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於若菊沒多想應下,拐彎往後邊走,到馬車跟前時候,她探出小臂,直接撩開帘子。
金色的光芒頓時撲面而來,於若菊反應不及,定睛一看——
本應黑黢黢的車廂中,此刻堆滿了各種各樣的盒子,周圍用植物點綴,不用想都知道那些盒子裏是何等珍貴的禮品。
「」
於若菊怔忪片刻,抬頭去找罪魁禍首,發現後者已經站到她右斜方,也在看着她,笑的很深。。
於若菊想說什麼,卻冒不出一個字。
她知道自己就算過去給尉遲文說她什麼都不要,後者也會想盡辦法把這些東西送到她面前。
「為什麼要把這些都給我?」於若菊直起腰問。
尉遲文握拳到唇邊,制止自己,繼而輕描淡寫:「這些本來就是姑娘用的,我一個大男人留着幹什麼。」
於若菊輕嗤,收不住笑意:「你不是說只是一點小玩意兒嗎?」
「這些不就是小玩意兒嗎?」
他再次望向她:「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我也有自己想說的,我就是想把所有好東西都給你,就這麼簡單,不要拒絕我。」
於若菊抿了抿唇:「你把話都說完了,我還能說什麼?」
「所以不要說,」尉遲文低聲,恐嚇:「留着,等我們成婚後,你都會帶回來的,沒區別。」
「呵。」於若菊哼笑,但到底沒說拒絕的話。
尉遲文凝視着面前的女人,原先放鬆的神情,逐漸,變得認真了幾分:「你是怎麼看我的?」
他的語氣,也如他的神態一般認真。
於若菊總覺得這個場景似曾相識。
她仔細打量着,面前的男人,許久才答:「是個好人。」
尉遲文的眼角眉梢,旋即堆滿了笑,說了一句似曾相識的話:「所以,今晚要不要留下來,這裏沒有別人?」
尉遲文的精力很好,總之,於若菊此刻現在精疲力盡。
簡單的梳洗了一下,躺在尉遲文的床上,被他抱在懷裏。
翌日,把尉遲文送到皇宮外後,於若菊和張小七說了一聲。
她要回家取一些東西。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於父居然還沒回工地上,而是待在家裏。
他就待在院子的露天小水池旁,靜靜的看着一株植物發呆。
除夕夜的爭吵,讓父女間的關係從好歹能待在同一個地方,變成了彼此都想老死不相往來。
於若菊斜睇於父一眼,並沒有打招呼,徑直上了樓,回到自己臥房。
她從床頭吊着的小香包里取出一根已經稍微生鏽的小鑰匙,走到床板的一個小格子前,剛要擰一圈,卻發現根本無法旋動。
另一隻手疑惑地拉了下,那隻小抽屜輕而易舉打開。
於若菊抽出裏面白色絲綢,剛要拿起來打開,她發現一絲異常——
封口的繞線方式,和她平常完全相反。
一瞬間,血湧上大腦,於若菊感覺整個身體都要燒着。
她直接把那個格子哐當幾下全部抽出,端着疾步往樓下走。
於父已經回了大堂,拎了杯熱水往桌邊走,像是準備要喝茶。
於若菊停在桌邊。
砰!
一聲巨響,她直接把格子狠狠丟到桌面,力氣極大,以至於裏面的所有東西都在顛。
於父面前的杯子也晃出水滴,他本人不禁抖了抖。
「你幹什麼!」於父怒斥。
於若菊舔了舔牙齒,努力穩固住那些急促的呼吸,她下巴微昂,示意桌上的抽屜:「你翻過了?」
於父沒有否認,只說:「我找東西。」
「你找什麼?問我好了,」於若菊平靜地看着他,可這份並不能讓人聯想到任何關乎「父女感情」之類的字眼,更像是暴風驟雨之前徹骨的壓抑:「何苦做賊。」
「暫時不用了。」於父把茶杯放到唇邊,語氣譏嘲:「我當賊偷你的東西?你有點良心吧,以前你偷偷賣柴賺錢,藏着不告訴我們,想着離家出走,怎麼沒說自己是賊。」
於若菊哼笑,抽出那塊絲綢,舉高了質問:「還翻這個了?找出什麼來了?」
她把手裏東西摔回去,冷哂:「一分錢都沒有,失望透頂了吧。」
於父偏頭,唇畔浮出一些難以置信的,抽動的笑紋:「於若菊,你怎麼和我說話呢。」
「好啊,爹,」於若菊倏地叫他:「為什麼翻我東西?」
她極盡所能地刻薄:「反正馬上要回工地了嘛,趕緊跑女兒那裏刮刮,能刮到多少是多少。」
於父胸口起伏,牙根動了動,直接把手裏茶杯隔桌甩過去!
