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世無雙 第二六五章 大學士不白喝喜酒

    測試廣告1蕭蕭北風,卷襲着濃郁到令人作嘔的濃郁腥臭味道漫過雍州北境。筆神閣 m.bishenge。com

    滿身疲憊面無表情的穀雨背靠着牆垛盤腿而坐,髮絲凌亂,連日來的廝殺和風沙,讓她身上的乾淨白衣變得像陰沉天色一樣灰濛濛,已經看不出原來顏色。身側三四步距離處,薛山被夾雜着塵土的濃密絡腮鬍須遮住半張臉,在寒風中裸露着左臂,衣袖早扯了下來包紮在肩頭傷處,離開楚州時許家小侯爺送他的那柄地品長刀就橫在腿上,刀身暗淡無光,刃上零散兩三個缺口。

    幾天時間裏,漠北妖族悍不畏死的兇猛攻勢讓陳伯庸苦不堪言,以往那些從來都沒有到過雍州北境看一眼的文官們,每回提到這座橫亘在兩側陡峭山峰天險之中的巍峨城牆,都是極盡讚譽之詞,說什麼北境固若金湯、京都高枕無憂,說什麼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可真正身臨此境,年近古稀脫去蟒袍的樓主大人才知道,二十三里的防線實在太長,根本就不是司天監一家之力能夠守住太久的。

    那位跟陳伯庸先後試探着交手過兩次的閻羅殿大學士的確有些學識,指揮着數以萬計的殘暴妖族指不定從何處發起攻勢,讓駐守在城牆上死戰不退的玉龍衛以及立春不得不以鐵腕手段統領的雷鼓營將士疲於應對,尤其是妖族在外面丟下近萬條性命之後,黑鐵山崖的大官開始有意識的改變了思路,不急着強攻,反而分兵多處聲東擊西,這便導致本來麾下兵力就捉襟見肘的老公爺更感覺心力交瘁。

    從京都帶出來的玉龍衛,短短時間內就折損了三成之多,剩餘的也都或輕或重有傷在身,甚至連司天監傾力培養多年的二十四劍侍都已經出現傷亡,都是在城門快要失守的時候,迫不得已躍下城牆短兵相接,先是霜降死於城下,後來是芒種、立冬,每一個噩耗都如同變成一塊壓在陳伯庸脊樑上的沉重巨石,一直護在他身邊的立春,眼見得樓主大人的白髮日漸增多,不知不覺間發現,老公爺魁梧而挺拔的身姿已然有些不堪重負的微微駝背。

    倒是始終在城牆上以弓箭、滾石應敵的雷鼓營兵卒死傷不算太多,這些兵卒都是混跡邊境多年最擅趨吉避凶的老兵油子,自從得知營官褚熊從一開始就金蟬脫殼遠遁之後,就都想着找機會去涼州邊界投奔舊部,他們還是習慣稱呼謝逸塵為侯爺,一旦那位向來愛兵如子的侯爺真能大功告成,身邊效命的可就是實打實的從龍之功啊,不比強頂着數萬妖族的壓力給司天監陳家賣命強上百倍?

    可軍中這些大字不一定認識多少的漢子們最敬重身先士卒、勇冠三軍之人,這些天下來雖然嘴上沒人說,但也都被視死如歸、寧折不彎的玉龍衛所感染,明知道以寡敵眾最終難免是個捐軀殉國的下場,士氣反倒更高漲了不少,當兵的人不怕死,怕的是死得不值錢。

    興許是摸清楚了城牆上司天監守軍的實力,年紀不大的少女穀雨所守的那段城牆之下又正好有一座城門,漠北妖族也明白柿子得挑軟的捏,已經對這裏發起過兩次進攻,薛山每回都最先跳下城牆揮刀酣戰,殺得興起時不管不顧,要不是立春和附近的清明及時支援,這條樓主大人都讚譽過一回的響噹噹漢子只怕在城門失守之前就先沒了命。

    謝逸塵帶不走雍州地界的百姓,城牆上的日漸減少的守軍倒是不怕沒糧食吃,只是京都里的其他物資送不進來,尤其是充當長明燈燃料的大魚油脂越來越少,無奈之下立春只好下令每隔四五根燈柱點燃一盞。

    薛山有些心疼地看向閉目盤坐調息的穀雨,拿起空了大半的酒囊灌了一口,糙漢子有刀有酒就足慰平生,可這個姑娘才多大歲數,記得在官帽山以北不遠處剛見到她的時候,還以為跟在吊兒郎當白衣公子身邊的侍女是個啞巴,主僕二人一瞎一啞就敢行走江湖,真是不知道鍋是鐵打的。

