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血嗎?
霍冬二話沒說,甚至沒有一絲猶豫,在她話音落下的那瞬,立刻彎腰從地上撿起一塊玻璃就往左手掌用力一划……
血,瞬時從掌心瘋狂湧出。
他將流血的手伸向托盤,讓血滴進杯子裏。
他握拳,再鬆開,再握拳,再鬆開……
他一松一緊地壓迫傷口,好讓血能流得更快。
在做這些的時候,他一直看着她,始終不曾移開過視線。
他的眼底除了冷酷,再無其他情緒。
她也一直看着他,面無表情目光平靜,不再像以前那樣看到他擦破一點皮都緊張得直跳腳。
她的眼底,不再有心疼,有的只是恨……
極其濃烈的恨!
他們對視着彼此,一眨不眨。
直到血滴了半杯,他才從兜里掏出一張手絹,利落地將左手隨便一繞,然後端起杯子遞到她面前。
嚴甯也二話沒說,接過半杯鮮血,仰起頭就往嘴裏灌。
腥甜入喉,噁心至極……
明明難以下咽,她卻拼命往下吞,強忍着胃部的抽搐驚鸞,強忍着內心的悲傷絕望,硬生生地逼着自己把半杯鮮血喝下去。
霍冬冷眼看着從自己身體裏流出來的血,盡數喝進她的嘴裏……
心口撕裂,痛得不能自己。
幾秒之後,嚴甯將空杯擱在了牀頭柜上。
她的嘴唇被他的血染得鮮紅,可她的臉已經變得如同一張白紙,極致的紅與極致的白形成強烈對比,讓她看起來如同索命的女鬼,冷艷,卻驚悚。
「另外找個特護來,你可以走了。」她抬手,用手背狠狠抹掉殘留在唇角的血跡,垂着眸無悲無喜地冷冷吐字。
聞言,霍冬一直緊繃的心,稍有鬆緩。
她要求另找特護,說明她不會再這樣消沉下去,是好現象。
他二話不說,轉身往外走。
「霍冬!」倏然,她又冷聲開口。
他停下腳步,卻並未回頭。
她亦沒有看他,依舊垂着眸,「我嚴甯這一世、來世、生生世世,都不想再看到你了!從這一刻起,你我永不再見!!」
她的聲音平靜,卻異常堅定。
嗯,永不相見!
就算哪天她死了,她也要帶着這股怨氣下黃泉,她要讓自己生生世世都記着這份恨,生生世世都視他為仇人!
痛到極致,又怎能相忘於江湖?
不!她做不到!
她說,生生世世都不想再見到他……
她說,從這一刻起,你我永不再見……
永不再見嗎?
生生世世嗎?
霍冬強裝的冷漠,被眼底的痛苦出賣。
這一世無望,為什麼連下一世也……
本以為,這一世他沒資格,總有一世可以配得上她的……
狠狠閉緊雙眼,隱去眼底的情緒,兩秒之後,他睜開眼,眼底已一片平靜。
他什麼也沒說,繼續往外走去。
霍冬腳步堅定,走得狠絕無情,不曾回頭。
不是不想,是不敢。
他怕一回頭,自己極力偽裝的冷酷就會全線崩潰……
嚴甯垂着眸,無喜無悲,平靜地看着自己緊緊絞在一起絞得鼓起青筋的手。
門開,門關。
當聽到外面的門被關上的那一瞬,嚴甯從病牀上跳下來,徑直衝入衛生間。
「嘔……嘔……」
鮮血,將白瓷洗臉盆染得一片觸目驚心的紅。
胸腔里,一陣絞痛,她分不清到底是胃痛還是心痛,就好像她已經分不清自己此刻吐出來的到底是他的血,還是自己的血……
「嘔……嘔……」
她趴在盥漱台上,嘔吐不止。
明明沒什麼東西可吐,可心裏那股噁心的感覺卻怎麼也驅趕不走。
噁心!
與他有關的一切,都讓她噁心。
她要記住這一刻的痛,她要記住這一刻的悲,她要記住他的狠絕殘忍,牢牢記着!
吐到無物可吐,緩過胸腔里那股撕裂般的劇痛,嚴甯喘息着,雙手撐着洗手池的邊緣,緩緩抬頭。
蒼白的臉,猩紅的眼,凹陷的雙頰,艷紅刺目的唇……
一瞬不瞬地看着鏡子裏人不人鬼不鬼的自己,回想着愛與不愛的差距……
沒愛上他之前,她活得沒心沒肺瀟灑自如。
愛上他之後,她活得卑微謹慎狼狽至極。
所以,愛情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
不!愛情根本就不是個玩意兒!!
