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好丈夫 035 帳目虧空

    「大……大娘子……」

    汪婆子心裏打着顫,嘴上的話也說不利索了。

    剛才,她那撒潑撒野的胡鬧勁兒早就不見了蹤影。

    「我……我不該偷拿坊牌給外人,但我老婆子絕不敢有半點勾結外人的心思,我真不

    敢……」

    守在一邊的小蕊娘嘻嘻笑着,知道這老婆子被大娘子拿住了軟肋,不敢再鬧。

    季青辰一伸手,從矮屏後那摞子藍面帳冊里抽出了一本帳。

    「坊牌的事,暫且不提——」

    她直接將帳本從屋子甩到了院裏,隔空橫過了廊道,啪的一聲落到了汪婆子的面前,

    「我有一事不明,媽媽且和我說說看。」

    厚重的帳冊濺起了小院鋪就的白砂,三四粒撞到了汪婆子的裙邊,滑落下來。

    小蕊娘連忙走開了幾步,遠遠地退到了院子的門邊上。

    她從小在坊里長大,這些日子又在季青辰身邊貼身侍候,當然知道大娘子的規矩。

    汪婆子身為季辰虎的養母,當初在他們三姐弟一貧如洗,無處安身時伸出了援手。

    雖然是為了寡-婦家裏能多一個季辰虎那樣的粗壯勞力,這樣的收留卻也是雪中送炭的情份。

    在外人面前,大娘子從來都是要給這些老街坊多幾分顏面的。

    大娘子要訓斥,她當然要避開些才好。

    更何況,大娘子訓斥汪媽媽是因為季辰虎,是大娘子他們親姐弟的事情。連季二哥有時候都不方便插話。

    平常,汪媽媽見到他們親姐弟爭吵時,都明白要閉嘴搖頭不管不問。

    她小蕊娘,難道還不知道學着?

    在季家小院住着的這半年,大娘子會時常和她說話,讓她見識大長。

    內庫里的季媽媽和各位媽媽們,每天都要按大娘子的意思,帶着她在內庫作坊里觀摩工坊,教導她認草藥,學管事。

    所以,她實在也不是以前那個只會在坊間街巷裏,和小夥伴們玩耍的瘋丫頭了。

    她在門邊藏好了自己,豎着耳朵聽着。

    「自打年前分了家,三郎搬到了南坊大屋裏住着,他名下分到的產業也由他自已去安排人手打理。」

    季青辰不急不緩地說着,指向了地上的帳冊,

    「這三間藥材鋪子是要緊的生意,我記得他是交到了汪媽媽的大兒子打理,如果我沒有記錯,媽媽那孩子叫汪團兒……

    「沒記錯,大娘子哪裏會記錯。我家那兩個小畜生,大的叫團兒,小的叫寶兒……」

    汪媽媽也知道坊牌能靠老交情含糊過去,查帳的事可就沒那麼容易說清。

    她心裏已經是崩緊,卻還是只能陪笑着,把腳邊藥鋪帳本撿起,抱在了懷裏。

    「喀」的一聲輕響,她把宋瓷的茶盞掊在了托盤上。

    她看着院子裏汪媽媽,繼續道:

    「既然是三郎名下的產業,他賺來的錢願意給誰花我也不想多問。只是南坊里二千多戶的人家,當初都是信了他,跟着他來的。他們從南九州島的漁村里,千里迢迢地遷到了我們這兒——」

    她在屋中坐直了身子,凝視着汪媽媽,

    「媽媽知道這三間藥村鋪子做的什麼買賣?」

    汪婆子有心搖頭,卻只怕說出來自個兒都不會信,她只能用汗巾子抹着鼻尖上的汗珠,努力陪笑回答着,道:

    「回大娘子的話,這幾個鋪子都是專用來收購南洋一帶小島上的稀罕藥材。這些藥材會以七倍的利,轉賣到西坊吉住貨棧,再由吉住貨棧轉賣給平安京城西二條,那街上住着的幾位親王和攝政世家——」

    「沒錯,我想媽媽也一定記得,這幾個鋪子賺得並不多,只圖個安穩進帳。以往掌在我的手裏,一年也能拿出三百兩砂金給坊里的里老會。這錢是專為汪媽媽這般上了四十歲,常年打漁傷了身的積古老人換些藥費——」

    「是,是,全是大娘子的善心。坊里打漁的老頭、老娘們都有風濕的毛病,如今都不用自己出錢買獸骨熬藥湯——」

    汪婆子聽到這裏,老寒腿隱隱作疼,已經知道是東窗事發。

    她額頭上冷汗涔涔,用汗巾子怎麼也抹不乾淨,只能暗罵:

    三郎手下的那些廢物,只知道打架掄拳,卻抹個帳目都抹不乾淨。

    「既然是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生意,怎麼他交到了汪團兒手上打理,不到兩年就出了六百兩砂金的虧空——媽媽倒是和我說說這個理?」

    「大……大娘子……」

    汪婆子並非沒有料到會被查出來,只是絕想不到在這個當頭上被她親自查問。

    她不由得縮手到帳本下,把袖子裏的金鐲子更往裏塞了塞,絞盡腦汁想要含糊過去。

    她當然知道三郎季辰虎是拿了這些砂金去購買兵器、鎧甲,甚至,三郎還違反坊里不許私人和扶桑人做生意的嚴規,私下向扶桑人收購戰馬,但她哪裏敢說?

