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寵是御史出身,擔任徐州兵備副使,不久之前倭寇船隊遭遇風浪,恰巧進入南通州和如皋一帶,李天寵親自率軍擊敗倭寇,展現了強大的軍事才能。經過李默推薦,他才接掌浙江巡撫。
由於軍務過多,又剛剛經過大戰,所以李天寵雖然離着最近,卻落到了趙文華的後面。不過相差還不到一天。
進入了杭州,李天寵就感到了一股悲憤難明的味道,街頭巷尾,大家都在議論紛紛,仔細一聽,幾乎所有的百姓都在替王忬鳴不平。尤其是酒店茶樓,到處都在演着戲,唱着曲子。
什麼「復龍山」「取普陀」「三戰王直」……喜聞樂見的才子佳人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金戈鐵馬,浴血抗倭,每一齣戲都在顯示東南將士的英勇,督公的運籌帷幄。不光如此,俞大猷等人還看砍下來的倭寇首級用石灰處理,在城外堆成了小山頭。
看戲的時候,熱淚盈眶,爬上城牆,血液沸騰。鮮明的對比讓老百姓受到強烈的震撼。
就有士子在街頭大聲疾呼:「鄉親們,督公來到浙江,嘔心瀝血,苦練精兵,數敗倭寇,光復普陀,其忠心可比日月,是當朝的岳武穆! 可是竟然被人暗算,喪盡天良的畜生把軍情賣給倭寇,督公險些喪命。 我大明不是懦弱的南宋,絕不允許風波亭的冤屈重現!懲治兇手,還我公道!」
「對,嚴懲兇手,戶滅九族!」
……
百姓們義憤填膺地吼着,李天寵看在眼睛裏,頓時喜上眉梢,他要的不就是這個效果嗎!
「民心可用,民心可用啊!」李天寵連連感嘆,興奮地搓着手,大展拳腳的機會來了。一轉身,就向着總督府趕來。經過通報之後,李天寵來到了王忬的病房。
此時的王忬勉強甦醒過來,只是臉色薑黃,憔悴的嚇人。
李天寵慌忙躬身施禮。「卑職李天寵見過督公!」
「啊!」王忬喉嚨里艱難地發聲,嘴唇動了動,卻說不出話來,急得額頭都冒汗了,眼睛往上翻。就要昏過去。
嚇得李天寵魂飛魄散,忙說道:「督公,您千萬保重身體,卑職用烏紗帽向您保證,一定揪出兇手,不管是牽連到誰,不管牽連多少人,一個都別想跑,我大明還有一口正氣,斷不容奸黨為非作歹。陷害忠良!」
說完之後,李天寵再度施禮,告辭離開。
王忬目送着李天寵出去,突然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渾身都是白毛汗。蓋了三床被子,王大總督沒有病死,差點被悶死。
「行之,你出來。」
唐毅從屏風後面轉出來,呵呵一笑,「舅舅。您老越來越厲害了,此時無聲勝有聲,聽李天寵的口氣,這傢伙是要和嚴黨玩命了。」
王忬眉頭緊皺。擔憂道:「行之,荊川先生不是怕弄成黨爭,反而給為非作歹之徒可乘之機嗎?」
「那是兩黨博弈,現在李默插手進來,三方博弈,他們斗得越狠。我們施展的空間就越大,事情對咱們是越來越有利。」
王忬難得笑了笑,「你這一張嘴啊,反正的道理都被你說了,那老夫該如何呢?」
「簡單。您老只要繼續裝病就行了,只要您病一天,趙文華他們就像是被五行大山壓住的猴子,別想逃出如來佛的手掌心。」
還要裝病啊!
王忬頓時臉色悽苦,「行之,天天在病房裏悶着,老夫是真怕憋死。」
「呵呵,舅舅勿憂。」
「哦」王忬提高了聲調,驚喜地問道:「莫非我能出去?」
「不,我的意思是有李時珍李太醫在,就算您老去了鬼門關,也能把您拉回來。」
王忬愣了一會兒,突然神色猙獰,抓起桌上的藥碗,照着唐毅就扔過去。唐毅早有準備,一躍而起,以閃電般速度逃出了病房,只留下王忬破口大罵。
迎面正好來了一位大夫打扮的人,穿着墨綠色的衣服,臉頰清瘦,目光炯炯,正是當世神醫李時珍。
要說李時珍怎麼跑到了浙江,還得從酒精說起,唐毅獻上酒精消毒的法子,李時珍就一直在琢磨處理外傷的法子。外傷,感染,酒精,殺毒……尋常的幾個名詞聯繫在一起,揭示的是細菌致病的深刻原理,傳統的陰陽五行,表裏寒熱,都是一些沒法直觀說明的東西,可是細菌學說就不一樣,把醫學送上了更科學的高度……
李時珍如饑似渴,潛心研究,而且他還準備找一些病人做臨床實驗,外傷最多的就是打仗的地方,一個是九邊,一個是東南,酒精又來自東南,李時珍就有心思南下。正巧他又因為勸誡嘉靖不要服用丹藥,被趕出了太醫院,索性就背起藥箱,開始了神農之旅。
他先趕到了太倉,正好見到了吳天成,吳天成早就聽師父說過,曹操奸雄一生,最傻的就是斬了華佗,神醫比熊貓還寶貴,絕對要當成祖宗供着。雖然不知道熊貓是啥玩意,吳天成還是把李時珍當成了祖宗,好好孝敬不說,提供大量酒精供他研究。知道唐毅到了浙江之後,又派遣運河票號的船隻送李時珍過來。
李時珍滿心熱情,心想着能遇到一位少年奇才,勘破醫學的難題,解救蒼生。哪知道一見面,唐毅提出的第一個要求竟然是幫着王忬裝病,李時珍簡直大失所望,甩袖子就要離開。
不過他最終沒有走掉,唐毅出的診金實在是太優厚了——每天一萬兩銀子!
