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變數
過了中秋,好幾天都平安無事。愛字閣 m.aizige.com
許鳳佳似乎折騰得夠了,安安分分地與九哥一起,進了家學。
三娘子的病也就好了,小孩子進進出出,總難免碰面,見到許鳳佳,她也沒有露出過多的懼色。
許鳳佳手裏的那隻大蜘蛛被七娘子退回來之後,就活活地被餓死了。
「送出去的東西,怎麼能收回來。」表少爺頗有幾分傲氣。
立春沒有辦法,只好把它交給了許夫人身邊的丫鬟,誰也不知道它以前吃的都是什麼,這樣半個多月下來,三娘子終於不必再害怕從抽屜里摸出一隻蜘蛛。
許夫人和大太太、二太太,成日裏和江南一帶的世家應酬,今天你家,明天我家,後天她家,忙得腳不沾地。
當年平國公曾在江南鎮守,與當地武將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秦帝師又是文官,多年帝師怎麼會沒有自己的關係網?
文的武的,多少都能和許夫人扯得上關係,也就都走馬燈似的上門來請,誰都不甘、不敢落後。
許夫人也走得勤快,大太太只好陪着她出門走動,日日都不脫空。
久而久之,不免向大老爺抱怨。「姨夫人也不知道着了什麼魔,是個人家相請都去,也太不客氣了些。」
大老爺目光微暗。
「太子今年十歲了。」他低聲道,看上去,多了幾分蒼老。「卻還沒有出閣讀書。」
沒有出閣讀書,就被養在深宮,很難和群臣接觸。
也就沒有辦法培養自己的勢力。
大太太心一緊。
皇長子今年十八歲,已經開始為皇上辦差了。雖然一直沒有封王,但也正因此,他沒有離開京城。
許家姑奶奶自己沒有孩子,又是太子的半個養母,許家當然只好站在太子這邊。
「不會是想來個萬人上書吧?」大太太喃喃低吟。
大老爺嘆了口氣。
四姨娘雖然千好萬好,但畢竟是小戶人家出身,在這種事上,就比不上大太太的敏銳了。
「前朝也不是沒有先例。」他低低地說,「皇上自己當年被冊封,也都是靠了秦帝師一力主張要求」
世事好輪迴,多年前,皇上也有個極得寵的弟弟,雖然他是皇長子,皇后又沒有子息,但後宮風雲詭譎,太子幾次險些就要易主。
要不是秦帝師以帝師之尊一意支持
現在往事重演,皇長子勢大,太子卻又佔了嫡出的名分,皇后和惠妃一個是結髮夫妻,一個是當紅寵妃,兩廂相持不下,在京里斗得不夠,還想把戰火燒到地方上來。
楊老爺身兼西北世家、江南總督,是皇上心中的信臣,他的意見,自然是舉足輕重。
許夫人這樣招搖,恐怕也有幾分把楊家拉下水的意思吧!
這些年來雖然楊家和許家友善,但對太子的拉攏,卻始終不置可否。
大太太深深地嘆了口氣。
「官做到這個地步,每動一步,都是如履薄冰」她仿佛是在喃喃自語,又仿佛是在提醒大老爺,「王家才落了太子長史的面子,我們就和王家訂了親。恐怕皇后心裏,不會沒有別的想法。」
大老爺就有些心驚肉跳起來。
王家這門親事,是不是結得太草率了些?
當時只想着四姨娘能找到這樣的人家,也算是為人生母的一片苦心。
王家家底厚,雖然對方也是庶子,但是三娘子嫁過去也不會吃多大的苦頭。
卻沒有想到,王家在福建和太子長史居然發生了衝突。
這消息傳來的時候,大老爺就覺得有點不對勁。
現在許夫人又是這個做派。
他不免就想得多了些。
皇后該不會是疑心他有靠向皇長子那邊的意思吧?
想到楊二老爺在京中的所作所為,大老爺冷汗涔涔。
都是巧合,都是無意,但就在這無意間,一環扣上一環,如今連許夫人都要親身下江南來探一探楊家的虛實!
