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好丈夫 099 對面相逢

    在她哭過了一場後,老禪師便已入殮。

    法顯和法止奉着師尊法體到前殿去舉行一場往生頌經佛會。而後,才能送到寺後的塔場裏焚化。

    院子裏火缸熊熊燃燒着,天空已經泛白了。

    一夜過去。

    「國使應該已經進寺了吧?」

    空明的遺物已經燒完,寺奴續着火,缸邊還堆放着二十幾份金、銀泊剪成的祭禮。她拿着那隻信箱子,來到了火缸前。

    「大娘子,這裏面的信……」

    姬墨輕聲問着,開箱時他已經看出信件有些不對勁了。

    大娘子的信經常是他送上山的,所以他很清楚她的筆跡,更知道她用的是簡體字。

    她是為了保密。

    而除了唐坊人,只有空明是認得她的簡體字的。

    「是法止僧官取走了十幾封吧。我也不必去問他了……」

    她打開了信箱,細細看去,已經知道少了的十二封信件,都是和東海女真的往來生意。

    在這些信裏面,她可沒有罵過趙官家。

    為了讓空明覺得她和女真人通信實在是無可奈何,她從來都是一邊罵着女真人賣馬場賣得太貴,一邊向趙官家表忠心的。

    ——樓雲看到了對她是有利無害。

    姬墨站在一邊,看着她仔細地翻着信。

    她已經察覺,就算是餘下的信件,也可能並不是她的筆跡。

    外人也許看不懂她的信件內容,但並不防礙拿走原件,然後照樣抄寫一份冒充代替。

    她的眼睛一轉,落在了火缸邊的金、銀泊祭物上。

    二十幾份祭物。是駐馬寺里有品級的大僧都、大和尚們送來的。祭禮上面貼着白紙哀幅。其上既有扶桑文寫就的哀語,也有宋文的哀詩。

    「大娘子——」

    姬墨看到了那宋文的兩句哀詩,貼在了一盆碩大的佛座銀蓮花上,認得是:

    「瀚海焉有死,青山豈有歿?」

    落款只有一個草飛的「謝」字。

    姬墨哪裏會不認得。不由得在她耳邊提醒了一句,道:

    「大娘子,是謝十三公子。」

    台州謝家的謝國運,也曾經到這佛齋里來祭拜過。

    「剛才小人問過法顯僧官,五天前,謝十三公子確實已經從平安京城匆趕回駐馬寺。」

    寺奴的腳步聲從院外傳來。姬墨站在她身邊,低聲回稟。

    季青辰點了點頭,法顯離開時和姬墨之間的話她早也聽到了:

    「平安京城混亂不堪,謝十三公子如今還在中殿與各位僧座議事。坊主如果有意來與會,就讓阿池引路過去。敝寺上下同感盛情。」

    扶桑內亂的消息傳來後,不僅是謝國運馬上啟程去了平安京城打聽消息。駐馬寺也邀請過唐坊與會,商議應對之策。

    只不過,被她婉拒了。

    然而,謝國運這個時候回來,卻不能不讓她突然起了疑心。

    空明留給她的嫁妝箱子交給了法止保管,法顯不可能天天都盯着。如果法止僧官仿製出大箱的鑰匙,再給謝國運一些方便。這五天足夠他抄寫信件了。

    就算是她派了寺奴,監視這佛齋內外,他們也是不會防備謝國運的。

    論起來。謝國運和她季青辰的關係,其實比王世強更親近。

    謝國運是空明大師的記名弟子。

    他向大師學的並不是佛理,而是畫技。

    空明大師的畫技來自山西五台山,是源自北宋宮廷畫院的北宗技法。

    謝國運本身精擅的卻是南宗技法。

    有了這一層的關係,此人當然能隨意出入圓止佛齋,而無人多問。

    季青辰已經發現。箱中仿製信件的筆跡抄得和她極像,但水力吊裝機、火槍、弩機等圖紙卻明顯不夠精確。

    因為沒有唐坊小米尺。尺寸仿得不準確。這也是偷信者必須拿走原件的原因。

    「這些仿圖就算不準確,卻絕不是普通人能畫出來。」

    分明是個用畫筆的老手。

    ——謝國運。

    「坊主。」

    走進佛齋的寺奴走到了近前來。傳的是阿池的口訊,

    「寮主說大師的舍利要今晚才能備好,本應該請坊主到秋獲院去歇息。但謝十三公子請坊主去松風居,有要事商議。」

    他果然是回來了。

    謝國運在駐馬寺的十七府客居里,還獨佔着一座松風居。

    雖然他也曾在這圓止佛齋里住過半年。那時她早已經下山建起唐坊,卻時常回來。

    她的那副畫像,他給她畫畫的地點也不是季家小院,而是這佛齋的廊下。

    那時,因為當着空明大師的面,他又正在向空明請教光線折射時的畫技,她不好一臉厭煩地對着他。

    畢竟,她和法止、法顯算得上舊識,但只有謝國運來拜師學畫時,空明才刻意召她回寺。

    她心知肚明,空明是聽說了她和王世強交往漸多,有嫁娶之意,才有意讓她結一段方外之緣。

    這位老宋僧,是想讓她與台州世家謝氏子弟多一些交情,將來遠嫁到大宋也不至於孤立無援的。

    所以她才忍耐着,有了那副畫像。

    儘管每次見着謝十三,聽着他追在她後面,叫着她「小師妹,小師妹」,她就全身發冷。

    恨不得照面給他一腳。

    就連她那畫像上的題記小品,她也是事先要求他另紙寫出來,親自檢查過的。

    絕不許出現師兄、師妹之類的字眼。

    丑鳧之類的奇怪外號,她都忍了。

    聽了寺奴的傳訊,姬墨不由得皺眉,勸道:

    「大娘子,他請大娘子過去松風居。未必就是好意。」

    「雖然不是好意。但也是有事……」

    她沉吟着,想起了那件一直懷疑的事情,道:

    「台州謝家把箭樓讓給我是沒錯,但偏巧就被樓雲燒了。只怕這件事謝家是提前和樓雲商量過的……」

    她可沒忘記,謝家的背景和四明王家不一樣。

    台州謝家在東海的生意雖然不及四明王家。但他們家有一位近支叔祖,曾經做過半年的參知政事。

    只是他運氣不好,正遇上了韓參政在四年前保着新官家登基。

    這位謝氏叔祖只能急流涌退,在家閒居。

    但有了這位叔祖多年來經營的人脈,他在族中的威望,最近這兩代的謝家子弟頗為出色。

    他們參加科舉有了舉子功名的。或是考進了國子監的人,算起來比王家多。

    王家全靠了王世強。

    他做生意是好手,參與政事也能獨闢蹊徑。

    萬一韓參政的北伐計劃成功,他直接撥升到御前行走,也不是不可能。

    要不是這樣。王家這一代眼看着就要被台州謝家蓋過去了。

    謝國運有搶建箭樓的眼力,實在不能說他沒本事。

    「火燒箭樓的事?」

    姬墨聽出她話里的意思,不僅懷疑這信是謝國運拿走的,她更懷疑,台州謝家有意和泉州陳家聯手,甚至是與樓雲聯手。

    而樓雲在意的不僅是東海市場,還有謝家叔祖在朝中的份量。

    「……他在福建扶持陳家,在江浙扶持謝家。這才是有備無患。」


    姬墨只覺得恍然大悟。

    這位樓國使對唐坊的事情知道得太多了。沒有謝國運這內應提供消息,絕不至於如此。

    「看來,還是要和謝十三當面說清。讓他少管閒事了。」

    她把信收回了信箱裏,交給姬墨。

    「去松風居吧。」

    她想起那月光樹林裏裝生蕃的樓國使,向佛齋走出去的腳步不由得有了一份遲疑。

    離開月光樹林後,她一直壓在心底的那一絲疑惑升了起來。

    在泉眼邊,她果然是錯覺嗎?

    他最後,要帶着她一起回去的意思……

    「傳話給阿池寮主。讓他小心戒備,樓雲在駐馬寺的內應不是泉州僧。也不是他的家將,而是謝國運。」

    她的吩咐被寺奴匆匆傳了出去。

    姬墨也向背通奴等蝦夷人傳訊。讓他們趕向後寺客居。

    剛才她和阿池分手,離開秋獲院時,她就已經得到了寺奴傳訊:

    有三個宋人家將潛入寺中,而原來躲藏的女細作也在後寺出現了……

    那三個樓府家將當然是從唐坊逃出去的。

    「告訴阿池寮主,先抓到那四名家將,再來和我說船的事情吧。」

    在駐馬寺,他們一定會被阿池抓到。

    這樣,她去了松風居才能在樓雲面前立於不敗之地。

    「無論如何,要我馬上斷了給韓參政府的財源支持,卻是不可能。」她每年供給韓參政的金砂,都是通過了黃氏貨棧。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她暗中說定這些錢的用途:

    她要求過,一定要用到內河河道的修復和浚清。

    這些年,這項河道工程由王世強親自主持,她並不擔心會把金砂移作他用。

    他就算只是為了他提出的馬政,就必定需要溝通長江水運和江北邊境的運河航道。

    甚至,這條廢棄的運河河道還能穿過江北邊境,與金國境內的舊河道相連。

    ……

    她匆匆走向松風居的時候,樓雲因為有了謝藥頭在前頭引路,他已經路過了中殿附近。

    在黎明的晨光下,客居附近居然沒有一個寺奴。

    他看得到中殿僧兵們的騷動,還有駐馬寺南大門附近的喧譁。

    寺奴們似乎是去正門外迎客了?