    越過半人高的牆垛朝北瞥了一眼,以往入了夜妖族就會有所動作,今天城牆之外卻安靜得有些反常,薛山站起身來活動活動筋骨,湊近穀雨身邊,伸手舉着酒囊笑道:「喝一口?」雖然已經是陽春三月,但雍州北境這鬼地方晝夜溫差極大,有修為在身是不怕酷暑嚴寒,可有烈酒能暖暖身子總是好的。

    穀雨吐出一口濁氣睜開雙眼,接過酒囊晃了晃,裏面最多還剩下兩斤多,這種烈酒其實算不上什麼好酒,酒勁來得快去得也快,仰頭喝了一大口之後本想還給薛山,猶豫了一下又灌了一口,今天不知道怎麼了,從天色一暗下來,穀雨心裏就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壓抑感,儘管閉着眼睛盤坐,卻雜念叢生,心境無論如何都靜不下來。

    這裏是真正能稱為血肉磨盤的戰場,生離死別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幾天裏薛山都想着跟穀雨多說幾句話,可是想來想去,每回開口都只能從提及陳無雙開始,好像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話可說,這次也不例外,「你說,無雙公子要是在這裏,他鬼點子最多,能不能想出個穩妥法子來?」

    穀雨微一思索就失望地搖頭,公子爺那些心機手段只能算是小聰明,行走江湖勉強夠用,放在雙方都是拿命硬拼的戰場上,起不到太大的作用,立春就說過,兵書上不是沒有以少勝多的戰例,但那些被紙上談兵的書生們所推崇的計策,對於現在死守城牆的玉龍衛而言根本不適用,於是低聲嘆道:「公子也不是神仙,就算來了無非也是搭上一條性命罷了。」

    說到這裏,穀雨忽然抿着嘴唇抬起頭,面色鄭重道:「薛大哥,你你不是司天監的人,要是真到了城門被攻破的時候,你就走吧,回侯爺家,或者去京都找公子,我不想讓你也死在這裏。」薛山怔怔一楞,眼角莫名其妙有些發澀,心裏卻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強顏歡笑道:「放心吧,我心裏是有數的,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薛某還沒娶妻生子給薛家傳下香火,怎麼捨得死?」


    穀雨定定看着他肩頭包紮好的傷處滲透出來斑斑血跡,避開薛山的目光,低聲喃喃道:「我我長得不好看,又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最親最近的人除了樓主大人就是公子,要是我們最後都能活下來,薛大哥薛大哥看不看得上我?我」

    聽着少女的聲音越來越輕,最後消散在風裏,薛山渾身一僵,驚訝的神情仿佛被雍州可惡的陰冷天氣凍結在臉上,好半天才明白過來穀雨的意思,傻笑兩聲剛想開口,就遠遠看見腰懸一長一短兩柄好刀的陳伯庸朝這裏走來,身後跟着鎧甲有些殘破的立春,忙急促地低聲答了句:「妹子說哪裏話,薛某是個粗鄙漢子,只怕配不上你。」

    穀雨展顏一笑,毫不顧忌樓主大人已經到了近處,站起身來拽着衣袖替薛山擦了擦薛山髒兮兮的臉龐,「那就好。」陳伯庸畢竟是過來人,眼見這一幕哪裏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腳下頓了一頓,笑着嘆息一聲走上前,上下打量一番薛山,由衷贊了聲:「大好男兒!」

    穀雨慢慢轉過身,直視着多年來最敬重的樓主大人,竟然直接說道:「樓主,穀雨別無所求,不必大紅喜服也不必良辰吉日,只求樓主能應允屬下跟薛大哥結成連理。」薛山整個人都愕然愣着說不出話來,目光從訝然變得柔軟,見陳伯庸含笑看着他,心下一橫往前邁了一步,抓住穀雨垂在身側的手,只覺比揮刀斬殺多少漠北雜碎都暢快,「請老公爺成全!」

    陳伯庸心頭百味雜陳,既歡喜又覺得愧疚,良久才低頭看見薛山另一隻手裏的酒囊,抬步上前接過來,笑着拔開塞子灌了一口,興許是平素養尊處優已久的老人喝不慣這麼烈的酒,嗆地眼角有了些許水光,「大喜的事情這般委屈,是老夫對不住穀雨,這一口就當是倚老賣老喝的喜酒吧。」

    說着解下腰間那柄長刀遞給薛山,「這柄天品刀叫做缺月,老夫沒有別的東西可做賀禮,你是用刀的,收下它,從此就算是我司天監的女婿。」薛山瞪大雙眼連連擺手,身為刀修說不喜歡好刀是假的,連許家小侯爺贈的那柄地品他都不太捨得用,每回拼殺時刀刃崩出缺口來都心疼不已,但是陳伯庸的刀,他哪裏敢接?