    三年前大娘子備嫁妝時,查到了一筆大虧空。

    南北兩坊里,準備給四十歲以上坊民的養老公積錢都出了虧空。

    二郎那邊專了一百多兩砂金,是北坊里正、管事們吃喝掛帳的積年老帳,二郎飛趕着自己掏錢補上了。

    三郎這邊,卻是足足虧了一萬五千兩。

    卻全是他自己花錢撒漫的結果。

    這些金砂,是他和南坊里上千的坊丁花着,吃美酒、耍兵器、用糧食、布帛在外頭養着鮮嫩的扶桑小姑娘,買各種中看不中用的南洋稀罕貨物……

    不知不覺就成了個補不上的大窟窿。

    這件事,不但是讓三郎失了阿姐的歡心,連坊里的老人們也頗有怨言。

    好在大娘子還是明白親弟弟,知道他不是個能留錢的人。

    他左手進右手出,自己有一碗肉還要分給南坊里所有的兄弟,他手上半分金砂都沒留。

    甚至姐姐眼看着要備嫁妝,要成婚,他那裏還兩手空空,不知道做兄弟的少不了還要給姐姐準備一份添妝。

    只把她汪婆子要急死。

    好在南坊里的坊丁眼裏只有季老三,再沒有別人。南坊里里外外鐵桶似的,都罵是北坊里的人故意誣賴,就是為了幫季辰龍做坊主。

    眼看着兩坊里互相對罵,為着將來的坊主之位又要開始火併……


    大娘子到底掏了自己的嫁妝,拿出一萬五千兩砂金叫三郎去補上虧空。

    但她心裏如何想,只看她把季氏貨棧給了季辰龍就知道了。

    這要再惹出麻煩,大娘子出嫁後,三郎可就真別想繼承坊主之位了。

    「大娘子……大娘子既是查出了短帳,只管叫我那小畜生來打問。老婆子絕不敢求情的。還求大娘子明查。」

    「我倒也是想打問來着。只是他這帳上處處都是三郎的私章,打着他問,不就是打着三郎的臉?三郎今年也是二十歲了,七月初七就應該是他的成年禮,我也管不了他了——」

    她微微一笑,顯然是早料到她會這般推脫,嘆了口氣,

    「說起來,這事本也平常,是我沒有替汪媽媽多想着。當初汪媽媽供他吃用比兩個親生兒子還好,三郎一直都沒能報答。如今他有了些出息,幫幫乾娘的親兒子本就是正理,團兒、寶兒孝敬親娘自然也是好的。」

    汪婆子聽得她口氣不對,急忙就要辯解:

    團兒、寶兒雖然也在買兵器時,拿金鐲子、金釧子孝敬了她,但三郎都是知道的。

    更何況比起買兵器的款項,她貪的那可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小零碎——不料得「啪」的一聲,她又甩出了一本帳,再一次砸在了汪媽媽的面前,

    「媽媽再和我說說,這河道上的分帳又是怎麼回事?」

    「大娘子!河道上的事,我老婆子是真真的不知道——」

    汪婆子手忙腳亂又把這本帳拾起,匆忙翻看,手裏藥鋪帳砸在了腳上,痛得她裂嘴。

    「汪媽媽不知道?那媽媽可知道西坊開貨棧的都是什麼人?」

    「南、北兩坊是咱們的人,東坊里都是宋商,西坊里那都是扶桑人——」

    汪婆子連忙回答,嘴裏正說到了扶桑人後,心裏就打了個突。

    別人或許不知道,但她可是太清楚:

    大娘子當初自願去了駐馬寺里為奴,後來要建起這個唐坊,是為了有一口飯吃,或者也有看到駐馬寺里有中土來的和尚,可以教她識字讀書的原因。

    ——反正大娘子的心思,從小就深得很。

    但她老婆子卻明白:

    根子上,她去寺里為奴,只是不願意季辰虎被送到扶桑內地去做騎奴。

    那一晚,她們三姐弟剛剛到小漁村的時候,留宿在她汪家的破漁船上。

    村裏的十幾戶老人們都來了,說起她們三姐弟的出路,個個都拍着季辰虎的粗肩膀讓他們放心。

    只要把三郎賣進了扶桑內地做騎奴,就有幾口餘糧給姐姐和哥哥。

    將來萬一他運氣好,又力氣大,得到開荒的機會,說不定還能獲得戶籍,得到土地。

    至於季辰龍——瞧他個體弱多病的弱雞樣子,他想去替人牽馬,還沒有這個資格!