    他微微皺眉。

    「樓公子放心。駐馬寺南大門前修有一條面向扶桑內地的盤山大道,可供兩頭牛車並行。清早來上香的山民從來都是絡繹不斷,如此騷動應該是有太宰府平氏女眷駕臨。」

    謝藥頭人如其聲,一口江浙口音極為委婉,長相也是唇紅齒白的小畫童。

    他以往隨謝國運去過泉州。當然認得樓雲。

    但他極有眼色,不稱官名而只當樓雲是主人家的舊友,引着樓雲走過了水泊橋廊。

    樓雲看到謝國運站在橋頭的身影,便知道此行他是後發而先至,終於比那女坊主搶先一步。

    謝國運如此悠閒。當然是已經拿到了他需要的信件。

    他踏進了綠意蒼蒼的松風客居。

    家將散佈四面廊下,小廝們往來奉茶。

    改造得廳堂高大的外間,謝國運瞅着樓雲的眼神卻是分外詭異,他拱手道:

    「恭喜樓兄,我今日才得到消息,樓兄已經與順昌縣主訂親了?去年蕃商大會時你和我提起一名女子。我還以為——」

    「以為什麼?」

    樓雲早習慣於謝國運的怪異,並沒有在意,謝國運心裏轉着鬼主意,便也一笑置之。

    進了外廳間,他向樓雲讓了主位。自己在下首陪坐。

    樓雲也已經從謝藥頭嘴裏知道了空明大師圓寂的消息。幾句問哀後,他嘆了口氣,接了茶,喝了一口今春新摘的雀舌。

    辛苦了大半夜,他飲了半盞茶才看向了謝國運,道:

    「把信拿來吧。」

    去年的蕃商大會,謝國運當然也是參加了的。

    那時,他請了謝國運在樓府住下。也向他提起過:

    在媽祖正殿廊簾後說起水力機械的女子。他已經差了人在尋找。因為當時謝國運也在正殿中,聽到那女子說話的。

    所以他才拉上他秉燭夜談。

    以他樓雲的推測,那名女子心思細密。舉一反三,應該不是尋常人家出身。

    她應該是從父兄嘴裏聽說了兩浙路有內河工程的消息,所以才想起可以在長江上游依樣畫葫蘆。

    能知道這些消息的,除了宗女別無他人。

    謝國運當時還大笑搖頭,咬定了宗室坊里的遠支宗親們忙着巴結趙秉謙,忙着在泉州海面和海賊勾結。絕不至於有一人能對千里之外的小小內河工程有興趣。

    至於宗女中。也確有幾位女子內慧外美,值得一求。可惜對他謝國運不屑一顧。他今日看到她們在簾後的身影,卻也不知道聲音是不是她們。

    而且她們的父兄貪婪不知分寸。將來只怕還要連累她們。

    他居然還勸說,如果想求親,還是小心探訪,慎重為上。

    「原來,樓兄找到的就是順昌縣主?」

    謝國運在他下首側坐,眼色怪異,心裏卻有些為難。

    空明大和尚臨去前,他是在他榻前的,知道他不放心季師妹現在還沒有人家。

    他可是拍着胸口保證了季師妹有一門絕好的婚事:

    唐坊外面來的大宋國使,他去年就機緣巧合,看上了季師妹。

    只要他請了國使進寺,把季師妹參加蕃商大會的事情提一提,再在中間牽線保媒,樓雲總有七八分求親的意思。

    就算門第不配,他謝家不是還有叔祖大人?

    讓叔祖大人收季師妹做養孫女,再嫁給樓雲豈不是天作之合?

    反正不會叫她再被王家小子欺負的。

    ——空明大師去得極是安詳。

    但他謝國運萬萬沒料到,他這兩日到中殿去議事的時候,身邊的小廝把這幾月家裏傳來的消息細稟了他,他才知道樓雲居然已經訂親了。

    出使之前就訂親,豈不是只在泉州城查了半年?

    他也太急了些。

    於是,他斟酌着,想把盤算好的話全都說出來,提醒提醒樓雲。

    樓雲卻隨意一掃,奇怪道:

    「你身邊的侍姬呢?怎麼只見幾個小廝?」

    他也進過樓雲的後衙,更見過他府里的絕色夷女,所以和他並不避諱這些,聽得他這樣問,謝國運不由得一聲苦嘆,道:

    「你知道我在這裏是拜了空明大師為師的,所以有了一位小師妹。本來她還客客氣氣,我還像是位師兄。但有次看到我租了兩個侍妾後,她眼睛不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我也要害怕她看得不順眼,給家裏告狀的……」

    樓雲聽得失笑。

    他還沒來得及意識到,他嘴裏的小師妹就是季青辰時,松風居的院子裏突然一靜。

    他側目看去,身子就是一僵。

    雖然明知如此,但看到季青辰的身影出現在了晨陽中時,他還是沉默了下來。

    謝國運不明所以,轉頭看了過去,季青辰已經直闖進了院子。

    光天化日,晨光明亮,家將們有認出她的,正面面相覷,樓已猶豫着轉頭看向了樓雲,不知道要不要趁機捉下。

    她已經急步走到廊前了。

    謝藥頭只在追在一邊陪笑着,,哪裏又敢攔她。

    謝國運還着急着她來得太快,打破了他的計劃,後寺里,漸漸紛亂了起來。

    寺奴們從南大門引着逃難施主們進寺安頓,在水泊橋廊上往來不絕,隔壁的十幾座客居里漸漸充滿了哭聲。

    駐馬寺大門所在的南面,也隱約傳來了似有若無的駐馬寺警訊。(未完待續)

    ps:鞠躬感謝覷覷眼婷婷的禮物打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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