不愛了!
再也不愛了!
從今往後,嚴甯,你只許愛自己!
慢慢地,站直身,她一邊用手背狠狠擦掉唇上殘留的血跡,一邊對着鏡子裏的自己發下毒誓。
嚴甯,今日傷你之人,來日,你必得十倍還之!
無論是誰,殺了你的孩子,永遠都只能是你的仇人!
猩紅腫脹的雙眼,迸射出來的恨,毀天滅地……
病房外。
霍冬走出病房,從關上門的那刻,雙腳就像是灌了鉛一般,再也挪動不了。
他紅着眼,僵在門外,極力隱忍着心臟里那股撕裂般的痛,默默聽着病房裏的動靜。
她那充滿痛苦的嘔吐聲,像一把把鋒利無比的刀子,狠狠割着他的心……
許多年後,霍冬每當空閒之時最愛看的,便是坐在鞦韆上在冬日陽光下輕輕搖曳的小女人,那時他才知,她給他的愛,濃烈炙熱到足以燃燒他的人生,卻也在他把她帶到醫院的那一刻終止。
一步錯,步步錯,而錯過之後,有些東西就再也找不回了。
就算拼盡全力挽回她,可炙熱的愛,已不復存在。
他多麼渴望她能再像從前那樣愛他,可窮其一生,他都沒有再聽到她對他說「我愛你」三個字……
……
當嚴楚斐得知消息,匆忙趕到醫院時,已是第三天上午。
偌大的病房,靜謐無聲,空氣緊繃而壓抑。
嚴楚斐面罩寒霜,高大的身軀僵立在病牀邊,一瞬不瞬地看着正在沉睡的妹妹。
看到妹妹了無生息地躺在病牀上,看到妹妹消瘦得快要不成人樣,嚴楚斐的心,如被刀絞。
心疼得恨不能把這醫院砸了!
憤怒得恨不能把傷害妹妹的人殺了!
愧疚得恨不能給自己兩拳!
他好好的一個妹妹,怎麼就變成了這個樣子?他不過才回帝都幾天而已,為什麼就會突然發生這樣的變故?
他不該走的,就算有天大的事,也不該在妹妹的事沒辦好之前離開她的身邊。
所以妹妹變成這樣,他也難辭其咎!
嚴楚斐狠狠咬着牙根,頰便肌肉突突跳動,胸腔里有股火,在熊熊燃燒。
站在牀邊心疼至極地看着熟睡的妹妹,一會兒後,他轉身朝着病房外走去。
嚴楚斐臉色陰沉,高大的身軀瀰漫着一股極其駭人的寒氣,眼底戾氣深重。
「楚斐……」
從病房裏出來,就聽見一道飽含膽怯的聲音在身邊響起。
是一直守在門口的羅婉月。
這幾天羅婉月並未出現,是在得知嚴楚斐來了醫院之後,才匆忙趕來的。
嚴楚斐將病房的門關好,以確保不會打擾到病房內的妹妹。
然後他轉身面對母親,以及背靠着對面牆壁的霍冬。
嚴楚斐陰鷙的目光,直直射在霍冬的臉上。
霍冬垂着眼瞼,雙手揣袋背靠着牆面,一動不動,亦默不啃聲。
她說從此永不相見,可他卻放不下心把她一人丟在這裏,在真正能保護她的人出現之前,他必須守着她。
她說不想再看到他,那他就在門外守着,寸步不離。
羅婉月在看到兒子陰冷的臉色時,心臟狠狠一顫,眼底不由划過一絲慌亂,「楚斐啊,你你……你別生氣,你聽、聽我解釋……」
深知嚴楚斐發起火來有多暴躁,羅婉月緊張得說話都磕磕巴巴。
更明白自己的兒子有多聰明,所以她知道這件事自己不可能撇得乾乾淨淨,還不如坦白「承認」。
嚴楚斐冷冷抿着薄唇,目光一直射在霍冬的臉上,依舊沉默。
羅婉月悄悄咽了口唾沫,硬着頭皮說:「這、這是個意外……」
「意外?!」嚴楚斐終於出聲,轉眸看向身邊的母親,陰測測地冷嗤。
「嗯嗯嗯,意外!」羅婉月點頭如搗蒜,像是生怕嚴楚斐不信一般,忙不迭地說:「我聽說你妹妹懷孕了,所以想帶她來醫院檢查一下,看看她是否真的懷孕。我是想如果證實了她真的有了身孕,那我們一家人就得好好商量一下她的婚事,得立刻讓孩子的父親負責,給她一個幸福的家庭。她是我的女兒,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我必須得看到她幸福美滿,不然我這顆心啊,放心不下啊!