「王家這門親事要拖一拖!」他當機立斷。
大太太眼底就閃過了一絲得意。
她可沒有多說一句話。
也算是二太太、四姨娘沒長眼,選了這樣的人家。
大老爺雖然面上不說,但心底卻很是看重秦帝師的想法。老人家這次肯出山準備再為一任帝師,大老爺心底不會沒有震動。在這個當口,先是老二站錯了隊伍,接着就是老二媳婦介紹了不妥當的人家。二老爺遠在京城,大老爺沒法如臂使指地管束,但是親事,可是操諸於他們夫妻之手。
「當時要是緩開一步,等到我回蘇州,現在也不至於這樣難堪。」大太太語帶埋怨。「都到寒山寺卜過吉凶了,王家就差沒有送庚帖上門,到時候真送來了,你怎麼回?」
兩家就親事已經達成了默契,沒有得體的理由,大老爺的確是不好回絕王家。
「就說當時以為說親的是嫡子吧!」大老爺沉吟着緩緩道,「三娘子雖然是庶女,但卻很得我的喜歡,想要配個嫡出的。」
這藉口雖然也不能說不好,但日後給三娘子說親的時候,就要找一個嫡子了。
「若是王家當下就拿了四少爺、五少爺的庚帖來,又該怎麼辦?」大太太乾淨利落地回絕了大老爺。
大老爺眉宇微暗。
三娘子的婚事,還是不能讓大太太插手
說來說去,不就是不想給三娘子找門可心意的婚事?
「先拖一拖吧!」他淡淡地道,「三娘子前幾天在李家人面前失了禮,現在看來,倒未必不是件好事。」
那樣狼狽的樣子被李家人看到了,雖然不會馬上傳到王家人耳朵里。但李家人心底總要掂量一下,三娘子值不值得他們親自保媒。
若是媒人中途抽板,這門親事就很難結成了。
大太太舒了一口長氣。
「四姐又提起了鳳佳和小五的親事。」她略帶猶豫。「我說孩子還小,不急於一時」
「鳳佳性子頑劣了些!」大老爺皺起眉。
五娘子畢竟是嫡女,再怎麼不合大老爺的口味,不自覺都要多了幾分關心。
大太太嘆了口氣。
「把三姐四姐的婚事說了,再來議小五的事吧!」她有些疲憊。「這回是不等,也得等了!」
世家大族之間,行事要給對方留三分臉面,就算楊家反悔不想和王家結親,也不能着急上火地為三娘子再說一門親。那豈不是在當面打王家的臉?
少說也要等上一年半載,等事情淡了,再提起這件事。
大老爺點了點頭。
透過玻璃窗望了望天色,「兒女們要來請安了。」
晨昏定省,現下已是申初,兒女們都下了課,要到大太太屋裏來問安了。
大老爺就看到兩三個小姑娘裊裊娜娜地進了正院。
「七娘子長得和九哥倒有幾分相似。」他起了興致,隔着窗戶仔細地端詳着一身黃衣的七娘子。
大太太也順着他的目光望了過去。
七娘子唇邊含着淡淡的笑意,就好像是一陣婉約春風。
看着她,就叫人從心底柔和起來。
她正聆聽着五娘子和六娘子的對話。
五娘子得意地比劃着什麼,六娘子拉着姐姐的手,又急又快地說個不休。
嫡庶和睦。
大老爺看向大太太的目光不由得柔和了幾分。「把小七放到正院,倒是辛苦你了。」慰勞大太太。
大太太唇邊帶了笑。
「小七也很懂事!」
她沒有吝惜誇獎。
七娘子自從來到正院,非但沒有給她惹過麻煩,還建了一樁奇功,平時也是事事妥當。
連眼高於頂的二娘子都破天荒誇獎了她好幾次。
又和大太太說了兩三次,以後有事,可以問計於七娘子。
自從初娘子出嫁,大太太也的確有些力不從心的意思。
主持這麼一個大家庭,費的心機是常人難以想像的,一個不小心,就可能忙中出錯。
再看看吧!大太太心想。
若是真的可以造就,自己倒也不會虧待她的。
大老爺想的卻要更深一些。
九哥眼看着就大起來了。
雖然是大太太膝下養大的,但大太太又不是沒有嫡親的血脈,將來秦家那裏,九哥走動得就有點尷尬。
將來有機會,還是要拉拔拉拔生母封家!
七娘子心底卻是一片煩躁。
換做是誰,在連續三天從自己的書桌里發現各種蟲蟻之後都不會太高興的。
許鳳佳似乎認準了她總會有害怕的蟲蟻,每天變着花樣,從天牛到瓢蟲
家學就成了小型動物園。
搞得每天上學之前,她都要叫立夏清理一下書桌。
許鳳佳甚至還明目張胆地派了五娘子做他的耳目。
「表哥像是和你槓上了!」五娘子坦蕩蕩,一臉看戲的意思。「不過,楊棋,你的膽子還真夠大的。」
什麼不學,學許鳳佳的無禮。
什麼姐啊,妹的,都不見了,除了對二娘子還有些尊敬之外,五娘子見了誰都上趕着叫名字。
七娘子心中暗惱。
不是沒想過息事寧人,索性隨便找個東西,裝作害怕。
但話說回來,這些蟲蟻現在都被立夏先行掃走,她也沒有多少害怕的餘地。
總不成一個能把蜘蛛放在手心的女孩子,會對地上的天牛大喊大叫吧。
男女家學靠得很近,平時進進出出,許鳳佳和她總有碰面的時候。
他看向七娘子的眼神就讓七娘子很不舒服。
好像在看着一隻有趣的動物!
