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平陽向西經解州、蒲州就能到潼關,過了潼關便是陝西地界。
潼關自古就是兵家必爭要地,無論是奪天下還是守天下,潼關都至關重要。
清廷在原明潼關古城基礎上繼續設防,並復修新建不少設施,更於此地直接設潼關縣。乾隆年間改為潼關廳,隸陝西潼商道同州府。
從蒲州往潼關去的路上就開始下雪,等到了潼關後雪是越下越大,鵝毛都不足以形容。
如此天氣當然無法在外宿營,幸潼關城中有不少空置營房,在當地官員安排下八旗隊伍很快安頓下來。
漢軍正藍旗分到了四間屋子,都是類似車馬店的大通鋪,一間能容納二三十人。
賈六分派了屋子後,又讓人給各個屋子生起炭火取暖,正交待注意通風事項時,有人來通知各旗領班到領隊那集合。
開會?!
覺悟甚高的賈六趕緊要常秉忠幫着安排眾人,自己則一路小跑去「聆聽」阿大人講話,好及時掌握上頭精神,以便儘快落實,靈活機動。
到地卻是被告知因陝西境內大雪,很多地方的道路被積雪阻斷,雖然當地官員已經組織民夫清理積雪,但恐怕這兩天隊伍是走不了了。
「這是壞事,也是好事。」
阿蘭保說了這麼句話,之後交待各旗領班同之前一樣約束手下不得出外惹事,便示意眾人回去,獨留下賈六。
這讓離開的其他七位領班對賈六甚是嫉妒,當然也恨得牙痒痒。
「大人有何示下!」
賈六摸出火摺子要給領導點火,不想阿蘭保卻擺了擺手示意不用,爾後徑直摸出個鼻煙壺放在鼻間,「嗞」的猛嗅了一下,露出一臉滿足愜意的樣子。
這個動作讓賈六想到前世聽過的於大爺抽煙好一口悶的段子。
兀自回味了幾個呼吸後,阿蘭保方才坐了下來,然後笑眯眯的看着賈六:「聽說你拜唐阿三試都是甲等,不錯不錯,我沒看錯你,你果真是個人材。」
要說別的,賈六不上頭,可說這個賈六頓時精神抖擻,臉上卻是一付謙虛的樣子:「屬下只是運氣好而矣,可不敢當大人夸!」
「沒有真本事哪來好運氣?」
阿蘭保將鼻煙壺放在桌上,右手食指在桌上輕輕那麼一叩,「這樣吧,反正也沒什麼事,你帶人去弄點野味來,晚上我同桂大人他們喝兩杯。」
「啊?...嗻!」
賈六出來時就把阿蘭保的娘給伺候了:大雪紛飛你讓少爺去弄野味,你還不如直接讓少爺弄你好了。
無奈,官大一級壓死人,何況他賈隊長還不是官。
尋思潼關城中可能有賣野味的,便想花錢買一些,結果出去一看大街上的店鋪不管是賣什麼的,都他娘的關了門。
這到底是大雪的原因,還是八旗大兵的原因?
賈六不好下定語,為了完成領導交待的事情,他只好回去把祖應元、常秉忠他們拉上,又帶了兩隊蘇喇出城打獵。
潼關這地山連山,峰連峰,野味是斷然不會少的。
一聽去打獵,常秉忠他們的積極性很高,連日行軍,蛋都快顛散了,巴不得能出去活動活動。
祖應元提醒賈六上山打獵可以,但他們不熟悉地形,所以必須找個當地人做嚮導,免得在山裏迷路。
賈六一想對,這事要緊的很,就讓祖應元去找個嚮導來。
沒一會,人就找到了。
就是軍營邊上的一戶人家兒子,平日常和人上山砍柴,做陷坑捕些野味回來打牙祭。
帶路費不多,也就三十個銅子。
賈六樂呵的直接扔給那姓胡的小子一顆三四錢重的銀豆子,這是他前世習慣——只要是請人做事一定要在工資之外額外多給包煙,或者多給個三十五十的,這樣對方工作的積極性就會大大提高,並且保工保量,不勞費半點心,有時還能讓你少花冤枉錢。
就這麼着,賈六一行騎着六匹馬,帶着兩隊蘇喇浩浩蕩蕩出城。
在潼關城還不覺得如何,到了周邊山上從高處往下看去,賈六才算是真正體會潼關的重要性在哪裏了。
此地極險!
