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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座監牢埋於地下,終日不見陽光,整座牢房依靠電燈照明,從不熄燈,在這裏連黑暗都是一種奢求。被困在其中的人無法感知白天和黑夜,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消耗着他們的意志和精神。唯一能讓吉恩標記過去的一天的東西,是警衛每日提供的食物。說是食物,其實是一種看不出是什麼食材的紅褐色糊狀物,隱隱還有一股酸腐味,就連警衛都是捏着鼻子每天快速的從一個骯髒的大桶中舀出,使勁一甩,就那麼黏糊糊一團落在每人牢門外的小盤子裏。
起初吉恩對這連豬食都不如的東西聞之欲吐,但就是這樣的食物似乎也是每天才提供一次,在飢餓的煎熬下他最終也能大口大口的吞咽進肚。每吃一次,吉恩就在斑駁的牆上刻下一道記號,數來已經有十道了。矮子警衛仍不時騷擾卡蘿,除了用暴力方式外,他也會利用卡蘿的飢餓,像逗弄一條寵物狗一樣,在她的眼前晃動一片火腿或一根香蕉。生存的本能讓卡蘿卸下了所有生而為人的尊嚴,乖乖就範。此時,吉恩寧願成為那些已經精神失常的人,或想快點讓自己失去自我意識,他再也不想讓自己以人的身份去面對非人的現實。
阻止吉恩滑向精神崩潰境地的,是他每天都能夠與卡蘿交談。當吉恩被帶入這座監牢時,他隨身攜帶的那本小冊子和用來挾持艾維斯的筆都還保留在身上,他每天都在儘可能的回憶過去的事情,然後把它記錄下來講給卡蘿聽。
「我記得我曾出生在燈塔城,我的母親叫安德莉亞,父親…我有些記不清了,後來舉家搬到了附近的小松鎮…再後來母親帶着我改嫁,我又回到了燈塔城,進入了威爾遜聯合食品工廠工作…之後我參加了國民警衛隊…」吉恩磕磕絆絆的向卡蘿說着自己的經歷,說道後邊連他自己都皺起了眉頭,感覺哪裏不對。
「你的記憶已經被部分改寫了。」卡蘿關切的說道「吉恩,你自己就沒有感覺到其中很多不合邏輯的東西嗎?」卡蘿指出,安德莉亞所在的家族在燈塔城是出了名的銀行世家,不可能搬去小松鎮,實際上她是特納的生母;吉恩怎麼會很巧合地進入特納的工廠工作,為什麼又要加入國民警衛隊。吉恩嘗試回憶些什麼以自圓其說,但在一些關鍵節點上的記憶已經一片空白。
卡蘿告訴吉恩,他現在的記憶有一些並不是真的,而是人為編造的,目的是在寄生記憶覆蓋宿體原有記憶過程中,能夠實現平穩過度,避免引起宿體的記憶抵抗而產生精神障礙。卡蘿指了指她旁邊的牢房,「他是早期的記憶替換的試驗品,他們以最快的速度將寄生記憶釋放到他的大腦中,與原有記憶產生劇烈衝突,然後他便瘋了,像現在這個樣子。」吉恩看着那個雙手抱頭,不斷用頭撞擊牆壁的可憐人,問道「你說的『他們』,包括你嗎?」
「包括。」這是卡蘿首次直面回答涉及自己的問題,她眼角濕潤,眼睛卻不再躲避吉恩審視的目光。吉恩與卡蘿對視了幾秒,想到如今她也在這裏受盡折磨,只是一聲嘆息,聲音依舊柔和的問道「然後呢,他們還進行了什麼實驗?」
