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了五月份,天氣明媚起來,籠罩在京城的陰雲似乎也散去了,徐黨的爪牙沒有繼續發動攻擊,一些嚴黨的人物,諸如吏部左侍郎董份等等,僥倖存活。
更有消息傳出,徐閣老給嚴閣老親筆寫了好幾封問候的書信,詢問嚴嵩的生活,身體,回憶當初共事的情形,表達感激提攜之情。
徐階的一番作為,就連聰明絕頂的嚴世蕃都被騙過了,他沒有到雷州,就逃回了老家,聚集一幫亡命之徒,準備興建豪宅,在老家當他的土皇帝,逍遙自在。甚至到處揚言,說:「徐老不我毒。」
唐毅聽說之後,心說嚴世蕃啊,你敗得真不冤,連這麼點欲擒故縱的手段都看不出來,也是醉了!
徐階之所以會放鬆追殺,改變態度,當然和唐毅有關係,徐小姐的事件打擊了徐階的聲望,但是畢竟一個弱女子,以士大夫一貫的高傲,一個女子的生死,除了讓他們感嘆之外,對徐階的損傷遠不足以讓他改變態度。
唐毅是很有自知之明,要是他像嚴世蕃那麼自大,早就死亡葬身之地了。
真正的關鍵還是嘉靖的態度,唐毅成功利用徐小姐,點醒了嘉靖,給了他敲打徐階的天賜良機,冊封徐小姐為蕙蘭真人,賞賜如意,非常有講究了,皇帝賜她如意,徐階就沒法暗中幹掉徐小姐,等於是有了一道保命護身符。
同時徐小姐還是嚴家的媳婦,她得到了封賞,時機非常微妙,嚴閣老回鄉之後,也不甘寂寞,頻頻給嘉靖送來摺子,問候皇帝安康。
伺候了嘉靖二十多年,嚴嵩每一句話,都讓嘉靖聽得那麼順耳欣慰,遠比越來越有主意的徐階好很多。
重新啟用嚴嵩的想法越來越強烈,嘉靖本來就是變化不定,當初的張驄,還有夏言,都是幾起幾落。
嚴嵩是如何坐穩內閣首輔呢?
靠着嚴世蕃的巧妙設計,以「復套」作為突破口,把夏言給弄死了,徹底從物理上摧毀對手,才高枕無憂。
徐階很清楚,自己的處境和當初的嚴嵩很像,如果繼續追殺嚴黨,激起反抗,把朝局弄得一團亂,嘉靖就會啟用嚴嵩,到時候自己的處境就格外尷尬,搞不好會前功盡棄。
所以他必須暫時停手,不給嘉靖起用嚴嵩的藉口,另外擇機幹掉嚴家父子。
八十多的老嚴嵩是沒有折騰的勁頭了,可嚴世蕃不一樣,這位當大爺當慣了,驕奢狂妄,不知道收斂。
果然徐階以放手,他就逃回了老家,聚集亡命之徒,建造豪宅,讓他鬧下去吧,要不了多久,給嚴世藩致命一擊的時機就會到了。
徐階就像是一個高明的獵手,耐心地隱藏着,隨時準備出擊。
朝堂的實力對比,還是徐階一家獨大,但是至少其他人能有點喘息的機會。唐毅不得不利用寶貴的空隙,來回穿梭。
他主要做的事情有三件,第一是頻頻到裕王府講課,和裕王溝通感情,鞏固在王府的地位,有了裕王這一張虎皮,就可以嚇唬住不少宵小之徒。
第二,是強化和高拱的結盟,唐毅看得出來,高拱崛起勢不可擋,他和徐階的理念又是南轅北轍,唐毅把同科的好友,還有很多門生弟子都介紹給高拱。
這些人都收到心學薰陶,眼界開闊,思維新穎,而且又被唐毅的求實主張影響,很有辦事的才能,高拱和他們接觸之後,大為讚許,甚至引為知己。
又上了一道保險。
至於第三嘛,就是加快接收嚴黨成員的腳步,經過了幾個月的努力,又有二十幾名官員倒向了唐毅,他們多數官職不高,原本的立場也不顯,而且名聲還算不太差。
接收了這些人員之後,在各部衙門,至少都有了唐毅的人,有什麼風吹草動,唐毅都能準確把握。
這些日子,唐毅經常忙得連飯都顧不上吃,好好的小白臉,疏於打理,胡茬也長出來了,快速朝着大叔方向滑落。
當然了,和成果比起來,付出還是有回報的。
唐毅默默計算了一下,嚴黨的實力,擺在枱面上的大約是四成,也就是嚴嵩的乾兒子干孫子,這些鐵杆,他們多數都被徐階幹掉了。
剩下的六成當中,有一小半落到了自己手裏,還有一半歸了徐階,只剩下很少一部分,進入晉黨。
總之,偌大的嚴黨,已經被瓜分得所剩無幾。
以如今唐毅的實力計算,遠不如當初的徐階,可是徐階卻遠比當初的嚴嵩要強。
兩者差距懸殊,但是至少唐毅不會毫無還手之力。
畢竟徐黨快速膨脹,人員良莠不齊,內部分贓也不均勻,矛盾重重,唐毅見縫插針,還是能夠活下來的。
也別把自己逼得太緊不是,唐毅給自己放了幾天假,兩個寶貝兒子,平安快要上學了,老二也快半歲了,渡過了人生中最容易夭折的時間,小傢伙長得很秀氣,黑豆豆的大眼睛,和王悅影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唐毅愛不釋手,只要有時間,就把兒子抱在了懷裏,又親又啃,弄得小可憐哇哇大哭,他才肯罷手。
前些日子唐慎送來了一封信,之前唐毅給了他一個權力,老大平安的名字是王忬起的,本來是作為乳名的。
可是不負責的兩口子一商量,平安是福啊,就當做大號,也不改了。
厚此薄彼可不成,這不,也給了唐慎一個機會,老二的名字由他起。唐慎得到了家信之後,又是喜悅又是犯愁,他老人家推演河圖洛書,先天八卦,翻了十幾本古書,又找來僧道大師,學究高人,共同研究,最後送來了兩個字。
平凡!
