測試廣告1 要議雍州,那就無論如何都繞不開司天監。看書否 m.kanshufou.com
如今在偌大一座江湖上聲名鵲起,卻從來未曾踏足保和殿一步的陳無雙還不知道,看似滿座都是泥菩薩的朝堂要論及風波詭譎險象環生,半點都不輸給沒人能說清楚水深幾許的壯闊江湖,甚至猶有勝之。所謂伴君如伴虎,尤其是在心機城府都算當世屈指可數的景禎皇帝面前,稍有行差踏錯便是萬劫不復,除了唯恐朝堂太過平靜的那些御史大人們之外,少說少錯這四個字就是為人臣子的金科玉律。
第一件事議涼州,在幾乎沒有任何朝臣開口商議的情況下,景禎皇帝與腰懸雙刀的李敬威父子二人三言兩語就定下了決議,這讓封爵忠誠伯的首輔大人以及不少上了歲數、曾將滿身文武藝賣於先帝爺的老臣,都有一種久違的似曾相識感覺,先帝在位時行事就是這般雷霆萬鈞不容置喙,往好聽里說是乾綱獨斷殺伐果決,私底下偷着說兩句不敬的,逃不過剛愎自用的中肯評價。
心裏頭透亮的已經有了計較,看來今日的朝會不是要議事,而是陛下已經有了明確決定,要擺在枱面上走個群臣相商的過場,二皇子腰間那兩柄刀在沒多少學識的武將看來是見過血的,但在最擅揣摩帝王心思的文官看來,則是隨時可能出鞘見血的,這兩個概念完全不同,所以身穿絳紫官袍的大半重臣都暗暗苦笑,垂手肅立,低頭看向腳面,朝天殿地面上鋪着的紅毯,今日顏色格外鮮艷。
察言觀色見機行事是門大學問,一些自知火候還沒達到爐火純青的人,則不謀而合齊齊把目光看向楊之清,卻詫異發現首輔大人如老僧入定一般,袖口遮不住的雙手疊放在小腹前,微微低頭眯着眼睛,看樣子竟是打算作壁上觀,再去看龍椅一側的內廷首領,老太監更是一反常態,仗着五境修為能撐得住,從朝會一開始就保持着躬身側立的姿勢一動不動,面無表情。
檀香青煙裊裊盤旋的保和殿上,一時之間落針可聞。
若是陳無雙能見到這詭異而有趣的一幕,定會在錯愕之後捧腹大笑,難怪向來看不起滿朝公卿的陳仲平總是罵朝堂上都是一群該殺的王八蛋,能做官首先得學低眉順眼,其次再修忍氣吞聲,最後則是練就陽奉陰違的本事,殿上袞袞諸公養氣功夫或許有高下之別,但此時看來,閉氣屏息的能耐好像都是師承同門。
斜倚着金絲楠木柱子的邱介彰終於還是越眾而出,橫跨兩步出列,一撩官袍下擺雙膝跪地,沒等開口就聽見首輔楊公似乎嘆了口氣,開弓沒有回頭箭,人都已經出列跪下了總不能高呼一句陛下聖明再退回去,咬咬牙心下一橫,罷了,妻妾成群享了大半生富貴榮華,就當最後再為當年慧眼識珠的先帝爺盡一份心,昂起頭來目光如炬,肅聲道:「陛下,既議雍州,臣有本奏。」
重新走回御劍階上卻故意比太子站低一層的二皇子,左手下意識動作幅度極小地顫了一下,隨後右手不着痕跡地扶上腰間那柄凶刃的刀柄,這柄刀還是他多年前出京去涼州時,鎮國公陳伯庸親手所贈,名字直截了當,就叫做殺敵。
景禎皇帝好像是笑了一聲,語氣平淡道:「邱愛卿的摺子,朕已經看過了。」
跪在地上的邱介彰搖搖頭,從袖子裏抽出一張疊成三折的宣紙,墨跡力透紙背,雙手把這封昨日深夜才由玉龍衛通過驛站八百里加急傳回來的密信舉在頭頂,固執道:「昨夜有雍州方向密信傳回京都,臣以為,要議雍州當先閱此信。」
「哦?」景禎皇帝身子後傾,右臂搭在龍椅扶手上,微蹙着眉頭習慣性拿手指輕輕敲打,他隱隱有些覺得仿佛有什么正在試探着想脫離他的掌控,素來遍佈大周十四州疆域負責情報搜集、消息傳遞的玉龍衛,眼下都在北境那道城牆上,迫不得已使用驛站傳遞消息可以理解,第一個收到這封密信的應該是留守鎮國公府的陳叔愚。
如果上面所寫的內容的確十萬火急,這封信該通過首輔楊公或是內廷首領平公公,轉呈到景禎皇帝面前,不管是哪個環節出了偏差,都不該出現在兵部尚書手裏,這讓龍椅上的天子在一瞬間感覺如坐針氈,京都和朝堂,到底還有多少事是皇家不清楚的?
