其實我不、不是看不慣你,不是要故意惹你……惹你生氣……我是心裏難受呀……一樣的年紀,你出身好,人帥氣,到哪都招人喜歡……」
「我牛二呢,早早沒了爹娘,我就是個沒人要的野娃呀……從小到大,為了一口吃食,都不曉得遭過多少白眼,受過多少數落,挨過多少打……想來想去,除了劉哥劉嫂……也就你謝先生……還……還把我當個人看……別人對我不是打,就是罵……」
旁邊兩個挑吃食的僕人,肩上的擔子很是不輕,這站在這兒,進也不進,退也不退的,此時見主事的牛二又變得神神叨叨,他們心下焦急,卻又不敢打擾,目光閃動,左看看,右看看,一時倒像針扎似的。
好在過了一會兒,那牛二就慢慢抬起頭來,慢慢望向祠堂大門,面上慢慢地露出一股子果決來。
就見他抬起兩手,使勁揉了揉臉,伸手將甩到頸旁的齊肩短髮左右一挑,挑到後面去,然後抬腳邁步,上了台階。
這時,山魈已經進裏邊去了,門口守着兩個破衣爛衫的土匪。此時見牛二面無表情地闖將上來,兩人對視一眼,摘下肩槍,鋥的一聲,交叉一架,眼睛瞪起,喝斥道:
「喂,站住了,你什麼人?也敢隨便亂闖?」
「我……我……」這架式讓牛二嚇了一跳,回過神來,連忙陪上笑臉,「我是醫官,我懂醫術,讓我進去!救……救人要緊呀!」
「醫官?」兩土匪拿眼上下掃視着他,左邊那人忽地想起什麼,恍然大悟,哦了一句,道,「哦,我曉得了,原來,你就是那個陷在風車坳的那個……那個……」
「對,對!我就是那個,就是那個……」牛二趕緊陪上笑,連連點頭哈腰。
「哦,我說呢,大傢伙一打下冷水坑,謝指揮就借兵來救人,說什麼救人如救火,嘿嘿,原來是醫官。難怪!」兩人恍然大悟一般,就要牛二以為有戲的時候,兩人又忽地一板臉,「不過,謝指揮已經在裏邊了,也叫了村裏的醫官,正動那個什麼手術呢……可不能放你進去!」
「為什麼呀?那是野醫呀,我的醫術,是死人陣中檢驗出來的,更高明呀,」
「高明?」兩人樂了,連連晃着腦袋,「不行就是不行。不是我們不讓你進去,是上頭有令,不然山哥還不扒了我們的皮呀!」
牛二大急,掙開這人,踮起腳往裏面探看,高聲喊起來:「俏、俏飛燕,俏飛燕,我要見謝先生!我要見謝先生!」
「哎哎哎,打住打住!我說你這人,怎麼這樣賴痞呢?俏掌盤現下,正傷心着呢,亂喊什麼?」兩個土匪有些擔心地回望了一下門內,兩支槍管倏地伸出,合力推着牛二,噔噔噔地退出檐廊,差點兒崴在台階上扭傷腳脖子。
「我真的會醫術呀,祖傳的刀傷功夫,見藥止血,腐肉生肌呀……求求你,讓我進去。他可是救了我的命呀,那是我兄弟,兄弟有難,我不能不管呀。」
「兄弟?」兩人嫌棄地一後仰,拉了些距離,睥着眼上下掃視着他,撇着嘴,「我們山寨上上下下,誰不承他情呀,我們大家,都是他兄弟,曉得吧?」一支槍管又戳上他的胸脯,戳得鋥鋥響,「你算哪根蔥呀?回吧,回吧,別淨添亂!」
牛二見實在拗不過,立馬像只泄了氣的皮球,整個人蔫巴了下來,踮腳往裏面窺了窺,發現什麼也看不見,只好垂頭喪氣地退回剛才那堵黃泥牆前。
兩個挑吃食的僕人,仍在那兒站着,期盼性地望着他。
他向兩人擺了一下腦袋,也不管他倆明白不明白,便失魂落魄地蹲在地下,伸出手,無意義地在牆根上撓呀撓。
就在這當兒,祠堂門口忽地響起三哥那熟悉的聲音:「怎麼回事?你倆個?不是交待過了麼,怎麼還吵吵鬧鬧的?」
牛二遽然抬頭,只見三哥正數落着兩個守門土匪,手指對兩人指指點點,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神情。
兩個土匪唯唯諾諾,見三哥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不禁心下害怕,連忙轉身向牛二一指:「就他,剛才就是他搗亂,就是他搗亂……我們看在謝指揮面上,所以,所以……」
「行了!別、別說了,打住罷……唉,咳咳……」旁邊那瘦弱的九哥一擺手,打着圓場,伸手攬住三哥和另一人的肩膀,拍了拍:
「唉,駱屠戶就在村外,玉掌盤又傷在這節骨眼上…咳,咳咳……三、三哥,這樣一來,你和謝指揮的擔子,就更重了。咳咳……」
也就到這時,牛二才發現,九哥拍打着的另一個人青衫肅立,一表人材,除了那特派員謝宇鉦,又還能是誰?
