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科進士從金鑾殿下來,禮部的官員捧着金榜,在鼓樂聲中,來到長安左門之外張掛,以供天下百姓瞻仰。新鮮出爐的進士們都要隨着禮部和鴻臚寺的官員從承天門走出來,踩着只有皇帝才能走過的御道,享受着人生最榮耀的時刻!
每個人都走得格外緩慢,一步一步,腦中不斷閃過多年艱難求學的場景,很快又變成了歷次考試的艱苦和屈辱,還有家中父老親人的翹首以盼。
不少進士眼圈發紅,淚水湧出,恨不得痛哭一場。
考中科舉前,無論多少日子,都叫做虛度,中進士才是讀書人生命的真正開始,之前都是漫漫長夜,如今御街誇官簡直就是美妙的回籠覺,誰也捨不得醒來。
只是路再長,也有結束的時候,大家還是到了長安左門之外,看着寫有自己名字的金榜高高懸掛,無數百姓露出羨慕崇拜的眼神,虛榮心得到了空前的滿足,大家只覺得好像要漂浮起來般。
好夢就在這一刻甦醒,除了狀元陳謹之外,順天府的官員用傘蓋儀從護送他回歸住處,其他人只能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曹大章幾個和唐慎勾肩搭背,迴轉家門。曹大章還沉浸在金殿精彩的奏對之上,笑道:「今科四百多位進士,風光不在狀元,而在子誠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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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一麟撫掌笑道:「誰說不是,咱們都能算是天子門生,可是我看當今聖上真正認下的弟子只有子誠兄。」
「沒錯。」龐遠也說道:「以後我們可都要靠着子誠兄罩着了!」
雖然除了趙聞之外,大家的名次都在唐慎之上,但是真正到了官場,還要靠真本事,靠關係人脈,他們無論如何都比不上唐慎的強悍,抱大腿就再正常不過了。
剛出生的嬰兒就知道喝奶,剛破殼的海龜就游向大海,從考上了進士的一刻,小菜鳥們無師自通,就知道要拉幫結派,互相抱團,形成一個拳頭,才能在殘酷的黨爭之中存活下來。
深得皇帝聖眷,一上來就是五品官的唐慎理所當然成了他們心目中的領頭羊,只是這個領頭羊此刻卻沒有一絲的把握……
「唉,和我攪在一起,沒準招來災禍也說不定啊!」
唐慎的心中五味雜陳,回到了書房,立刻把兒子叫了過來,父子倆相對而坐,唐慎連口水都來不及喝,就把金殿傳臚的經過仔細說了一遍。
最後唐慎說道:「毅兒,爹這心裏頭怎麼有些糊塗了,陛下到底是打得什麼算盤?」
「呵呵,您老怎麼也學着揣摩聖意了,要是椒山先生在,一定說您逢迎媚上!」唐毅笑着給老爹倒茶,讓他潤潤嗓子。
唐慎氣呼呼一瞪眼睛,「臭小子,你不是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嗎?你爹現在頂着五品的烏紗帽,就是頂了一顆炸雷,不一定什麼時候就落到了頭上,到時候你小子也好不了。」
唐毅點頭稱是,心說老爹的水平上升很快,竟然沒有被恩寵沖昏頭腦,值得點讚,要三十二個哦……
「爹,說穿了也沒什麼,以前孩兒就分析過,陛下火燒眉毛,哪裏會讓您在翰林院浪費時間,既然點不了翰林,其實二甲和三甲沒什麼區別。我已經偷偷打聽藍老兄了,他說陛下召見過李本,先是大發雷霆,後來拿來了您的策論,又百般讚許,只是卻沒有提拔您的名次。」
和兒子在一起,唐慎就不願意動腦子了,傻傻問道:「什麼意思?」
「還能什麼意思,示恩唄!給您個二甲靠後的進士,您還覺得是自己的本事考上的。」
「我明明就是自己的本事考上的!」唐慎心虛地爭辯道。
唐毅也不戳穿,忙笑道:「極是極是,孩兒的意思是說不如這麼來的震撼,三甲進士,破格宣召金殿,在百官面前奏對軍制,這都是用來抬舉您,凸顯您,恭喜老爹,從此往後,您就是簡在帝心的臣子,是陛下袖管里的人選,不用為了站隊發愁了!」
唐慎緩緩喝口茶,醇香的茶水滑過喉嚨,舒服了很多。
「這麼說好處不少,你小子怎麼一點喜悅都沒的?」
「您高興是您的,孩兒可高興不起來。」唐毅嘆道:「正所謂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咱們的陛下是個急脾氣。他給了您這麼高的期望,您就必須漂漂亮亮地做出幾件事情。要出成績,要給皇帝爭面子!可是呢,東南一團亂麻,盤根錯節,想做事哪是那麼容易的。」