楊之清眼神憐憫地看了眼梗着脖子跪在殿上的邱介彰,咳嗽一聲還是慢悠悠站起身來,朝龍椅躬身拱手,開口道:「陛下,事關雍州不可怠慢,邱兵部手裏這封信昨夜老臣已經看過,只是當時夜深宮城緊閉,老臣怕鬧出太大動靜來擾了陛下休息,才先壓了下來,罪責在我,與邱大人無關。」
邱介彰渾身一震,抿着嘴唇,強自壓制住想要抬頭去看楊公的衝動。
景禎皇帝饒有深意地盯着這位曾被先帝譽為「死當諡文正」的保和殿大學士,紫袍加身位極人臣,畢竟擋不住悠悠歲月在他身上留下痕跡,不知為何,皇帝陛下竟好像看到了當年也是坐在群臣之首的程公,何其有幸,景禎朝前後兩任首輔都是如此砥柱!
「楊公看過,朕就不必再看了,邱愛卿說說信上都寫了什麼,可是鎮國公陳伯庸親筆?」陛下這句話一出口,保和殿上剛剛聚起來的黑雲壓城緊張氣氛立刻為之一緩,只是坐回原位的楊之清有意無意用餘光瞥了眼二皇子,他的手還在刀柄上放着。
自知沒等說話就先去鬼門關上轉了一圈的邱介彰深呼吸一口,情緒反而平靜下來,人的恐懼大抵都是來源於未知,望向黑暗的深淵時心慌意亂,但真正踏出去一步就莫名其妙有了勇氣,在朝堂廝混了這麼些年什麼沒見過,他很清楚,不是陛下信了楊公剛才的兩句解釋,而是在朝堂上天子也不得不給首輔大人幾分面子,要是楊公不幫他說話,也許手裏的信就沒有念出來的機會了。
尚書大人苦笑一聲,府上妻妾多子嗣自然就多,可惜沒有一個繼承乃父在聖賢學問上有所建樹,長子在蘇州表面上經營綢緞生意,背地裏則靠着兵部尚書的威望和權勢,做些官官相護見不得光的私鹽買賣,次子倒是在京都,日日只在流香江上醉生夢死,結交一些傷春悲秋自以為胸有錦繡而不得賞識的所謂才子,寫出來的香艷詩句不堪入目,以往沒少挨頭號紈絝陳無雙的謾罵毆打。
為人父母都是一樣,自家兒子再不成器可以關起門來吊在樑上,拿蘸了水的皮鞭往死里抽,但絕對不許旁人說一句不是,可惜惹不起十一品境界的司天監第一高手,倒不是怕陳仲平真敢一言不合就在天子腳下拔劍殺人,而是做到正二品兵部尚書的位置,邱介彰把臉面看得比身家更重要,寧可忍氣吞聲也不願意惹那什麼都做得出來的老貨堵着門口罵街。
沒想到,自己會有在朝堂上稱頌陳無雙那混賬的一天。
「自親率司天監玉龍衛奔赴北境的鎮國公爺收降邊軍雷鼓營、接管城牆以來,在黑鐵山崖一位自稱閻羅殿大學士的蒙面五境修士指揮下,紮營於城牆之北數里處的漠北妖族,先後發起過兩次攻勢。三月十三是第一次,其攻勢之猛烈,臣忝為兵部尚書亦聞所未聞,此事陛下與諸位同僚都知內情,便不多贅述。三日之前,閻羅殿大學士再度統率萬餘妖族捲土重來,要與老公爺賭鬥三場,若是妖族得勝,則次日不惜一切代價全力攻城,若老公爺得勝,則十日之內不侵擾我大周邊境。」
