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德米拉的頭更低了。讀字閣 www.duzige.com
身為瑞典分部的成員,在瀕臨死亡時向被囚之神祈禱,這確實是件可恥的行為。
「先生…請您討厭我吧。」柳德米拉輕聲說着。
短暫的沉默。
點着白熾燈的練習室顯得更加空曠,少女突然覺得有些寒冷,她縮成一團。
「您不用太在意…」
「像我這樣的人…本來就應該被討厭…我…」
柳德米拉的聲音小到聽不清,她幾乎只有嘴唇在動。
越是這樣說下去,她的頭就越低,仿佛無法再支撐靈魂的重量。
身體很冷,頭很沉。
幾乎是下意識的,柳德米拉想要縮起來,用被子蒙住自己。
在狹窄封閉的空間中,她才能獲得那微小卻珍貴的安全感。
她的動作停住了。
肩膀上的手掌離開了幾秒,柳德米拉有些驚慌地轉頭看去。
沙…
頭頂一沉。
「別亂動,傷口會崩開的。」王錦揉了揉柳德米拉的金髮,聲音中沒有半點厭惡,反而一如既往的柔和。
柳德米拉身子一僵,不再動彈。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王錦無奈地笑了笑。
柳德米拉這種陰鬱的性格並不正常,她不是單純的社恐,也不是不想跟人交流。
這姑娘身上問題很大…不,這姐妹倆身上問題都很大。
「柳德米拉,能陪我聊聊嗎?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很困難,你可以用沉默表示拒絕。」
傷口逐漸癒合,王錦翻出污染沉澱劑,一邊遞給她一邊說着。
柳德米拉接過瓶子,低下頭思考了幾秒。
終於,她像是下定決心般,輕輕嗯了一聲。
「那再好不過了…首先,柳德米拉,我希望你能清楚一件事。」
王錦頓了頓,嚴肅地說着。
「我並不討厭你,至少不會因為你怕死就心生厭惡。」
「記住這一點,柳德米拉,下次胡思亂想時要儘量想起這句話,好嗎?」
柳德米拉沒回應,她深吸一口氣,用被子蒙住腦袋。
緊跟着,被子上下晃了晃。
看來是在點頭。
「那麼…你為什麼來幽海?」
王錦笑笑,開口提問。
「我…目的地其實是那個,格陵蘭群島。」被子裏傳來悶悶的聲音。
很奇怪,柳德米拉這樣似乎能正常交流了。
「那麼,塔莉埡也是這樣?」
「…不知道。」
「不知道?」
「我很少跟她說話,上次正式交流還是…幾年前。」
王錦愣在原地。
他被「幾年前」這個誇張的時間跨度震驚到了,這讓他想起曾經看過的段子。
男主人公得了種說話就會死的怪病,他的生命還剩下幾十個字,於是只有逢年過節的時候會跟親人交流一下。
柳德米拉顯然沒有這種病。
她很健康,身上沒有詛咒,也沒有亂七八糟別的什麼東西。
「塔莉埡很關心你。」王錦思索着開口,他發現事情比自己想像的要嚴重許多。
「那又怎麼樣呢…先生,她的關心不能改變任何事,那恰恰是我最難忍受的地方。」柳德米拉的聲音有些顫抖。
「不能改變任何事…方便聊聊嗎?如果你不想,我們隨時都可以終止這次談話。」
「沒關係…先生。」柳德米拉深吸一口氣。
她是個狙擊手,敏銳的觀察力讓她早就發現了王錦的目光落在何處。
塔莉埡床頭柜上那張殘缺的全家福。
「您看到了嗎,那個時候的我。」柳德米拉指了指。
被劃花的地方,隱約能看到女孩開朗的笑臉。
她指的就是那裏。
王錦瞪大眼睛,他快步走到床頭櫃前,拿起照片。
「居然是這樣嗎…」
那個被他認作柳德米拉的,怯生生躲在父親身後的孩子,其實是塔莉埡。
而露出開朗笑容的,是如今陰鬱到病態的柳德米拉。
若干年前,她們的性格跟現在完全相反。
「母親身體不是很好,在懷孕七個月的時候早產了,她也永遠留在了手術台上。」
「父親是個傭兵,他是有名的衝鋒手與狙擊手,唯獨…不會帶孩子。」
「我和塔莉埡從學會走路開始,就跟着他到處跑來跑去,看着父親接下僱傭,完成任務。」
「這種胡鬧一樣的育兒方式顯然行不通,尤其是對兩個體弱多病的早產兒。」
柳德米拉的語言逐漸順暢起來,她用很低的聲音講述着自己的故事。
「幸運的是,父親結識了瑞典分部,我和塔莉埡能夠一個留在房間裏養病,一個跟他出去當助手。」
「那時候的塔莉埡很瘦小,她說自己是姐姐,就把自己的食物都塞給我…偏偏又承擔了最危險的突破任務。」
「我則繼承了父親的狙擊天賦,他的狙擊槍和望遠鏡…我一直視若珍寶。」
「父親真的是個很好的父親,他努力填補着母親那一半的空白,會在我們生日時送來粉色的瞄準鏡,還有帶着花香的槍油。」
「鋼鐵般的禮物啊…」王錦小聲笑了出來。
他幾乎能想到全家福上那個男人,笨拙地向隊伍中的女傭兵請教,得到「粉色」和「花香」兩個關鍵詞便去努力準備。
結果讓人哭笑不得,不過他的女兒們仍舊記到了現在。
「是啊…先生,父親沒有您這樣聰明,他偶爾需要人照顧的。」柳德米拉從被子裏探出頭來,靠在牆上,輕輕閉上眼睛。
「可我沒照顧好他。」
轉折太過戲劇,可王錦早已經清楚了故事的走向,他只是嘆了口氣。
「那是一次任務,本應該和父親衝鋒的塔莉埡身體不適,跟我換了班。」
「於是計劃成了我這個狙擊手掩護父親殺出重圍。」柳德米拉的聲音開始顫抖,胸膛微微起伏着。
回憶起這些讓她很痛苦,少女縮回了被子,像是蝸牛縮進自己的殼。
「火力不足,冷冽者鋪天蓋地,父親的小隊付出了幾乎全滅的代價,勉強讓身為隊長的他活了下來。」
「而最後一刻…父親拖着重傷的身體撤離時,我在瞄準鏡里看到了那名還沒徹底死去的冷冽者。」
「他握着匕首,準備跟父親同歸於盡。」
「而我…」柳德米拉的說話聲變得斷斷續續,她似乎正在低聲啜泣。
「我打偏了,先生。」
「那是我生命中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打偏。」
「我到現在依舊能想起父親驚愕的目光,冷冽者蒼白的臉,還有當時那個渾身顫抖的自己。」
「是我害死了父親,毀掉了一切。」
「看到他倒在血泊中時,我很清楚…我這輩子都不會再原諒自…」
嘭!
「夠了!別再說下去了!」
門被重重推開,紅着眼眶的塔莉埡拼命深呼吸,壓制着自己的情緒。
「明明不是你的錯!柳德米拉…我…我說過很多次了…」
一向溫和開朗的塔莉埡像是變了個人,她面色黯然地低下頭。
唯獨對柳德米拉,她束手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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