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來了!
在場的幾十個當兵的全都臉色煞白,自從譁變之後,朝廷處置了幾十個夥伴,雖然糧餉還照樣發,但是大家全都憂心忡忡,生怕朝廷會秋後算賬。
怕什麼來什麼,沒想到朝廷竟然要裁撤振武營。
當年為了抗倭,把大傢伙召集起來,出生入死,打了這麼多仗,輕飄飄一句話,就要把裁了,把我們當成了什麼!擦屁股紙嗎,用過就扔,真是欺人太甚!
換一個官員說,只怕當場士兵就要譁變,可是面對着唐毅,大家都沒了底氣,一個個低下了頭。
孫凡的岳父叫胡老成,是一個百戶,聽到消息臉色悽苦,可是大喜的日子,他生怕出事,女婿是個悶葫蘆,不會說話,只有他出面了。
「唐大人,您是頂好頂好的官,兄弟們心裏頭都清楚,上面的意思,您也不能違抗,總而言之,兄弟們不會讓大人難做的,裁就裁了,有手有腳的,總歸餓不着。大傢伙說說,是不是?」
軍士們一個個低下了頭,默不作聲,有幾個乾脆端起酒碗,大口喝着酸澀的濁酒,心裏面就跟有一股火似的,到處亂竄。
當兵雖然不好,可一個月有一石糧食,還能填飽肚子。大傢伙也不年輕了,十幾歲能去當學徒,都二三十歲,除了種田,真是不知道能幹什麼。可是家裏頭有田可耕,誰又會提着腦袋投軍啊?
一想到要失去了飯碗,誰的心情也不好受,甚至有人眼圈發紅,強忍着淚水。胡老成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麼。
破舊的院落,氣壓低得讓人窒息。
孫凡仗着膽子,打破了沉默,道:「大人,俺還想當兵。」
「為什麼。」
「俺要養活兒子。」
「一石糧食夠嗎?」
孫凡愣了一下,痛苦地搖搖頭。「不夠,有比沒有強!」
「哈哈哈!」唐毅笑了起來,「其實也不是沒有迴旋的餘地。」
此話一出,大傢伙都來了精神。聚精會神聽着。
「本官可以幫忙,把你們打散,分配到其他的軍中,繼續吃糧當兵。」
孫凡和胡老成激動地就要下跪,唐毅一擺手。攔住他們,嘆道:「什麼地方都有欺生的毛病,你們去了什麼髒活累活都要干,糧餉還會更少,再有每逢打仗,要衝在最前面,吃苦在前,享樂在後。說句實話,會比現在過得更難。」
唐毅說的坦誠,大家心裏也都有數。可除了這個辦法,還有別的選擇嗎?生活已經不允許他們做更多的奢望了,只要能活下去,就是幸運了。
人活着最大的動力就是希望,明天比今天好,兒子比自己好,當知道未來只會更暗淡的時候,再堅強的漢子也會承受不住。
有人捂着臉,怕別人看到自己的懦弱,卻沒有注意到。對面的人淚水也流了下來。
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唐毅要的就是這種效果,只有把他們逼上了絕路,這幫人才會服從自己的安排。
「其實。還有一條路,不知道大家願不願?」
唰,所有目光都落在了唐毅身上,一雙雙眼睛的深處,燃燒起強烈的光芒。沒有人說話,全都注視着唐毅。仿佛在聆聽天神的旨意般虔誠。
「弟兄們,抗倭大局已定,朝廷大舉裁軍,是必然的,這一次振武營兵變,不過是把一切提前了。本官身為朝廷命官,也是無可奈何,只是大家為了朝廷效力多年,年紀也不小了,離開了軍營,就沒了生活來源,本官於心不忍,朝廷更不能寒了人心。經過這些日子的思索,本官決定成立一個長江航運公司,專門經營船隻貨運。把四川,湖廣的糧食運到東南,再把東南的絲綢家具,賣到湖廣四川。往來之間,需要大量的人手,押送搬運,你們的生計就都有着落了。」
唐毅說完之後,並沒有得到預想中的熱烈回應,反而是難以掩飾的失望,低落。士兵們紛紛搖頭嘆息,頗不以為然。胡老成瞪了大傢伙一眼,氣得罵道:「兔崽子,唐大人為了大傢伙着想,讓你們搬東西掙錢,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勤快點,還能餓死嗎?」
他這麼一罵,總算是有個年輕的士兵,仗着膽子道:「扛活兒多累啊,從早到晚,得不了幾個銅子,還天天挨打,俺可不願意。」
「俺願意!」孫凡站了出來,大聲說道:「唐大人讓幹啥,俺就幹啥,唐大人不會坑咱們的。」
還算有個上道的,唐毅勉強笑道:「回頭去振武營開一個退伍的文書,拿着文書去航運公司的賬房,他們會給你一張股票,以後根據這個分紅。」
什麼公司啊,什麼股票啊,孫凡是不明白的,可是分紅兩個字他可聽懂了。
吞了一下口水,傻傻問道:「多少錢?」
「這個不好說!」唐毅道:「航運公司的股本暫時是一百萬兩,其中三成給了勛貴軍官,畢竟要靠着他們打通關係,下面幹活辦事的也是三成,至於剩下的四成,要留給上下游的客商,有了股份,他們才願意用咱們的航運公司嗎!三成是三十萬兩,折算成股票,一張是五兩銀子,如果說航運公司一年淨賺一百萬兩,一張股票就能分到五兩銀子。當然了,生意有好有壞,分紅有多有少,比較穩當的還是工錢。」
「還有工錢!」孫凡嘴巴張得老大。
真是個傻小子,唐毅笑道:「幹活還能沒有工錢?暫定的最低工錢是六錢銀子,幹得多掙得多,還有獎金啊,津貼啊,能比你們當兵多一些。」
「多多少?」孫凡難得機敏起來,立刻追問道。
「這個很難說,不過你們可以參考一下鹽鐵塘,最早的一批工人,一年下來,工錢加上分紅,最少也有五十兩銀子,分到土地的,賺得就更多了。」
吸!