他怒不可遏,目眥欲裂,臉上漲得通紅:「混賬東西,你再說什麼話?!」
於若菊一個偏頭側身,敏捷避開他飛過來的玻璃杯,杯子直接撞上她身側的牆面。
哐——
杯子碎屑,濺向了四面八方。
有些擦過於若菊的手背,也有點滴茶水冒到她臉頰,滾燙。
於若菊緩慢地拭了下臉,勾唇:「你以為我還是以前的我?」
於父撐着桌,肺部都氣得發疼:「你不是一直都這樣嗎?白眼狼!」
「我白眼狼?」於若菊看着他:「那你把我替你還的債,都還回來給我好了。」
提到這個,於父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你做夢!誰把你養大的?!」
「有你嗎?」於若菊伸出一隻手:「把錢還我,我不介意把白眼狼這個名號坐實,反正我也不在乎名聲。」
「你什麼意思,」於父眉心緊鎖,循過去看她大大方方攤在自己跟前的掌,緊接着,他哈哈笑了兩聲:「我都快忘了,你現在跟了大官。嘖,珍珠項鍊都戴上了,都敢露富了,難怪不用再偷偷摸摸藏錢。長得美就是好啊,爹都可以不當人。」
於若菊聽得愈發可笑,她反問:「你把我當人了?」
「你真的把我當過人?」憶起往昔,皆是噩夢。
「偷我自己攢的錢,把我綁起來用皮條抽,還在拆房關了半個月,要把我賣去青樓那會,你把我當人了?還是說你本來也不把自己當人?」
「虎毒不食子,畜生都比你強。」
「我畜生??」於父瞪得眼珠都快崩出眼眶,他扯扯嘴角:「我怎麼有你這種女兒?以前跟不務正業的混小子屁股後面,現在又去偷情?我的臉都被你丟光了!」
「那你趕緊走,眼不見為淨,」於若菊動動眉毛:「我們彼此都是。」
「這是我家!」
「地契在我這,這是我的房子。」
女兒咄咄逼人的樣子,讓於父陌生不已。
他可是曾經的一家之主呀,任誰見他都要禮讓三分,他記憶里的女兒什麼樣?