倒不是李時珍貪財,而是他要著書,要研究藥物,要救治病人,都離不開銀子,只能乖乖被唐毅綁架。
「哼,風風火火的,打算去害人不成?」李時珍徹底對唐毅的人品失望了,說話一點不客氣。
唐毅對這位大牛可是恭敬得很,陪笑道:「李太醫懸壺濟世,在下也是救民水火。咱們殊途同歸,殊途同歸!」
「我可不敢高攀,你好自為之!」
唐毅碰了一鼻子灰,只能訕訕離開總督府。騎上他的小毛驢,直奔欽差行轅而來。一路上不停催促小毛驢,可不能錯過好戲。
他緊趕慢趕,來到了行轅的時候,有士兵急忙攔住。
「你是何人?膽敢擅闖欽差駐地?」
這回唐毅有了經驗。他隨手拿出一塊總督府的令牌,送了上去。衛兵接過,急忙跑到了裏面,沒多大一會兒,就有人出來,領着唐毅到了二堂。作為總督大人的外甥,唐毅算是半個苦主,還得到了一個座位。沒有大多一會兒,鑼聲響起,有衙役高聲喊道:「欽差升堂了!」
衙役們用水火棍戳着地面。高喊堂威,從屏風後面走出三位身着紅袍的欽差,第一個是趙文華,第二個是唐順之,第三位就是剛剛從總督府趕來的李天寵。
這三位依次坐下,唐毅偷眼看了看老師,唐順之微不可查地眨眨眼,唐毅心領神會,知道一場龍爭虎鬥就要開始了。
趙文華先說道:「來人,帶罪員鄭永昌和何茂才。」
「慢!」李天寵迫不及待說道:「趙大人。我以為當先帶應三元和吳成典!」
唐毅聽在耳朵里,心中暗笑,一上來就掐起來了。趙文華的矛頭指向鄭何二人,顯然要保住應家。而李天寵直指應家,是為了攻擊背後的應大猷和嚴閣老。
想通之後,唐毅興奮地攥着拳頭,果然沒有失望,就讓我看看到底是李太宰選的人厲害,還是嚴閣老的乾兒子高明!
就聽趙文華怒道:「我是主審。」
李天寵不甘示弱。冷笑道:「聖旨上說了只許你一人說話,不許我們開口嗎?」
「你無理取鬧,聖旨怎麼會說這種話?」
「那就對了!」李天寵叫道:「我就是要先帶應三元!」
這兩位吹鬍子瞪眼,唐順之忙說道:「梅村公,李大人,今日不過是為了釐清案情,先帶誰都一樣,我看還是從官大的開始。」
李天寵張了張嘴,並沒有反駁,他也不想落個二打一的局面。
士兵們臉色發苦,下去之後,將鄭永昌先帶了上來。由於他是巡撫之尊,可以坐着受審,有人搬過來椅子,鄭永昌剛剛坐下,就聽趙文華啪得一聲,猛地敲了一下驚堂木。嚇得鄭永昌一下子跳了起來,傻愣愣看着。
就聽趙文華厲聲說道:「犯官鄭永昌,你犯下十惡不赦之罪,還有臉坐下嗎?給我站着受審!」
他這麼一吼,李天寵不緊不慢笑道:「鄭大人,你是罪員不假,可朝廷還沒定你的罪,趙大人雖然身為欽差,可也不能未審先判,你還是坐下吧。」
一個讓坐下,一個讓站着,犯人沒咋樣,欽差先開撕了。鄭永昌不愧是老油條,他捧着手銬,把椅子放在一邊,一屁股坐在地上。
「二位大人,這樣就沒說得了吧?」
趙文華氣得臉色鐵青,李天寵卻搶先發問。
「鄭永昌!」
「罪員在。」
「本欽差問你,你和按察使何茂才彈劾應吳兩家,勾結倭寇,暗害總督王忬,可有此事?」
鄭永昌眉頭挑了挑,嘆口氣:「罪員確實上了奏疏……」
「認罪就好,本欽差再問你,應吳兩家何以要害王忬總督?」
鄭永昌一愣神,李天寵又厲聲叱責:「講!」
「啟稟欽差大人,罪員以為王大人整頓海防,侵犯了應家和吳家的利益,所以他們才想着暗中下毒手。」
李天寵微微一笑,「還算老實,那你身為巡撫,一省之長,為何又甘心為應家和吳家趨勢,是不是背後有什麼人授意……」
沒等李天寵說完,趙文華驚得臉色蒼白,大吼道:「李大人,你這是在誘供,本欽差要彈劾你!」(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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