羅婉月說着說着就紅了眼睛,聲情並茂地哽咽道,馬上就要聲淚俱下了。
嚴楚斐什麼也沒說,沒有表情的俊臉讓人看不透他的情緒。
「可是楚斐你也知道,你妹妹那個性子啊,讓人真是沒辦法,從小到大都是那麼任性,對我又一直有着很深的成見,我明明是關心她吧,她卻非要誤解我,對我那是又吼又罵啊……」羅婉月一邊委屈地說着,一邊掏出手絹擦眼睛,一副越說越傷心的樣子。
「我是想要彌補這些年裏對她的虧欠,因此想要給她多一點關懷,可誰知道她根本就不領情!
「你都不知道她當時有多凶,指責我不配做她的媽媽,我知道她可能是懷孕初期情緒不太穩定,所以也沒跟她一般見識,沒想到她情緒越來越激動,最後竟一不小心自己滑了一跤,結果肚子裏的孩子就……」
說到最後一句時,羅婉月狠狠哽咽,將傷心和惋惜演繹得淋漓盡致。
嚴楚斐轉眸,再次看向霍冬。
而霍冬就像是一座雕像,無論表情和姿勢,都沒有絲毫變化。
一見嚴楚斐看向霍冬,羅婉月心臟一顫,生怕霍冬說出實情,連忙搶先對嚴楚斐說道:「你若不信,可以問問那些醫生護士,看看我可有說半句假話。」
緊接着,不給嚴楚斐和霍冬說話的機會,她先發制人地啜泣,「楚斐啊,都是媽媽的錯,如果我不讓小霍帶她來醫院,也許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都是我不好,你實在生氣的話,你就罵我吧……
「小七是我的女兒啊,看到她現在瘦成這個樣子,我都心疼死了。你罵罵我吧,你罵罵我我心裏還好受點……」
羅婉月淒淒艾艾地絮叨着,嚴楚斐卻充耳不聞,一直冷冷盯着對面一動不動的霍冬。
「你過來!」
終於,嚴楚斐朝着走廊盡頭的樓梯口走去,在經過霍冬的身邊時,冷冷吐出三個字。
霍冬的眼底和臉上依舊毫無情緒,二話沒說,跟在嚴楚斐的身後。
兩個同樣高大魁梧的男人,一前一後走進陰暗的樓梯間裏。
在霍冬和嚴楚斐進入樓梯間時,不遠處的電梯正緩緩打開……
嘭!
霍冬剛進入樓梯間,一記狠厲的拳頭就擊在了他的嘴角……
他可以躲,但他並沒那樣做。
六阿哥自是身手不凡,可若認真比較,經過常年特訓的霍冬只會更勝一籌……
有血絲從唇角溢出,霍冬被擊得後退兩步,半邊臉頓時一片麻木。
呯!
嚴楚斐甚至沒有一絲停頓,乘勝追擊立馬又是一拳打在霍冬的胸膛上。
霍冬微不可見地擰了下眉,胸腔一陣劇痛,氣血翻湧,喉中湧上一股腥甜之氣……
盛怒中的嚴楚斐,下手毫不留情,可謂是拳拳到肉招招斃命,若是換成尋常男子,這兩拳足以讓其倒下,再也爬不起來。
而霍冬不止不躲,甚至不還擊,就任由嚴楚斐的拳頭狠狠落在自己的臉上以及身上。
如果身體的痛能將心裏的痛分散一點……
他求之不得!