唐慎一想到鹽鐵塘的前後,佔盡天時地利人和,還險些出問題,手裏就一哆嗦,差點把杯子摔落。唐毅還不放過他,繼續說道:「光是阻力重重也就算了,如今朝堂嚴黨和徐黨傾軋,一派做事,另一派就會扯後腿。全力以赴尚且做不到的事情,有那麼多掣肘的,您說容易嗎?」
聽到這裏,唐慎再也平靜不下來了,手指不停顫抖。
「哎呦喂,都怪我沒事逞什麼能,這不是挖坑往裏面跳嗎!」
「哈哈哈!」唐毅突然笑了起來,「爹,換成別人,哪怕是做得都對,也難免粉身碎骨,可是您不一樣!」
「我有什麼不一樣的嗎,不都是兩個肩膀扛一個腦袋。」
唐毅這個無語啊,忍不住說道:「您還有我,有個足智多謀的寶貝兒子!」
噗嗤,唐慎被兒子誇張地語氣逗笑了,「你小子就這麼有把握?」
「那是自然,所謂鄉勇,實際上就是擴大地方的利益,別看您說了無數限制的方法,可是不管多嚴密的方案,都會有漏洞。孩兒不才,和東南的士紳大族有着扯不斷的聯繫,隨着您老高升,運河票號就能衝出南直隸,向浙江發展。只要把地方士紳擺平,有他們支持您,天高皇帝遠,聖旨到了江南都未必有效,更遑論他嚴閣老!」
唐慎眼前一亮,突然又有些頹然,抓過朝廷御賜的官服,扔在了唐毅的面前,指了指上面的藥玉佩。
唐毅不解,老爹氣鼓鼓說道:「本來只有狀元郎才能佩戴藥玉,你爹這是陛下特賜的。」
「那恭喜您啊!」
「呸,就是你的作坊生產的,用沙子燒出來的玩意!」唐慎有氣無力地說道:「我還以為考中了進士,當了官,就能製得住你小子了,沒想到你爹還是捏在了你的手裏?你說我氣不氣?」
唐毅無奈地抓抓頭,看來太優秀了也不好,給老爹的壓力也太大了。
「爹,要不往後孩兒裝聾作啞,什麼都不說!」
「呸!」唐慎更氣了,怒罵道:「臭小子,想看你爹的哈哈笑是吧?不給你爹辦事,你還是孝子嗎?」
考上了進士,別的不見漲,光是脾氣漲!
唐毅氣得噘嘴埋怨道:「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您到底想幹什麼?」
「還能幹什麼,趕快取衣服,陪着你爹去拜會徐閣老!」唐慎笑罵道。
……
御街誇官,轉過天就是禮部賜宴,接着去鴻臚寺學習禮儀,朝廷賜狀元朝服冠帶,賜進士寶鈔,狀元郎代表所有新科進士,上書謝恩。
三月二十三日,狀元率諸進士去孔廟行釋菜禮,簡單說就是給孔聖人送點吃的,然後還要去國子監立石碑題名。
一番折騰下來,今科還要館選庶吉士,江一麟和龐遠他們都在忙活,曹大章是榜眼,直接授予了翰林編修,翰林院是出了名的清貴衙門,每天點個卯而已,也不用坐班。這傢伙簡直閒出屁來了,竟然和王世貞湊到了一起,兩個傢伙喬裝改扮,出入市井,搜集故事,好不快活。
倒是趙聞,他殿試的時候,提了五名,從倒數第一變成了倒數第五,他是榜下即用的,聽說要把他分到福建去做縣太爺。
聽說小子,趙聞就急匆匆跑來。
「子誠兄,行之,按理說福建也是富庶的地方,不該有啥奢求,可是眼下倭寇鬧得厲害,我又不通軍務,到時候只怕兩眼一抹黑,這不來找你們求救了!」
唐毅不假思索,笑道:「先生,你路過太倉的時候,跟雷七說一聲,讓他給您五十名士兵。我爹也很快就會南下,閩浙兩省挨着,咱們互相照應就是了。」
「就等着行之這句話呢!」趙聞笑道:「啥也不說了,從今往後,我就唯你們父子馬首是瞻。」
送走了趙聞,館選考試很快結束,果不其然,那位張四維以第一名的身份順利進入翰林院,同樣入選的還有好幾位山西的進士。
不過值得一提的是在原本的歷史上,龐遠和江一麟都沒有選中,這一次他們卻順利進入翰林院,還是那句話,看似公平的考試,背後左右的因素太多了。
館選結束之後,江一麟和龐遠都忙了起來,早出晚歸,弄得比上學堂還累。一問才知道,原來翰林院雖然清閒,可是教導這一屆庶吉士的是吏部左侍郎兼翰林學士程文德,老夫子早年師從王陽明,是心學中人,最為耿直剛正,見到國是日非,十分痛心。
他把精力和希望都放在了新近的庶吉士上面,把他們折騰的欲仙欲死,江一麟抹着眼淚就唱道:「行之啊,我命苦啊,似黃連、黃芪,恰似個黃柏!」
「有心思唱就不錯了,不是沒哭嗎!」唐毅滿不在乎笑道,推着江一麟往外走,剛到門口,迎面正好來了位公公。
「唐大人在嗎,咱家來傳口諭。」(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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