偏偏,許夫人又是那樣溺愛,大太太也沒有管束的意思。
想告狀都不知道該向誰說。
連二娘子都被整過了,還有誰是許鳳佳的克星?
七娘子心裏有事,就格外的寡言少語。
連大太太今天頻現的笑臉,都沒有留意。
「過幾天就是重陽。」大太太和顏悅色。「今年就在聚八仙后頭的假山上登臨一番吧!」
重陽節要登高插茱萸,飲菊花酒。
大老爺笑着說,「到了那天,在朱贏台擺幾桌請姨夫人賞菊花。」
朱贏台外種滿了菊花,這時候正值盛放。
來給大老爺、大太太請安的許鳳佳起身代許夫人謝過了大老爺的好意。
在大人面前,他一向舉止有度。
才一坐下,就又若有所思地望向了七娘子。
七娘子心中慍怒,索性別過頭和五娘子說話。
「五姐,你現在臨的是誰的貼?」
今日在家學,先生破天荒誇了五娘子的字。
雖然還有些粗疏,但和半年前相比,已是天上地下。
五娘子眉間閃過了一縷得意。「這幾個月在臨《多寶塔碑》。」
多寶塔碑是顏真卿的代表作,沒想到五娘子連臨帖都是走雄渾剛健一路的。
七娘子眼中閃動着笑意,「先生也讓你抄書了?」
先生現在已經講到了《朱子家訓》。七娘子得了閒,又要抄寫書中的字句。
「噯,現在早起寫完了一百個大字,還要再抄一頁書,累得很。」五娘子嘟起嘴抱怨,卻也帶着一絲喜悅。
兩姐妹相視一笑。
七娘子的煩躁卻沒有因為這番對話而消除。
許鳳佳還在看她!
看什麼看!難道還能看出朵花來?
好幾年來第一次,七娘子想要起身把茶碗合到許鳳佳臉上。
一時又想到了九姨娘。
其實她的性子,也不是天生就這樣穩。
剛『懂事』的那幾年,聽到什麼風言風語,總是第一時間,就要反擊回去。
九姨娘每每就在話要出口的那瞬間,握住她的手。
冰涼的手心,一下就讓七娘子冷靜下來。
自己好不容易才樹立起的穩重路線,怎麼能因為許鳳佳的一點挑釁而壞事?
不管許鳳佳錯得多厲害,她也不能跟着錯。
否則在大太太眼底,她總有三分不是。
七娘子只好淡淡地嘆了一口氣,垂下了眼帘。
眾人已起身告辭,幾個正院的兒女魚貫進了淨房洗手。
大老爺不免問了一句,「怎么九哥身邊的丫鬟換了人?」
「噢!」大太太的笑語聲就傳進了淨房,「也都到了配人的年紀了,進了臘月,要放一批人婚配的,正好就換兩個先上來服侍着。」
只是那一口血,就讓兩個丫鬟從人人艷羨的正院,跌回了自家小院。
七娘子心中不由有些惻然。
旋又慶幸起來。
至少還能留得性命!已是造化。
立春笑着為九哥洗手。
眼角眉梢卻分明露出了心事。
她也已經十六歲了,趕不上這一次,誰知道下一次是什麼時候?
這陣子,立春躲大老爺,就好像在躲瘟神。
就算這樣,每每大老爺和大太太一搭腔,她就心頭一跳。
生怕大太太輕描淡寫地就把她開了臉,送到了通房堆里去。
七娘子把她的心不在焉看在眼底。
其實說實話,以立春現在和她的交情,如果能開臉做通房,對七娘子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畢竟這樣一來,兩人都是在正院沒什麼根基,只能靠大太太生存的人物。
立春又是大老爺的通房。
她們不會有太多的利益衝突,卻可以結成聯盟,互通有無。
但一想到大老爺臉上隱約可見的皺紋,七娘子就一陣噁心。
大老爺就算保養得再好,也是四十多歲的人了,立春卻才止十六歲!
一想到大老爺和立春在一起的畫面,七娘子就想吐。
她恍恍惚惚地洗過手,吃了飯,就要起身告退。
大太太卻忽然對七娘子招了招手,「你先別走,我有話和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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