    陳伯庸笑吟吟平伸着手不動,身後的立春扯了扯嘴角,勸道:「長者賜不可辭,這是樓主大人給穀雨的嫁妝,不能不收。」薛山無奈,只好偏頭看向穀雨,見她眼含熱淚微微點頭,才在衣服上狠狠擦了擦雙手,搓起來一大片褶皺,恭敬地低下頭接過來,握住刀柄拔出鞘三寸,大喜道:「好刀!薛山謝過老公爺!」

    摘下銅盔的老公爺剛想說話,卻忽有所覺轉頭看向城牆之外,半空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個面帶笑容的灰衣人,「來得巧了,我聽說大周的風俗很多,碰見有人成親大喜,就算是陌生人路過也能討一杯喜酒喝?唔,這個用刀的叫做薛山?我知道,是個有血性的,就是本事差了些。既然鎮國公爺做了主婚人,我算不算是證婚人?」

    陳伯庸眼神一凝,旋即把手裏酒囊擰上塞子拋了過去,笑道:「有黑鐵山崖五境修為的閻羅殿大學士做證婚人,穀雨這場喜事倒也算是蓬蓽生輝了,情勢所迫一切從簡,沒什麼好酒招待,好在喜酒重在喝個喜慶,閣下且多多擔待,莫要見怪。」

    自稱為閻羅殿大學士的灰衣修士點頭擰開酒囊,淺淺嘗了一口就皺起眉頭,還是違心道:「唔,好酒。」扔回酒囊時看見立春悄然朝外走,顯而易見是察覺到自己身後的妖族正往城牆處趕來,不以為意地一笑,他似乎對大周朝堂上的規矩很嚮往,跟陳伯庸交談時極喜歡以官銜爵位相稱,「鎮國公,我不白喝他們二人的喜酒,總得有些能拿得出手的賀禮送上才好,這樣吧,今日我讓妖族全力攻城,若是勝了,還你們一頓好酒喝;若是敗了,一個月之內不再攻城,這份賀禮夠不夠分量?」

    陳伯庸比立春更早發覺近三萬妖族黑壓壓一片自北朝城牆處緩緩而來,出乎意料的是,以往每回妖族進宮時都嘶吼不止喧聲震天,這次卻連腳步聲都像是在刻意壓制,越是安靜,就讓人心裏越是沉重,不過如果這位大學士真信守承諾的話絕對是好事,於是點頭沉聲道:「夠分量,老夫只送出一柄長刀倒顯得有些小家子氣了。大學士出不出手?」

    灰衣修士搖頭一指,陳伯庸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見妖族陣中竟有不少彪悍熊族呼哧呼哧喘着粗氣,合力扛來一座不大的小木亭子,正不解其意就聽閻羅殿大學士解釋道:「瞧,我與鎮國公的戰場就是那座小亭子,我讓人做了一張棋盤兩盒棋子,以你我二人的地位打生打死未免有失身份,咱們雅致些手談幾局,誰也不插手這一戰,如何?」

    穀雨面色登時大變,脫口道:「不可!」瞧灰衣修士的意思,那座小亭子應該是要放在城牆之下,說不定就是妖族設下的請君入甕之計,所謂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樓主大人這般貴重身份豈可輕易以身涉險?便是蘇慕仙來了,在數萬妖族的包圍下也沒有十足把握能殺出來。

    閻羅殿大學士像是猜到了她的想法,搖頭笑道:「新娘子擔心得太多。」

    陳伯庸略一思索就答應下來,他考慮的是玉龍衛加上雷鼓營的人雖然不如妖族多,但仗着城牆居高臨下,勉強能扯平雙方數量上的差距,而且玉龍衛中人人有修為在身,破釜沉舟拼死一戰勝負理應在五五之數,甚至自己這一方有深諳用兵之道的立春指揮,勝算還能再大上兩成,只要能拖上一個月,駐仙山如果答應前來支援的話時間足夠用,也能讓大周朝堂調動其他地方的駐軍再來增添兵力。

    而且,雖然此舉有些冒險,可是總比那行事出奇的閻羅殿大學士要把小亭子架到城牆上來更樂觀一些,雙方都不出手,其實對陳伯庸更有利,先前兩次交手儘管不分勝負,但老公爺已然察覺到,灰衣修士的境界和本事都在自己之上。

    「好,既然大學士有此雅興,老夫樂意奉陪。」測試廣告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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