邱介彰抬頭看了眼龍椅,景禎皇帝臉上沒有半分該有的凝重,只輕聲嗯着示意他繼續說下去,其實並沒有看過那封密信的楊公心思縝密,從邱介彰的表現上就不難看出,這回的賭鬥還是司天監又勝了,暗自點頭,平心而論,幾乎斷絕香火的陳家能做到這個份上,已然對得起大周皇室,也對得起天下百姓了。
手扶刀柄的二皇子嘴角浮現一絲意味不明的微小弧度,「賭鬥,比的是什麼?」
年過花甲,剛在殿外眾人面前吐過一口鮮血的尚書大人突然挺直脊樑,那個在京都橫行霸道肆無忌憚的少年之所作所為,在此刻的他看來,比朝堂上這些各懷心思的人更值得名垂青史,可惜他很明白,接下來要說的話半句都不會傳到保和殿之外,在自命清高的讀書種子眼裏,陳無雙仍然會是一個仗着雞犬升天的家世,竊居探花郎榮耀的可恨無賴。
瞬間,邱介彰第一次為自己是個讀書人而感到羞赧,「閻羅殿大學士教出來三個實力能夠抗衡四境修士的妖族,要求老公爺從司天監所屬挑選出三位同境界的修士,以生死定勝負,三局兩勝。」
景禎皇帝心裏頓時咯噔一下,首輔楊公能猜到司天監得勝的事情,天子自然也能猜到,目光逐漸變得有了寒意,陳家果然還有隱藏在暗處的底蘊,三月十三那一場慘勝,明面上二十四劍侍折損近半、玉龍衛傷亡四成,除了遠在南疆的陳仲平和留守京都的陳叔愚,居然還能拿得出手三個四境修為的高手,心中冷笑,表面卻不動聲色裝作饒有興致,好奇問道:「哦?是如何勝的?」
「據信上所言,司天監陳無雙已然修成四境,雖定下三局兩勝,陳無雙仍是誅惡務盡,一人一劍於城下獨力斬殺三個妖族,此事城牆上數千修士親眼目睹,決計不會有假。那閻羅殿大學士無奈退去,聲稱十日後再做計較。」
千里堤壩潰於蟻穴,保和殿上原本打定主意縫上嘴巴不說話的百官,突然開始交頭接耳,細微而嘈雜的低語聲匯成一種躁動不安,連楊之清都表情複雜地抬頭看向御階之上的四個人,景禎陛下搭在龍椅扶手上的右手因過度用力而微微顫抖,老太監平公公雙眼中詫異神色迅速一閃而逝,太子殿下身子後仰目瞪口呆。
而二皇子殿下原本只是輕輕搭在刀柄上的手,已然五指攥緊,目光一瞬不離跪在殿上的兵部尚書。
「陳無雙···」景禎皇帝喃喃念了一遍那個令人刮目相看的少年人名字,一人一劍,接連斬殺三個實力能抗衡四境修士的妖族,難道這就是他膽敢撕毀聖旨的底氣所在?