一時之間,他什麼也顧不得了,抖抖索索地直起身來,蹭蹭蹭幾步過來,上了台階,來到幾個人面前,兩眼放光,像看個金娃娃一樣看着謝宇鉦,枯瘦如柴棍子的手抬起,對謝宇鉦指指點點,嘴裏磕磕巴巴:
「哈,你沒事,你沒事,哈哈,哈哈哈哈……」
幾個人見他像是失心瘋似的,全都愣住了,像看傻似的看着他,眉頭皺起,嫌棄地拉開距離。
兩個守門土匪,更是驚恐不安,一邊窺視三哥等人臉色,一邊要趨過來攔住牛二,卻被濃眉峻目的謝宇鉦一擺手止住了。
謝宇鉦困惑地眨了下眼睛,迎前一步,伸手在牛二面前晃了晃,低聲喝道:
「喂,牛二哥,你沒事罷,怎麼跟被人打傻了似的?」
牛二見謝宇鉦囫囫圇圇、毫髮無損,迅即回過神來,飛快地掃了眾人一眼,見眾人臉上神情古怪,他臉上的傻笑斂去,兩手背在身後絞着,豆芽菜似的身體如風擺柳,又靦腆又尷尬地回答道:「沒,沒事,沒事沒事。我……我們鬧着玩呢,」說着,他還向兩個守門土匪使了個眼色,一副心照不宣的樣兒,「對吧,兩位兄弟?」
「玩?」謝宇鉦的聲音不由自主地大了起來,手往村外方向一指,罵道,「那駱屠戶的靖衛團,就在村外,正在圍村,你不好好看看那……那匹騾子……待會兒打起來,跑了怎麼辦呀?」
「嘿,哎,哎哎哎,」牛二連忙伸出手,作按壓狀,臉上陪着笑,「謝、謝先生,別、別生氣哈,我馬上去,哦,不,這就去,這就去,丟、丟不了。」
牛二說完,轉身就走,眼角忽地瞥見那兩個挑吃食的僕人,連忙收步停下,向他倆一板臉,一揮手:「你、你倆個,還、還愣着幹什麼?把東西挑過來。」
那兩個僕人身形瘦長,撐着兩個馬臉,正挑着擔子,像動畫片裏擬人化的兩匹驢一樣,並排在黃泥牆前傻等着。此時,聽了牛二這話,如蒙大赦一般,卻並不挪動腳步,先自點頭哈腰一番,然後兩人對視一眼,同時展開動作,將兩桶綠豆粥和一擔餅子,送了過來。
台階上幾個人又愣住了,牛二屁顛屁顛兒跑上台階,連比帶劃地就是好一通解說。
幾個人早聞見一股油香味兒,知道其中一擔是韭菜餅子,目光便順理成章地溜向另兩個桶。
一個守門的土匪,窺了窺幾位大佬的神情,靈機一動,上前兩步,伸手打開了桶蓋,綠豆粥甜糯的香味也彌散來。
不一會兒,門前幾人就端起碗,就着綠豆粥狼吞虎咽起來。
三哥惡狠狠地咬了一大口餅子,見牛二這當兒蹦着高兒,飛奔離去。他那一頭齊肩長發忽上忽下地揚起,像是一把飛揚跋扈的掃帚。
三哥實在難耐心裏的疑問,一邊咀嚼着香噴噴的餅子,一邊疑惑地看向謝宇鉦,含糊不清地問:
「怎、怎麼回事?這……這兄弟?」
謝宇鉦端起碗,喝了一口綠豆粥,面無表情地回答道:「誰知道呢,神經病!」
大門處立着一個巨熊般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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