纖瘦安靜,沉默寡言,受了委屈也只是死死咬着牙,把打轉的淚水往回憋。
現在,她已經可以當面同他不客氣地講話,甚至是,像過去一般回嘴,羞辱他。她漠然之極的臉色,是一柄青出於藍的淬血刀刃,血緣的血,剮過來的時候,比當年的他,還要利,還要狠。
偌大的疲憊席捲全身,於父兩腿發軟。
他真的老了,是不堪重負的紙老虎,不,他連紙老虎都不夠格,虛張聲勢也是徒勞。他早已降不住眼前這一頭倔強的野馬。
他忽然什麼都不想計較,也不高興爭個頭破血流,更不想再面對於若菊。所以,他背過身,往外走。
為了不讓自己看上去那般老弱無依,宛若喪家之犬,於父想要昂首闊步地出去,可他試了試,卻發現連挺腰直背的力氣都蕩然無存。
於若菊定神,無聲地注視父親背影片刻,啟唇:「把你丟的杯子掃了。」
然後提上格子,往房間走。
回身的同時,於若菊的眼眶瞬間紅了一大圈。分不清是報復的快意,還是心酸的悲憫,她不知道。
盛源酒樓的一間房中,於若菊來到這裏的時候,沒想到岳玲奇已經在等她。
她倆之前從未見過面,但於若菊還是一眼便認出了岳玲奇。
女人坐在椅子上,皮膚白嫩,身材微胖。
岳玲奇也瞧見了於若菊,笑着沖她揮了揮手。
於若菊不忙落座,停在桌邊與她禮貌地問好:「岳掌柜,讓您久等了。」
岳玲奇點點頭:「是我來的早了,你坐吧。」
於若菊頷首,坐下。
岳玲奇仍在端察她,她直截了當評價:「於姑娘,你長相很漂亮,放心,沒有其他意思,單純的誇獎你。」
「嗯,」於若菊莞爾:「謝謝。」
岳玲奇雙手放在一起:「不過在我意料之中。」
見她一直在外貌上圈點,於若菊也不好多言,只是配合着,擺出微笑。
留意到這姑娘不太自在的神態,岳玲奇笑了笑:「我說了,於姑娘你不必在意,畢竟想吃這口飯的,長相是必然的條件。」
「就說牛平安吧,不用驚訝,我知道他的本名。」女人笑吟吟的:「他能有今天,大部分因素也源於他的長相,東京城裏才子那麼多,模仿學習柳三變的人更多,他們的才華未必比他差。」
於若菊點頭表示同意。
岳玲奇的確是個心直口快的人:「於姑娘,你和牛平安是什麼關係?」
她猜得很準:「以前有過故事?」
於若菊並不否認:「對,我喜歡上作詞也是因為他,不過我沒有好好學習過。」
「這就難怪了。」岳玲奇靠回椅背,表情若有所悟。
為於若菊喝了口茶,岳玲奇又問:「為什麼今天才來找我?」
於若菊愣了下,回:「想試試自己想做的。」
「呵」岳玲奇失笑:「還有呢。」
於若菊搭在桌邊的指端稍微動了動,爾後才掐緊了答:「因為沒有錢。」
岳玲奇會意一笑:「為了錢麼?」
「是,」坦率承認並不讓於若菊感到羞愧:「而在這裏作詞唱曲能有很多錢。」
「你有什麼自信一定能被其他人認可呢?」岳玲奇也不跟她拐彎抹角:「我們這裏給的錢是多,但也要有足夠多的人願意為你們掏錢才行。」
於若菊回:「至少想試一試。」
岳玲奇挑眉:「看起來你很有把握。」
「不,我沒把我。」這世上優秀的才子太多了,她這種人連書都沒念過的根本不值一提,唯一的優勢,就是她的接地氣了。
所以那天尉遲文一針見血的說出來後,她心裏其實非常驚訝。
岳玲奇一隻手搭到椅子把手:「你會譜曲嗎?」
「會。」
「哦?」岳玲奇微微前傾上身,來了點興趣:「以前譜過嗎?」
「有過。」於若菊從自己的布包里抽出那塊絲綢,打開,從裏面拿出一張微微泛黃的紙,遞給了岳玲奇。
岳玲奇隨意翻出其中一張,斜在桌緣,抬着眼皮,專心看。
少刻,她跟譜哼了幾句,繼而若有所思點點頭,看回於若菊:「嗯,還不錯。」
岳玲奇把這張歌譜遞迴去:「唱一下這個。」
於若菊接在手裏:「現在?」
岳玲奇沒有遲疑:「對。」
於若菊抬頭看向窗戶,房間的窗戶是開的,能聽到外面鼎沸的人群:「外面還有很多人。」