唐毅看完之後,真的欲哭無淚。
反倒是平安高興壞了,二弟的名字比自己還隨便,爺爺很不錯,有眼光!
王悅影想了半天,搖搖頭,「算了,名字平常點。好養活!」
「別說了,搞不好老三就要叫平常了!」唐毅抱着腦袋,鬱悶說道。
……
時光飛逝,轉眼到了今秋十月,平凡已經開始咿咿呀呀叫着,平安也被送到了蒙學,和小戚一起讀書。
唐家一副欣欣向榮的景象,只是大明朝卻不盡然。徐階固然大力整頓朝政,尤其是廣開言路,鼓勵上書,除故布新,但是最為核心的財政問題,徐階卻沒有觸碰,當然這麼說是不準確的,徐階是碰了,而是向反方向碰。
當初唐毅南下,和鄢懋卿前後都整頓了鹽稅,增加收入,鹽稅一度達到了三百萬兩以上,成為既市舶銀之後,朝廷又一大稅源。
徐階成為首輔之後,採納御史諫言,將鹽稅降到了二百萬兩,還美其名曰,於民休息。
當然唐毅也知道,徐階為了鬥倒嚴嵩,收買各地勢力,減稅也是早就約定好的,不得已而為之。
可是沒有錢,所謂的整頓朝政,註定了是花團錦簇的裝飾而已,不會有什麼成效。
相反,嘉靖求道之心越發強烈,修了萬壽宮,還要修聖壽宮,再擴建玄都觀和朝天觀,遍請天下方士,鼓勵各地進獻法書。
甚至嘉靖被上一次許煥他們進獻的巨蟒打動了,還撥出五十萬兩銀子,給席慕雲,支持他海外尋寶,找尋長生不老藥。
說起來諷刺,不過好歹有皇帝的支持,開拓海洋能方便許多。
收入不增加,開支還在膨脹,嚴黨雖然走了,老百姓肩上的擔子依舊沉重,以申時行、王錫爵、余有丁、沈林等為代表的青年一代官員,越發對徐階失望,他們目睹了官場的種種弊病之後,心中的信念更加堅定,唯有陽明心學,才能夠拯救大明,真正能帶領帝國走向中興的只有唐毅!
徐閣老的權勢越發鞏固,可是他和心學的主流卻變疏離起來,也就意味着原本站在徐階背後的士紳集團,急需尋找新的共主。
這一切還都在悄然變化之中,當人們真正察覺的時候,就是一股全新的浪潮,席捲而來。
哪怕唐毅,也沒有覺察到這些細微的變化,因為關乎生死的一關就要來了。
進入十一月份之後,就不斷有人前來拜會,溝通感情,譚光他們還念叨,怎麼今年拜年的來的這麼早。
唐毅心裏卻一清二楚,他們是來探口風的,嘉靖四十二年,又是一個京察之年,想起七年前,因為京察,李默和嚴嵩殺得天昏地暗,唐毅當初還是個小菜鳥,全靠着嘉靖庇護,幾經險惡,安然渡過。
如今他的麾下已經聚集了一幫人,大傢伙面對着京察的考驗,就看你唐大人的本事了。
尤其是那些曾經倒向嚴黨的人,更加恐懼,生怕被秋後算賬。
唐毅倒是不怎麼着急,徐階雖然霸道,可是有「三還」的誓言,京察還是由吏部尚書和左都御史直接負責。
吏部天官郭朴和高拱是好友,也是裕王一邊的人,至於左都御史張永明,和老師關係不錯,有這兩位幫忙,唐毅估摸着,損失不會太大。
能渡過這一次京察,就有六年的發展時期,到了那時候,唐毅有自信,和任何人掰手腕。他對前來拜會的朋友全都好言安撫,讓大傢伙有充足的自信,幹活工作就是了。
又送走了一波客人,唐毅正要休息一會兒,突然徐渭又氣喘吁吁跑來,一看他的德行,唐毅就嚇了一跳。
果不其然,一開口就是糟糕的消息,「行之,郭老大人的母親去世了,他要回鄉守孝!」(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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