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還好嗎,我又來了。」
不語村的集市中,忽地響起一個略顯興奮的聲音。
數道雕塑般的身影齊刷刷的扭過腦袋,脖子詭異的曲折,發出「喀嚓」的骨骼摩擦聲,臉色青灰,眼神空洞而可怕。
臉上浮現出陰冷的笑容,像是在嘲笑出聲者的不知死活,然而在看清來人之後,這些身影的神色皆是一變,逃也似的四散開去。
賣水果的大娘連滾帶爬的跑進身後的小院,急忙關閉院門,慌亂中,隱約可見院裏種着各種各樣的果樹,一堆屍體歪七扭八的堆在牆角,像是隨時會成為果樹的養料;
賣肉的中年人一手揣兜,急忙將攤位上顏色奇異的的肉裝入桶中,逃跑前還不忘把案板上的半顆人頭藏進懷裏帶走;
賣魚的男人披上深黑色的雨衣,將殘缺不全的身體盡數遮擋,甚至找了些稻草進行填充;
腦袋爛了大半的小女孩蜷縮進無人的角落,沒有眼球的姑娘連忙戴上墨鏡,長滿屍斑的老頭邊跑邊往身上撲粉……
一群詭異怪誕的怪物不約而同的行動起來,竭力將自己偽裝成正常人,像是在怕被什麼東西發現一般。
當白墨笑吟吟的走進集市時,只看到了空無一人的攤位,和地上散落着的零星雜物。
他臉上的笑容逐漸凝固。
「都收攤了嗎?」
他疑惑的撓了撓頭,抬頭看了看昏暗的天空,心想這個天氣再繼續擺攤好像確實不大合適,只是為什麼大家收攤看起來似乎很急的樣子……
他有些遺憾,看來今晚喝魚湯的願望是泡湯了,只能隨便弄點什麼吃……總不可能跑到墓園背後去釣魚吧?
白墨就要離開,卻突然聽見身後響起一個奇怪的動靜,像是金屬彼此摩擦的聲音,壓抑而沉重。
與此同時,某些看不到的角落裏,一道道隱於暗中的身影像是心有所感,再也不敢有半點停留觀察的念頭,紛紛收回視線,逃命般的遠離了這裏。
白墨納悶的四下掃了掃,什麼都沒有。
他回過頭,看見身後不遠處走來一個赤裸上身的白髮男子。
男子背負着巨大而沉重的鎖鏈,渾身傷痕累累,幾乎看不到一塊好肉,眼睛被暗紅的布遮擋住,分不清是布本身的顏色還是被血染紅,臉上還戴着個大大的黑色口罩,看不清長相。
看見對方身上的傷,白墨先是一愣,隨即神色大變,連忙跑過去問道:「兄弟,你這是什麼情況?要不要我幫你叫救護車?」
不等對方回答,他急忙掏出手機,卻發現手機上一格信號都沒有,無論怎麼都顯示無網絡,頓時心急如焚。
只能眼睜睜的看着男子的傷口不斷溢出血液,流淌到地上。
他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麼會那麼焦急,只感覺莫名的沉重,心情更是前所未有的煩躁。
男子分明被遮擋了眼睛,卻像是能看見一樣,他一言不發,盯着白墨所在的位置許久,突然出聲道:「你來了。」
白墨發誓,他從來沒聽過這麼溫和的男聲,聽起來簡直如沐春風,而且他有個很奇怪的想法,總感覺這個聲音不像是從男子嘴裏發出的,反倒更像是直接響自他內心。
「你認識我?」他疑惑不解。
「原來如此,看來還沒到時候。」
見他面露茫然,男子自顧自的說道。
白墨摸不着頭腦,連忙追問道:「到什麼時候?」
許久的沉默後,男子並沒有回答。
「你走吧。」
「走?可你身上的傷……」
男子搖搖頭:「都是小傷。」
白墨可不覺得對方身上的是小傷,可無論他怎麼勸說,男子都不願意跟他去醫院治療。
「醫院我自己會去。」男子平靜開口。
眼見勸不動他,白墨只好詢問另外一個問題:「你身上的鎖鏈是怎麼回事?」
「鎖鏈?」男子晃了晃身子,身上的鎖鏈發出嘩啦的聲響,他沉默片刻,搖頭道,「你該走了。」
「那你呢,你要去哪?」白墨忍不住問道,他覺得這個人太奇怪了。
「等。」
「等什麼?」
「等那個時候到來。」
「……」
白墨不願意就此離開,他想把男子肩胛骨上的黑刺拔出來。
「這是誰幹的?」
男子像是在笑,回答道:「我自己。」
「你自己?」白墨一愣。
「對了。」
男子拒絕了他的幫助,也幾乎沒回答過他的問題,突然從背後拿出一個破破爛爛的玩偶狗,「這東西送給你。」
白墨接過玩偶狗,略一端詳,好奇道:「為什麼要送我這個?」
「我身上也沒什麼別的東西了,你用不上就給別人吧。」男子說。
「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認識我,所以才會送我東西?」白墨問道。
男子沉默了一會,回答道:「我只是覺得,你和我的一個朋友很像。」
他不願再多說,再一次催促白墨離去。
白墨離去的時候,看見男子倚靠在牆上,一動不動。
他只感覺情緒莫名的翻湧,邁開腳步就要遠去。
「我還有件事想要問你。」
男子的聲音再度響起,分明兩人已經隔了很遠一段距離,聽上去卻依舊如此清晰。
這傢伙簡直只靠聲音就可以吃飯……白墨心想。
「你問。」
他轉過身,只見男子依然維持着剛剛的姿勢,像是黑暗中的雕塑,從未移動過分毫。
「現在是什麼時間了?」
白墨掏出手機看了一眼:「五點三十七。」
「我是說,現在是多少年了?」
「二零……」白墨說着,神色突然變得茫然,看着屏幕中和記憶不符的年份,一時有些慌亂。
半晌,他遲疑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
男子沉默,像是笑了笑,催促道:「走吧,回家去吧。」
白墨帶上玩偶狗,失魂落魄的離開了村子,心情莫名的複雜。
男子就這樣靜立在原地,目送着他離去。
半晌,他摘下口罩丟在一邊,露出一張被黑線縫合的嘴。
直到夜幕降臨,他始終沒有站立在原地,仿佛與黑暗融為一體。
終於,黑暗中響起鐵鏈的摩擦聲,然後逐漸遠去消失。
不語村再度變得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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