    「既然知道是外人,怎麼汪寶兒手下分管的卸貨板船竟是不明白帳目?他手上五十條船,上半年給吉住商棧、木下商棧卸貨,這價錢竟然比我們自家還要便宜一半!」

    她的聲音雖然平靜,也傳出了院子。

    剛剛趕到了後院門外的李先生聽到聲音,腳步一頓,聽出這聲音里的冷意。

    他連忙側頭,向身後跟過來的黃七郎做了個手式,讓他先不要進院。

    追在左平身後,趕到了季氏貨棧來求見季青辰的黃七郎當然看得懂眼色,他停了腳步,一探腦袋,挨在門框邊瞥進去。

    他已經看到她在屋中跪坐的身影,還有她放在綠綾子裙面上的雙手。

    她十指交叉,繃得筆直,像是要把季辰虎一把掐死才舒心。

    站在院外的他知道她正在氣頭上,心裏就犯了難。

    船上傳回來的消息,陳家那小子對江浙海商提出來的親事,似乎沒有半點動心的意思。

    他這邊,王賢弟進坊和她說舊情的事就更不用提了。

    兩邊都落了空。

    如今這事情眼看着就要不好。

    偏偏秦副使還遞了加急鴿信過來,說是樓雲與她之間只怕是早有來往,就算陳文昌膽子小兩邊都不結親,樓雲在泉州里納夷女為妾的事情也早就傳得風言風語。

    眼下這情勢不明,萬一他登岸後與那季氏相見,兩人為了福建海商進東海的事情一拍即合,萬一她看上了樓雲——陳家的婚事不成,不是還有樓家?

    男未婚女未嫁,為妻為妾還不是他們兩人自己說了算?

    他黃七郎是壓根不信季青辰和樓雲能有什麼私情來往的,隔着十萬八千里,連正經的面兒都沒見過,能有什麼交情?

    秦副使也不知聽樓雲說了些什麼,才會突然想起這些虛頭八腦的事情。

    然而王賢弟聽到耳朵里,畢竟就不能不當真了。

    他當然也知道,王賢弟是不甘心的。

    但他豈能不勸他一句,與其和她說舊情,與其擔心她和陳家結親,甚至猜琢磨她和樓大人有什麼往來,什麼都不如正兒八經替她說上一門好親。

    畢竟是近十年的老交情,互相都知根知底,又是一損俱損的生意關係。她不信他們還能信誰?

    只要王賢弟不提以前的事,認真替她在江浙,在大宋說一門好親事,再怎麼樣也不是突然而來的陳家能相比的。

    她也該成婚了。

    王賢弟也許是聽了他的話,所以才讓左平趕過來,但也許還是不死心想挽回一二。

    這也是他當初不該悔婚,落到如今這樣的現世報……

    他在院子外面正嘆着氣,院子裏的汪婆子絞盡腦汁要替兒子開脫。

    她不能讓大娘子知道三郎為了籌款,蠻橫斷了吉住商棧的藥材,更不能說這些藥材早就被他私吞另賣。

    扶桑人缺了貨,他也不能讓他們鬧到長姐面前,所以才暗地裏半價替他們卸貨。

    但她能拿得出手的,眼只有自己這張老臉,頓時把抹汗改成了抹淚,嗚咽着道:

    「大娘子,我那寶兒還只有十三歲,只怪我沒教得好……」

    「媽媽這是噎着我呢?誰不知道團兒、寶兒都是和三郎一起長大的?他們十歲不到就跟着三郎出海?小子們的事情你不清楚,我也不怪你,但你就沒教過他們,不要由着三郎胡來——」

    此時她也不再掩蓋,細眉一豎,已經是聲色俱厲,

    「他們不知道我發過的話,誰敢串掇着三郎去外面見識扶桑女人,送米送布地養在外頭,教着他沒天沒日到她們家裏去吃酒開賭,我就再不顧及老交情,全家趕出唐坊嗎?!」

    「大娘子!」

    汪婆子萬萬沒料到從短帳扯到了季辰虎養女人的事。

    她知道,這是季辰虎最不討這位長姐歡心的事,頓時卟嗵跪了下來,叫起了撞天屈。

    那膝蓋撞到地上的聲響,讓外頭的黃七郎聽了,只覺得牙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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