嚴楚斐想到妹妹了無生息的樣子就心痛如絞,心中怒火越發旺盛,此時此刻真是想殺了霍冬的心都有。
抬腿,狠狠一腳踹在霍冬的肚子上。
霍冬不可抑止地往後退,咚地一聲,整個人撞在牆上。
那力道,牆都在顫抖。
冷汗佈滿額頭,臉頰瞬時蒼白,霍冬咬牙隱忍,疼得微微彎腰。
嚴楚斐打紅了眼,不給霍冬喘氣的機會,撲上去不由分說就又是一拳揮在霍冬的臉上……
霍冬的臉被打得歪向一邊,不由自主地悶咳一聲,不止嘴裏溢出來的血絲越來越多,連鼻子裏也開始流血。
感覺到有溫熱的液體從鼻子裏流出,他連忙用手背狠狠揩掉。
霍冬咬着牙根,屏住呼吸,因為哪怕只是輕微的吸氣,胸腔里的骨頭都像是攪在了一起般,劇痛無比。
他不閃不躲不還手,甚至挨了揍連吭都不吭一聲,仿佛就算今天被嚴楚斐活活打死,也毫無所謂。
突然,樓梯間的門被用力推開。
而嚴楚斐的拳頭正要繼續往霍冬身上招呼。
「啊!」
一聲尖叫,伴隨着一道俏麗的身影,奮不顧身地朝着嚴楚斐和霍冬撲上去,恐慌大喊,「別打了,六少,冬子,你們別打了!」
居然是簡素衣。
對於突然而至的簡素衣,嚴楚斐和霍冬心裏均感驚訝。
簡素衣衝上前去,用自己的身體保護着已然受傷的霍冬,戒備又憤怒地瞪着嚴楚斐。
「滾開!」驚訝只是一秒,嚴楚斐臉如玄鐵,對着不自量力的簡素衣冷冷喝道。
「六少你別打了,你會打死他的……啊……」
簡素衣自然是不肯走開的,可話未說完就被嚴楚斐狠狠一拽,直接將她從霍冬的面前拽開。
嚴楚斐力氣大,饒是軍人出身的簡素衣,也被拽得踉蹌了兩步,差點摔倒。
把簡素衣拽開之後,嚴楚斐直接抓住霍冬的衣襟,將他往下一拉,同時膝蓋狠狠頂在他的肚子上……
霍冬皺眉,死死咬緊牙根不讓嘴裏的腥甜噴出,臉如白紙冷汗淋漓。
下一秒,嚴楚斐順勢將痛得直不起腰的霍冬狠狠一甩。
呯!
霍冬撞上門,整個人彈出樓梯口,最後狼狽地跌在走廊上。
嚴楚斐乘勝追擊,一個大步跨出去,抬腳就要朝着霍冬的胸口狠狠踩下去——
「住手!」
正在這時,一道醇厚沉冷的聲音飽含着十足的威嚴破空而來。
只見不遠處,電梯門大開,嚴謹堯正從電梯裏走出來。
嚴楚斐置若罔聞,抬起的腳毫不留情地狠狠落下。
「噗……」
胸口再受重創,霍冬終於是忍不住了,噴出一口血來。
「冬子!」從樓梯間裏追出來的簡素衣見狀,嚇得大叫。
簡素衣噙着淚,朝着倒地的霍冬撲去,想要以身護他。
可即便霍冬吐血,嚴楚斐依舊不解氣,踩在霍冬心口上的腳一抬,緊接着又要狠狠落下……
「老六!!」
嚴謹堯見侄兒失控到連自己的命令都不聽,臉色瞬時一沉。
兩步上前,一掌將正抬起腳的嚴楚斐用力一推。
嚴楚斐猝不及防,金雞獨立的姿勢讓他穩不住,直接被推得往牆上撞去。
咚。
嚴楚斐肩膀撞在牆上,發出沉悶的一聲。
「在醫院裏鬧什麼?!成何體統!」嚴謹堯厲喝,警告性的目光冷冷射在嚴楚斐的臉上。
嚴楚斐面罩寒霜,一邊輕輕轉動肩頭看看可有撞傷,一邊冷冷看着倒在地上的霍冬。
在四叔的阻止下,只能罷手。
嚴謹堯臉色沉冷,極具穿透力的目光看了看侄兒,又看了看霍冬,然後什麼也沒說,轉身就朝着嚴甯的病房走去。
當嚴謹堯進入病房之後,簡素衣立馬彎腰去攙扶霍冬,顫抖且帶着哭意的聲音飽含濃濃的擔憂和心疼,「冬子你怎麼樣?有沒有事啊?天哪你流了好多血……」
在簡素衣的攙扶下,霍冬緩緩站起。
可傷得太重,他根本站不穩,剛站起來就踉蹌着往後退,直到退到牆邊,高大的身軀靠在牆上,才算穩住自己沒有再狼狽倒地。
「疼不疼啊?」見霍冬傷成這樣,簡素衣心疼得不行,眼淚刷地掉了下來,一手緊緊攙扶着他,一手顫抖着抬起想為他擦拭嘴邊的血跡。
可就在簡素衣的手即將觸上霍冬的唇角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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