所有人都發出了驚駭的聲音,一年五十兩,銀子啊!
他們當兵又多少錢,一個月一石糧食,折銀子才六錢,比起來,簡直就是天差地遠,判若雲泥。所有人的腦袋都傻掉了,根本不敢相信,全都認為唐毅在騙他們,世上哪有這種好事情。
很多軍士都認為去航運公司幹活,就是給人家當奴僕,做苦力,他們堅決不信能夠發家致富,甚至改變命運。
人一旦上了犟勁,還真不好說,一個個虎着臉,低着頭,油鹽不進,十足的榆木疙瘩兒。
到了後來,唐毅乾脆不費吐沫了,他給太倉那邊下了一道命令,調來了二百多名工人,讓他們現身說法,給士兵們講講,這幾年在他們身上發生了什麼!
當昔日的難民,一個個衣冠楚楚,站在了士兵的面前之後,他們完全傻眼了。
凡是參加開鑿鹽鐵塘的,多數都拿到了運河票號的股份,雖然之後很微弱的一點點,但是架不住運河票號發展成了交通行,成為了東南的金融霸主,他們都算得上原始股東,手裏的那點股票,都翻了百倍之多,每年光是分紅,就有一大筆錢。
在幾年前,他們都成為了小康之家。
如今更是了不得,有人購置了田產,做起來小地主,還有人開了店鋪,建了作坊,頭腦靈活一些,都賺了大錢,日子過得紅紅火火。
至於那些稍微老實笨一些的,留在交通行裏面,也有大把的工作可以做,領着工錢,拿着分紅,瀟瀟灑灑,一年到頭,幾十兩的收入,足夠送家裏的孩子進學堂了。
如今的太倉,幾乎每個孩子都能讀書上學,哪怕以重視教育,師爺遍地的紹興都比不了。
尤其是杭州建立三大學堂之後,太倉立刻跟進,不用官府出錢,交通行下面的士紳工人就把銀子湊夠了。
不惜重金,聘請名師,教各種課程。這幾年的時間,太倉出來的學生幾乎年年在蘇州拔得頭籌。整個南直隸,蘇州教育是當之無愧的第一名,在嘉靖三十七年的鄉試,蘇州府一口氣拿了七十六名舉人,更是囊括了五魁,其中有二十五名來自太倉。
以往蘇州是很強不錯,可是也沒有強到如此離譜的程度,一個府就佔據了南直隸的一大半,其餘徽州,揚州,應天,全都被無情碾壓了,聯起手尚且比不上蘇州一地。
除了科舉上面的輝煌之外,蘇州的學子更多的投入到了工商金融領域,如今的東南,紹興師爺和蘇州賬房並駕齊驅,難分伯仲。
而蘇州商幫也快速崛起,領袖南直隸,甚至有人斷言,三十年之內,蘇商能超過晉商,成為大明朝最強大的商業力量。
振武營的士兵們,從二百多位工人身上,看到的是自信,聽到的是希望。
他們不光自己經營有成,下一代也表現亮眼,有的孩子才十幾歲,就考上了秀才,有的經營作坊,比起村裏的土財主還有錢……
看看人家,再看看自己,都自慚形穢。幾年之前,他們比自己還慘,都是一群難民,憑什麼能混成今天的樣子,不就是搭上了「唐毅號」順風車。
一個鹽鐵塘運河就造就了這麼多人,一條長江會如何?
只要不是傻子,就會算這筆賬。
事實證明,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
瞬間,一股旋風颳了起來,振武營的士兵爭相退伍,加入了航運公司,握着股票的一剎那,全都淚流滿面,後半輩子就指着這張紙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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