邱介彰猛然俯身重重將前額磕在地上,隔着厚厚的羊毛紅毯發出一聲壓過百官低語的悶響,聲嘶力竭道:「陛下!老臣自先帝在位時入朝為官,歷經兩朝天子恩遇有加,厚顏忝居兵部尚書之位,有些話不得不說,如今謝賊有二皇子殿下的精銳騎兵、天策大將軍調去涼州的兵力抵擋,短時間內還阻擋得住,可漠北妖族來勢洶洶,光憑老公爺和司天監一家之力委實難以攔住太久啊,江山是我大周的江山,不能指望那些江湖修士死戰不退,老臣冒死,懇求陛下擬旨調京都親衛軍北上,否則一旦被黑鐵山崖所掌控的妖族攻破城牆···」
「住口!」臉色鐵青的楊之清霍然站起身來,厲聲打斷邱介彰的話,上前兩步憤然指着他斥責道:「天子親衛軍乃是拱衛京畿重地的最後一道防線,你身為兵部尚書,豈能不知道親衛軍僅有三萬餘眾?拆了東牆補西牆,調他們去北境,若還是守不住城牆,就是置陛下、置天家貴胄於險境,你···你擔當得起嗎?」
邱介彰匍匐餘地,心中絕望。
楊公糊塗啊,若是城牆真到了守不住的時候,就算京都有那三萬親衛軍人人效死,又怎麼可能擋得住連司天監都飲恨雍州的漠北妖族?
首輔大人氣得胸膛不斷劇烈起伏,一襲絳紫官袍簌簌顫抖不休,仍是拿手指居高臨下連連虛點着面色蒼白的兵部尚書,恨聲道:「邱兵部怎地這般糊塗?陛下難道不知雍州、涼州孰輕孰重哉?」說罷深吸口氣,目光緩緩掃過殿上低着頭默不作聲的眾人,轉身朝龍椅拱手,沉聲道:「陛下,兵部尚書邱介彰年邁不堪任用,臣建議,賜黃金千兩以示天恩浩蕩,即日着其告老還鄉,封其長子為工部五品員外郎。」
景禎皇帝慢慢端起桌上茶杯,旁邊的平公公眼皮一跳,侍奉天子多年的內廷首領對他很多不經意露出來的習慣性動作瞭若指掌,陛下要喝水不是口渴,而是掩飾心裏的猶豫不決,邱介彰是堂堂一部尚書,入朝以來功勞苦勞都可圈可點,楊公令他致仕已然算是極重的責罰,饒是這樣,陛下竟好像還不滿意,老太監身形不動氣息不轉,卻迅速以眼角餘光瞥向二皇子的背影,看清殿下握着刀柄的右手骨節處泛起青白顏色,心中沒來由就生出一股子悲切之情。
這種悲切有個具體的名字,叫做兔死狐悲。
吏部尚書嘆息着邁出一步,」臣附議。「
稀稀落落十數聲附議,如雨打窗欞,一聲一聲催人老。
良久,景禎皇帝才輕輕吐出一個字,「准。」
邱介彰呼出一口濁氣,竟驚奇感覺到自己如釋重負,摘下官帽連同那封密信放在地上,雙手撐着連磕三個擲地有聲的響頭,語氣里聽不出任何淒楚無奈,反而像是絕望之後視死如歸的坦然,「老臣邱介彰,謝陛下恩典!」
說罷,從這一刻起就不再是兵部尚書的老人扶着膝蓋緩緩站起身,最後抬頭深深看了眼高懸在龍椅之上的那面先祖皇帝御筆手書的牌匾,轉過身目不斜視,一步一步朝殿外走去,背影蕭索。
楊之清沒有扭頭去看黯然離開保和殿的邱介彰,而是始終盯着二皇子殿下那柄刀,群臣於皇帝本就是亦敵亦親,若非如此,帝王心術也就沒了用武之地。
那柄刀,楊之清記得,名字叫殺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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