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少,如果你對這份財產分割協議沒有異議,那就麻煩你在這裏簽個字吧。」
狹小的屋子,只有幾張破舊的木製家具,散發着一股濃濃的霉味。一根細繩從房屋頂部橫貫而過,一端系住西角牆壁上的釘子,另一端則系在防盜窗的鐵欄杆上。欄杆外面包裹的銀漆早已剝落,露出裏面鐵質的管材,已經鏽成了黃色。
細繩上晾着幾件男式衣服,一件花紋平角褲衩,還有幾件襯衫。
窗戶是房間唯一進光的地方。由於樓間距較窄,每天只有下午五點太陽斜射的時候,才會有一縷幸運的陽光透過積滿灰塵的玻璃投射入屋內,給這個陰暗潮濕的房間帶來一線光明。
房間內唯一像樣點的家具就是擺在屋子中央的一張方桌。此刻,三個人圍在桌旁,或坐或立。
出聲說話的中年男子年約五十歲,穿着一套淺色西服,頭髮有點稀疏,身子微微躬着,臉上掛着職業化的笑容。
中年男子對面,一個年輕人大馬金刀地坐着。二十歲上下,容貌俊秀,鼻樑高挺。長發從腦後自由垂落到肩膀上,泛着油花,臉上掛着懶散笑容,看起來就像整天在街頭無所事事又自以為前衛的爛仔。只是他的眼睛十分明亮有神,讓人一見難忘。
年輕人名叫葉容天,正是這間陋室的主人。
此刻,葉容天手上拿着一份財產分割協議,他瞥眼略微掃了一下,也不細看,徑直把協議書遞給站在一旁的年輕女子。
「忠叔,一點小事,還讓你跑這麼遠,真是麻煩了。」
葉容天端起桌上茶壺,將混着茶渣的金色液體倒進茶杯里,往前一推,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忠叔,請坐。我這屋子雖然小是小了點,但還算乾淨,我每天都有打掃…」
話未說完,葉容天眼中厲芒一閃,猛地一腳踩下,一隻過路的蟑螂頓時香消玉殞。腳尖若無其事地一推,蟑螂屍體不知被踢到哪個角落裏。
「咳咳…天少,在你面前哪有我坐得份。再說,我也不能在這裏待太久,你知道,府里還有很多事情要去打點…」
被葉容天稱為忠叔的中年男子客氣道,臉上笑容一成不變,並不讓人覺得親近,相反給人一種僵硬的感覺。
「d,怎麼樣?協議沒問題吧?沒問題就給我吧,忠叔很忙得。」
葉容天理解地點點頭,扭頭沖一旁站立的年輕女子微笑問道。
年輕女子身材高挑,凹凸有致,容貌冷艷,戴一幅黑框眼鏡,眼神淡漠如雪。一身深色西服套裙,標準白領麗人打扮,簡潔得體,穩重幹練。
「葉先生,協議內容和之前協商的一致,沒有問題。不過,作為公證律師,在這裏我有必要提請葉先生注意。根據這份協議的補充條款,葉先生可以獲得1000萬元補償款,但同時也將自動放棄繼承其他家族財產的權利。希望葉先生在簽字之前,慎重考慮清楚。」
王妍將協議書從頭到尾仔細地檢查了一遍,這才抬起頭一板一眼回答道。她的聲音頗為清脆,雖然沒有夾雜絲毫感情色彩,聽到耳中還是頗覺悅耳。
忠叔眉頭微微一皺,一顆心不由提起,這個律師真夠多事。如果事情因此再起波折,回去難免又要落個辦事不力的責罰。想到那個做事狠辣雷厲風行的二太,忠叔額頭不禁冒出一層冷汗。好在眼前這位天少善解人意,並沒有讓忠叔擔心太久。
「沒問題就好,至於遺產嘛,本來就不屬於我,我也沒有非分之想。能拿到1000萬已經很滿意了,知足才能長樂,對吧,忠叔?」
葉容天對着忠叔微微一笑,從王妍手上接過協議書,提起筆唰唰唰簽下自己大名,沒有一點猶豫。
哎,真是痴線。為了一千萬放棄數以億計的財產繼承權,還一幅滿心歡喜的樣子。王妍看着葉容天伏案疾書,心中忍不住微微一嘆。
忠叔心中一喜,待葉容天簽過字,接過協議書急切看去,簽名無誤,心中一顆大石落地,臉上的笑容也終於多了幾分真心實意。
他將協議書小心放進公文包里,又從包里取出一張支票,恭敬地遞給葉容天。
「天少,這是1000萬滙豐銀行本票,請你過目。」
葉容天接過支票,看着那一長串的「0」字,眼睛不禁一花。
回想這兩年的經歷,真是光怪陸離,心中唏噓不己。不管那個便宜老豆對自己母子如何薄情寡義,這一千萬總算是解了眼下的燃眉之急。現在就暫且借來一用,一年後當雙倍奉還。
就像一些偶像劇中常見的狗血劇情,葉容天是一個豪門私生子,其生父林慕森家資億萬,乃是香江有數的豪富。