「然後,他們…不,是我們」卡蘿聲音微微顫抖,她極力的抑制着自己的情緒,儘可能裝出一副與己無關的陳述者的樣子,「我們跳過了寄生記憶對原有記憶的覆蓋階段,直接將寄生記憶連同意識復刻同步在宿體上完成,最終宿體發生了精神分裂現象。」卡蘿又指了指與吉恩同排位置稍遠的牢籠。吉恩看不到那間牢籠里的人,但他經常聽到那邊傳來時哭時笑的怪異聲音。
「然後呢?」吉恩心情沉重的問道,想來這裏每間監牢裏關押的每一個精神失常的人背後都有一個令人髮指的罪惡故事。
卡蘿此時用手反覆擦拭雙眼,阻止眼淚奪眶而出,繼續說道「總之,還進行了很多實驗,都不理想。最終我們發現,要控制寄生記憶對宿體記憶的侵蝕速度,保證宿體安全的進入到自我意識消解狀態,至少需要1-2年的時間。如果配合使用一種叫『天國門票』的滴眼液毒品,這個時間可縮短一半。」
「也就是說,我要在這個鬼地方待至少一年甚至兩年的時間?」吉恩吃驚的問道。
此時卡蘿已淚眼婆娑,不住的搖頭說道「吉恩,你還不明白嗎?他們已經把你當成了一個失敗品,你像垃圾一樣被他們丟在這裏。你可能活不過一年,甚至一個月…他們可能摘取你還能用的器官,或者進行其他什麼實驗,對你怎樣全憑他們說了算!」
「這是犯罪!」吉恩激動的大喊。
「別叫了,吉恩,你會刺激到其他人的。」卡蘿哭着說「這裏是法外之地!他們不允許任何人活着從這兒出去!」
吉恩想到之前自己的大叫給所有人帶來的麻煩,迅速壓低聲音說「可我是軍人,以治療名義來到這兒,他們不能這樣對我!」
「沒用的,也許你進入這個研究基地的那一刻,他們已經對外宣佈你陣亡了。為什麼像特納那樣的有錢人喜歡用軍人的身體作為宿體,因為你們強壯,不吸毒,經常參加戰鬥隨時可以用『失蹤』『陣亡』的名義讓你們與世隔離。」
聽卡蘿這樣說,吉恩突然想到了在腕錶店裏與喬伊的偶遇,原來那時喬伊的身體裏已經裝着另一個人的靈魂,怪不得不認識他。吉恩繼續追問「那你呢?你發明了那個什麼記憶晶片,為什麼如今也被關在這兒?他們會如何處理你呢?」
「我不知道他們會如何處理我,也許我現在還有用,他們不會殺了我;也許哪天他們覺得我沒用了,對我下手也說不定,誰知道呢。」卡蘿慢慢停止了哭泣,淡淡的說道。「至於我為什麼被關在這裏,是因為我在為自己做的孽贖罪吧!」
「起初我們的項目是由國家軍方委託並支持的,他們希望通過一種方法能夠獲得敵人頭腦中的重要情報,沒有預算上限,不必接受任何道德倫理審查。我是一個人體神經領域的科學家,我只想探究人類記憶的秘密,對軍方的目的不感興趣,他們出錢出資源資助我的研究,我沒有理由拒絕。」
「通過不懈努力,我終於破解了人類大腦信息傳導和儲存的秘密,通過技術方式將人類記憶轉化成數字信號並儲存在一種特製晶片中,但目前這種晶片信息的讀取還是只能依靠人類大腦實現。就是我們可以儲存一個人的記憶,但要把它讀取出來,還需要把它植入另一個人的體內。」
「後來經過很多次的實驗,最終確定了晶片中寄生記憶對宿體記憶的覆蓋速度,可即使是這樣,最後我們得到的不過是光有寄生記憶卻喪失思維能力的人體『容器』,我當時認為我們只能複製記憶,但卻無法複製靈魂,研究陷入了死胡同,直到認識了艾維斯。」
卡蘿看着吉恩吃驚的眼神,繼續說道「是的,我認識艾維斯很久了,我們曾經是合作夥伴。艾維斯之前一直在軍方資助的另一個項目中,研究對他人的意志控制。他發明了一種儀器,將兩人同時放入儀器兩端,用一個人的思維意識去控制另一個人的行動。他的發明也不算很成功,在一方深度昏迷的情況下,另一方只不過勉強能讓對方揮動幾下手臂而已。」