谷深崖絕,山高路狹,能夠通行的道路就他們來時那條羊腸小道,往來僅容一車一馬。
難怪先前進城時看到城門上掛着乾隆題寫的「第一關」,果是人間路止潼關險。
離潼關城近的山林里野味必然是不多,所以想要打到野味得往深處走。
越走賈六越心驚,要不是有嚮導的話,他們這行人進山之後弄不好真會迷路,甚至凍死在這鬼地方。
很快,賈六他們就在前方發現了第一個目標——一隻頭埋在雪中的野雞。
「我來!」
祖應元躍過眾人,彎弓搭箭,「嗖」的一箭便射中野雞。
中箭的野雞飛騰撲撲了一陣,終是落在一棵松樹下面。一個蘇喇箭步過去一把提起,估摸有五六斤。
賈六對祖應元刮目相看,難怪這小子說話那麼牛沖,確是有點本事的。
接着倒是沒什麼發現,在胡姓嚮導的帶領下眾人穿過約二三里的密林後,前方突然視線開闊,竟是凹於山中的谷地。
四周山峰,白雪皚皚,谷中也是白茫茫一片,讓人心神不由輕鬆,心曠神怡的很。
賈六也被眼前美景吸引,將馬丟給楊植後,當先順着山坡滑落下去。到了谷中,順手抓起一團雪便砸向了隨後滑下來的常秉忠。
常秉忠不甘示弱,立即抓雪球還擊,儼如小時候一般。
祖應元、王福同一眾蘇喇下來後見狀,也加入雪戰,玩得不亦樂乎,把個胡姓嚮導看得有些發愣,不明白這幫八旗兵怎麼跟個孩子似的。
「好了,干正事,」
賈六將楊植滾起來的一顆大雪球硬塞進王福脖子後,果斷結束戰事,一臉賊笑的從地上捧起一把雪往自己臉上一抹。
先前倒是覺得冷,眼下不管是手,還是臉,倒是有些溫燙了。
胡姓嚮導過來說:「軍爺,前面那地方野獸多,要是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撞着野豬。」
「要是能弄到野豬,再賞你一兩!」
賈六哈哈一笑,從馬背上取下自己的大弓,正要往前走,就聽後邊的楊植驚叫起來:「少爺,腳下!」
這聲驚叫把賈六嚇了一跳,原地騰空而起,落地時險些滑倒,再朝先前所站地方看去,心頭也是一跳,原來雪中竟有一顆骷髏。
「這裏也有!」
「我這也有!」
「......」
眾人都是毛骨悚然,因為他們發現積雪下面有不少死人骨頭。很多早已風化,只因冰凍原因變得無比結實。
「這什麼地方,為何這麼多死人骨頭!」
祖應元一把揪住那個姓胡的嚮導,兩個年長些的蘇喇也不約而同上前防止這嚮導暴起傷人。
「軍爺,這地本來就叫流賊谷...」
姓胡的嚮導也被嚇到了,趕緊解釋說一百多年前李自成的大順軍曾在潼關與大清軍對抗,雙方在此打了好多天,死了好多人。
後來李自成手下有個姓馬的大將假意投降大清兵,卻被大清兵的統帥什麼王爺給識破了,那王爺帶着大清兵先下手為強,將那姓馬的大將同部下七千人全部伏殺。
「先前死的,加上後來被殺的,死的人實在太多了,方圓盡皆山林哪有地方挖坑啊,所以大清兵將屍體全擱在這片山澗了...一百多年下來其實也沒剩多少,打小我們就在這地方玩,不覺得有什麼怕...」
胡姓嚮導說完,小心翼翼的站在那動都不敢動,唯恐八旗軍爺一個不高興就將他變成此地的又一具枯骨。
「賈隊,好像有這麼回事。」
祖應元低聲說道。
賈六沒有吱聲,四下環顧白雪覆蓋的山谷,突然蹲下身來用刀劃拉四周積雪,又露出兩根好像白色木棒似的腿骨,其中一根腿骨上還扎着一枚箭頭。
拔出箭頭時,那根被凍結實的腿骨發出輕脆咔擦聲,一下斷為兩截。
「少爺?」
楊植不知道少爺盯着那枚鏽跡斑斑的箭頭看什麼。
祖應元腳下似有一塊已經與泥土融合在一起的旗幟。
究竟是泥,還是旗,分不清了。
賈六靜靜看着,仿佛間,他看到了一百多年前農民軍將士奮不顧身向着韃子陣營衝去的場景。
「殺咧!」
山谷迴蕩的儘是老秦人不屈的吶喊...
..........
時光穿梭,如今已是事隔百年,從前的英雄變成了如今荒谷中無人問津的朽骨。
一群漢人的後代扎着辮子站在先人奮起反抗的戰場之上。
這是何等的滋味?
賈六不知道,他只默默將那枚箭頭放進兜中,對看着他的眾人說道:「走吧。」
正要轉身時,「嗖」的一聲,一枝利箭沒入離賈六不到一尺的雪地中。
箭尾的翎毛尚在劇烈震動。
「少爺!」
楊植嚇得上前伸出雙手擋在賈六面前,祖應元他們也是面色一變,紛紛去取武器。
卻是遲了,北面谷中有數十騎踏馬向他們衝來!
然而這些馬上的騎士卻沒有再射出箭枝,更沒有縱馬衝撞漢軍正藍旗這幫人,只是圍着他們兜了一圈後勒馬停住。
「誰是鬼子六!」
一個模樣很是年輕的滿洲八旗子弟於馬上,用馬鞭輕蔑的指着被他們圍在當中的漢軍正藍旗眾人。
「我是。」
賈六打量了眼那滿旗子,再看了眼剛從地上拔出的箭枝,直接將這箭枝遞向那滿旗子。
「這箭是你的?」
「哼,記住,我家的奴才也是你們這幫漢軍的主子!這次看在領隊的份上饒過你,再有下次,我一箭射殺了你!」
那滿旗子旁若無人的一勒馬韁,抽鞭遠去。
「駕!」
「駕駕!」
幾十名滿蒙子弟緊隨那人其後,其中就有那抬入滿洲正黃旗的洪承疇重孫洪佳德標。
隨着蹄聲的遠去,谷地上出現無數蹄印,以及無數被從積雪中攪出來的大順軍將士骸骨。
「少爺?」
楊植呆呆的看着,他知道這是人家來警告少爺了,誰讓少爺老乾那些缺...缺德事的。
「沒事,走,我們打獵去!」
賈六卻是絲毫沒將此事放在心中,臉上反而還有笑容。
只是上馬之後,他還是側頭看了一眼遠去的滿蒙子弟,臉上的笑容一點點凝固,最後漸漸消失。
轉而代之的是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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