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的霧氣瀰漫,黑暗中漸漸鑽出三個人影來,一老二少,神色各異。
老人面無表情,腰部仿佛受到了某種重壓,彎折得厲害,腦袋幾乎就要貼在地上,他歪着脖子,僅剩的一隻獨眼冷冷盯着地面,不時微微轉動,悄然看向身邊的兩人。
兩個年輕人的年紀相仿,同樣不時打量着老人,但臉上的表情卻是截然不同。
一個雙手插兜,看似隨意,實則面色冷然,顯得相當警惕,另一個則是真正的毫無緊迫感,猶如在外春遊一般,一路上一直饒有興趣的打量着周圍的環境,嘖嘖稱奇。
四周是一座又一座外觀幾乎完全一致的小木屋,腐朽而陳舊,牆上佈滿斑駁的霉點,一看就存在了相當久的年頭了。
小屋連成一片,縱橫交錯的道路之中,隱約可見血色的光點閃動,忽明忽暗,似乎是眼睛。
眼睛的主人相當神秘,身形完全隱匿於黑暗之中,似乎本就是無邊黑暗中的一部分,冷眼注視着一切。
天空之上,烏鴉扇動着翅膀離去,帶出一片猩紅的雨,灑落在漆黑的泥土中,很快便被泥土所吞沒。
白墨四處張望,只覺得這個夢裏發生的一切相當有趣,恨不得手中立刻出現一台攝影機,把眼前這些情景記錄下來。
三人以獨眼老人為首,七拐八折的往某個目的地走去,始終保持着沉默。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聲音打破了這份寂靜。
白墨看了身軀微顫的老人好一會,突然好奇:「大爺,你怎麼一直發抖啊,是天氣很冷嗎?」
老人表情冷淡,緊了緊身上的軍大衣,沒有回答。
「你老人家的身體不大行啊。」
不過白墨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他自顧自的說道,「我認識一個老大爺,他的身子骨就很硬朗,而且特別熱衷保養,天天曬太陽……在養生這一方面,你或許可以跟他學習一下……」
據說夢都是相反的,這老大爺該不會就是不語村里那個老大爺的映射吧?白墨突發奇想道。
老人沉默片刻,淡淡道:「年輕人,少說幾句話不是什麼壞事。」
「為什麼?不說話多悶啊。」
白墨想了想,認真道,「其實我平時很少有機會跟人講話的。」
「沉默是金。如果你實在想傾訴,可以跟周圍這些棺材說,跟棺材裏的死人說。」
白墨微微一怔。
「跟棺材說話嗎?」
半晌,他遲疑道,「可我之前確實是這樣做的啊……」
老人臉皮一顫:「怎麼做?」
「跟死人講話啊。」
「……」
陸展聽着這段對話,暗道好笑之餘,又莫名覺得白墨有些孤獨。
作為守墓人,白墨似乎一直獨自待在墓園之中,一個可以說話的人都沒有,只有終日對着那些無名的墓碑和棺材,傾訴自己的喜怒哀樂。
他始終把白墨當成禁忌序列看待,倒是從沒有深入了解過,白墨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他有着怎樣的想法。
老人沉默片刻,用陰沉的語調說道:「每個地方都有每個地方的規矩,這裏的規矩之一就是走動的時候不要說話。」
「為什麼?」白墨一愣,感興趣道。
「死人是不會說話的,說話的人會被屍體當做異類,從而遭到它們的攻擊。」
白墨眉頭一揚:「好大的脾氣!」
這是脾氣不脾氣的問題嗎!
陸展有些無法理解白墨的關注點為什麼會那麼奇怪,他問道:「那另外的規矩是什麼?」
老人瞥了他一眼,倒也沒有隱瞞:「走動不要說話,原地不要回頭,路過屋子不要停留,進屋不要敲門。」
古怪的規矩……可我們現在不就是在走動時說話嗎?
陸展心頭一動,突然問道:「為什麼進屋不能敲門?」
他想起了很多經歷過屍體敲門事件提及過的那個敲門聲。
「因為可能會出錯,出錯的代價很嚴重。」
「什麼代價?」
「呵。」
老人沒有回答陸展的追問,眼珠子微動,似乎因為引動了兩人的好奇心而感到自得。
而就在此時,白墨突然問出一個問題:「那如果不守規矩會怎麼樣呢?」
「你可以試試。」
對此,白墨顯得理直氣壯:「試試就試試,我的夢裏為什麼要守規矩?」
老人面無表情。
陸展此時的心情格外複雜。
守墓人就不用多說了,s級的禁忌序列,可怕程度不必累述,危險性根本經不起試探。
這個其貌不揚的老人同樣強得可怕,雖然氣息不顯,但只看之前出手的那一下,就說明他不是個好相與的角色。
他目前還摸不准這個老人是什麼東西,看樣子並沒有如其他禁區生物一樣,對白墨有太多的畏懼,不過明顯還是忌憚的,不然也不至於遲遲不動手——
陸展看得出,這個老人之前出現時,其實是想殺了他們兩個的,只是因為某種原因停了下來。
好消息在於,守墓人似乎認準了自己就是在夢裏,這倒是方便他之後的行動,動用能力也不是不可以。
見老人不說話,白墨頓覺乏味,突然看向陸展,詢問道:「對了,你說要找人來着,所以你是想找誰啊,我認識嗎?」
「或許認識。」陸展回答道,「等會兒見到你就知道了。」
多說多錯,相較於老實回答,他還是覺得讓白墨自行腦補比較穩妥。
果不其然,他說完就見白墨若有所思,然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似乎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見此,陸展莫名感慨,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白墨這傢伙其實還挺省心的,一直在自己騙自己,也沒惹出過什麼亂子……
「大爺,你找到那個活人所在的位置了嗎?」他又一次出聲問道。
老人似乎不想理他,想了想還是回答道:「當然,跟我走就行,我說過了,我就是幹這個的。」
「真的找得到嗎?那邊可能比較着急……」
陸展心中懷疑,搞不好這傢伙就是那個往棺材裏灌泥漿的人,找到活人,並把他們變成死人——這就是他的工作。
如果是這樣的話,他會老實帶路嗎?
「我活了大半輩子,活人和死人的區別還是看得出來的。」
片刻後,白墨的聲音響起:「那大爺你呢,你是活人還是死人?」
此言一出,空氣瞬間安靜。
老人的獨眼一轉,死死盯着白墨的腦袋,半晌才冷笑道:「你覺得呢?」
白墨想了想,誠實道:「就算不是死人,也離死不遠了。」
聞言,陸展牙疼得厲害,這傢伙真的是什麼話都敢說啊……
「白墨,不要亂說話。」他提醒道。
「可這是夢啊。」
白墨看着他,心說這傢伙雖然是陸展的模樣,但卻是夢裏的另一個他,怎麼一直畏畏縮縮的?
唉,生活啊。
他眼中閃過一絲悵然,搖頭感慨道:「是什麼樣的生活打擊,讓你連做夢都這么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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