「我和艾維斯將各自的研究成果進行了融合,我們吃驚地發現一個原生記憶被寄生記憶完全覆蓋的宿體,可以毫無障礙的去接受寄生記憶主人的意識控制。我們仿佛找到了複製靈魂的鑰匙,不斷向這個方向深入研究,最終發明了自我意識復刻技術。」
「那一天我永遠也忘不了。」吉恩從卡蘿此時的語音判斷,她此刻正在極力的壓制着自己激動的情緒。「一邊是被寄生記憶完全覆蓋,喪失自我意識的植物人。另一邊是寄生記憶的主人,他是一個只有十七八歲的孩子,他叫艾迪。我現在依然記着他的長相,他臉上有雀斑,但笑容很好看。實驗之前那個孩子有些害怕,我安慰他不用害怕,只不過把自己開心的和不開心的事回憶一遍而已。」
「儀器開動後,我們將那個孩子的所有記憶在他大腦中逐一呈現,並記錄這些記憶給他帶來的大腦刺激信號,這些刺激信號同步被復刻到另一端的宿體中,然後…」卡蘿似乎不想再回想接下來發生的事,低頭悄悄抹淚,但很快她又像是下定了決心,抬頭繼續述說。
「然後儀器一邊的植物人宿體有了自我意識,他說他就是艾迪,他從一個身體進入了另一個身體。」
「那原來的艾迪呢?」此時吉恩的臉上寫滿了不可思議。
「原來的艾迪還活着,活得好好的!他說他才是真的艾迪。我和艾維斯都不知道怎麼辦,現場一片混亂,然後慌亂中艾維斯突然掐住艾迪的脖子,他說『只能讓一個人活下來,不然會亂套的!』他死死的掐住艾迪,他殺死了艾迪!」
「那當時你在做什麼?」吉恩從卡蘿的描述中捕捉到了什麼。可就是這個問題徹底擊潰了卡蘿的心理防線,她終於不再抑制自己的情緒,嚎啕大哭起來。
「我很害怕…我不知道我在幹什麼…艾維斯喊着讓我幫忙…我上去按住艾迪的雙手,讓他沒法掙脫…天啊!我幹了什麼!我是兇手!我殺死了艾迪!」卡蘿在慟哭中開始劇烈的乾嘔,仿佛要吐出自己的靈魂。
吉恩不再與卡蘿說話,默默的等她宣洩自己的情緒。過了許久,大哭的聲音變成了輕微的啜泣,卡蘿慢慢的平靜了下來。「之後我告訴艾維斯,我要阻止這個項目,我要把這裏的罪惡公之於眾,我要讓他和我都接受法律的審判。然後在軍方授意下,他把我關在了這裏。」
「如果像你說的那樣,即使特納最終奪取了我的身體,那也是他自我意識的複製品奪取了而已,他自己…艾維斯會殺了他嗎?」
「理論上,會殺了他。不過後來我聽說,唉,算是技術進步吧。」卡蘿略帶嘲諷地說,「艾維斯不再用自己的手幹這事了,而是在意識復刻過程中給對方緩慢的注射毒藥,那感覺就像安樂死。也許最終真像艾迪所說,那感覺就像從一個身體進入了另一個身體。」
「那艾維斯的客戶,比如特納這樣的大人物,知道事情的真像嗎?」
「我不知道。或許他們知道一些但不全面吧,畢竟像特納這樣已經一百多歲的人來說,這是延續自己壽命的唯一辦法了,他更願意相信艾維斯告訴他的。」
就在此時,監獄的大門打開,一個從未見過的穿着制服的壯碩男人出現在走廊,他推着一輛運屍體的推車,推車上放着一個空裝屍袋,他邊走邊環顧各個牢籠,似乎在尋找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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