林慕森一生頗具傳奇色彩。早年家境富裕,就讀於香江皇仁書院。後來家道中落,嘗盡人間世態炎涼,於是發奮讀書,以優異成績考入香江大學。
1951年,林慕森大學畢業,進入一家貿易公司工作。憑藉流利的英語和出色的記憶力,林慕森很快在貿易公司脫穎而出。
兩年後,林慕森從貿易公司獲得100萬元紅利,掙得人生第一桶金。以此為基,林慕森離開貿易公司自主創業,創辦了慕森建築公司,開始從事地產和建築生意。
憑藉敏銳的嗅覺和卓越的商業頭腦,慕森建築公司迅速發展壯大。到了六十年代,林家資產已逾億萬,家族企業除地產外,更涉足銀行、酒店等行業,發展成為香江有數的豪門家族。
葉容天從來沒想過自己居然是富商林慕森一夜風流的產物。母親在世時沒有向他透露過任何訊息,要不是兩年前這個叫忠叔的男人突然出現,他還真以為自己老豆早已過逝了。
對於林慕森這個便宜老豆,葉容天除了仰慕他的財富威名外,再無其他感情。從小到大,葉容天一直與母親住在觀塘秀茂坪的公屋。兩人相依為命,清貧度日,這個男人從來沒有出現過。直到前年母親突然因病離世,葉容天才被忠叔接回林家大宅。
起初,葉容天滿懷欣喜,以為從此就要飛黃騰達,過上錦衣玉食無憂無慮的富貴生活。沒想到,進入林家之後,卻備受白眼冷遇。
其時,林慕森已經年近六旬,原本有二子六女,可惜天妒英才,大兒子林榮光因為一場車禍英年早逝,剩下一個小兒子方當稚齡。
林慕森年事漸高,害怕百年之後事業無人繼承,這才想起自己還有一個流浪在外的私生子,遂派忠叔將葉容天接回家中。
林慕森有兩房太太,大太徐婉因病常年臥床無法理事,府中大小事務均交給二太掌管。二太陳瓔為林慕森育有一子三女。三個女兒俱已成人,大女兒林玉瓊二十一歲,小女兒林玉蕸也有十七歲,只是小兒子林榮毅年紀尚幼,只有9歲。原本以為大少爺林榮光去後,林家大業必將由自己的兒子林榮毅繼承,沒承想半道里殺出一個截胡的葉容天。
葉容天來到林府後,自然就成了二太的一塊心病。誰也不願何家這偌大的家業落入一個外人手上。在林府,葉容天不僅受到兄弟姐妹們的排擠,連府中下人對他也不假辭色,從不把這個少爺放在眼裏。至於林慕森這個便宜老豆,一年也難得見上幾回。每一次見面,不是訓斥就是考問功課,從來也沒有顧及過葉容天的個人感受。
兄弟姐妹的排擠敵視讓葉容天忿忿不平,親身父親的疏離冷漠更讓他徹底寒心。
林家雖大,卻沒有葉容天容身之處。既然這樣,倒不如回到秀茂坪過自己的日子,至少自由自在,不用整天勾心鬥角,防備隨時從陰暗角落裏射來的冷箭。
打定主意後,葉容天再無猶疑,毅然離開林家。二太心愿得償,又怕落下惡名,更怕葉容天在外面日子過不下去又回到林家爭產,於是便命忠叔送來一紙協議,以絕後患。1000萬相比林家的億萬家財雖然不多,但在八十年代也是一筆巨資,只要葉容天不胡亂揮霍,自可滋滋潤潤地度完一生。如果他真有才幹,大可以此為基開創一番事業。
對於陳瓔的心思,葉容天洞若觀火。不過現在他已經完全沒有計較的心思,自己乃天命眷顧之人,遲早要干出一番大事業,相比之下,林家的億萬家財又算得了什麼。
葉容天伸出手指在支票上輕輕彈了彈,硬質的紙張手感不錯,臉上笑容愈加燦爛。
「天少,如果沒有其他吩咐,我就先回去了。」
忠叔收好協議書,對着葉容天微微鞠了一躬,轉身走出狹小陰暗的居屋。
高低不平的街道旁,幾輛黑色豪華轎車靠邊停成一線。這樣的豪車出現在秀茂坪這樣的窮人區里是非常少見的事情,自然引來不少行人側目。
忠叔從巷口轉出來,踮着腳尖穿過濘泥的街道,走向中間一輛黑色賓利。
車窗微微降下,露出一張傾城絕世的側臉。
「小姐,事情都辦妥了。」
忠叔微微躬着身子將協議書小心翼翼地從車窗口遞進去。
女子接過協議書鳳目微抬,略略掃了一眼。事情終於辦妥,女子心裏不禁鬆了一口氣。
「走吧。」
將協議書小心疊好,女子淡淡吩咐了一聲,身子貼着真皮坐椅軟軟靠下。
她的眼神透過車窗落在街道兩旁破舊的公屋上,面上雖無表情,眼中神色卻有些複雜,誰也不知道此刻她心裏在想些什麼。
車隊緩緩啟動,沿着街道向西駛去。很快,在一個十字路口拐了個彎,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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