「很多人怎麼了,如果你真的留在我這裏,」岳玲奇掃了眼她:「你還要在更多人面前表演,可能要比現在多十幾倍。」
於若菊有些排斥熱鬧,牴觸喧囂。但她也清楚,如果鐵了心要走這條路,必須強迫自己適應那些本不喜歡的場合與環境。
所以她立即深吸一口氣,準備唱出來。
中途,岳玲奇抽回她寫詞那張紙:「從這張紙上來看,這首詞你已經寫出來很久了吧,三年,還是五年?」
「八年了。」
「這裏」她掀眼,將其中一段念出來:「這句話什麼意思?」
於若菊把結他抱到懷裏:「講的是想要逃離牢籠,離家出走。」
岳玲奇一怔:「為什麼這麼寫?」
於若菊輕描淡寫回:「那天我爹把我攢的銅板全偷走了。」
岳玲奇噤聲數秒,再一次倚回去,把自己變成懶洋洋的聽眾:「你唱吧。」
等到於若菊唱完,岳玲奇撐回桌子,沒有評論她的曲子,反倒提起另一件事:「於姑娘,不久前我其實得到一個提醒,和你有關。」
於若菊望向她:「什麼?」
「尉遲大人,你知道他對吧,」岳玲奇支住下巴:「嚴格來說,我們這些人都歸他管,雖然除了一些大事外,他也不操心我們做什麼就是了。」
岳玲奇微微一笑:「他讓人傳話給我,說你是他未來的娘子,就這一句話,但裏面的意思,你應該明白。」
「但我今天還是和你見了面。」
「你懂我的意思嗎?」
「你剛剛和我說因為沒有錢,我還有些奇怪,你既然跟着尉遲大人,為什麼會」
「後來我大概猜到了。」
說着話,岳玲奇眼睛裏,很自然地流露出對於若菊滿意的情緒:「所以你今天為什麼突然私底下找我?」
於若菊沉默了一陣,她慢慢傾吐自己的想法:「我知道你說的這些,我來找你的事情,尉遲文他並不知情,我暫時也不打算告訴他。如果你願意收下我,我只有一個請求——」
岳玲奇笑了:「怎麼都這愛提要求?難怪你和牛平安是一個地方出來的。」
「我不想和牛平安有什麼關係,我想做我自己的。」語氣里的堅定,毋庸置疑。
「嗯」岳玲奇沉吟:「這件事,我得再考慮。說實話,我非常希望他能留在我這裏,因為他風頭正盛,能給我帶來很多銀子,但我看他對你的事好像很執着。」
於若菊目光不移:「我可以等。」
岳玲奇:「等待或許很漫長,或許我再也不會搭理你,畢竟你你明白我的意思。」
她沒有漏出一絲遲疑:「沒關係。」
岳玲奇笑了笑,給這次見面畫上句點:「好吧。於姑娘,你很不錯,尤其是唱曲的時候,如果你是一個男人,我相信你會比牛平安成就更高。」
接下來好幾天,心裏有了希望,於若菊整個人都變得比平時更有活力了些。
她沒有住進鐵家院子,但熬不住尉遲文的糾纏,所以也隔三差五的,會留在他那過夜。
由於前些年在湯餅店留下的習慣,於若菊通常到午時之後才能入睡。
尉遲文恰好相反,因為最近的事情太多,導致他整個人每天都要處理大量事情,非常累,所以只要回到鐵家院子,就會立刻休息。
有時他想抱緊於若菊啊,於若菊還在那好整以暇地玩看書,念詞。
尉遲文就無奈了,催促道:「於若菊,睡覺,睡覺了!」
於若菊:「等會。」
尉遲文更無奈了:「你還不睡幹嘛?不怕明天起不來?」
於若菊淡着聲:「嗯。」
尉遲文乾脆將她拉回到床上:「是是是,你不怕,但我怕,現在幽雲十六州打的激烈,一天十幾封摺子」然後就恬不知恥撲過去,把女人壓下去:「要不是因為你再,我每天都得住在東宮了。」
他敏銳地察覺到了於若菊這段時間不同以往的愉快情緒,但他願意將這種變化歸功到自己頭上。
一周後的清晨,於若菊起床洗漱,尉遲文還在床上,沒有清醒的意思。
於若菊買了早餐,回鐵家院子的路上,卻見到了一個許久都沒見面的人,老村長。
對面一看到她,語氣也相當急躁:「若菊,若菊,怎麼辦啊。」
聽見他火急火燎地叫自己,卻總說不到正題上,於若菊眉心微皺:「到底怎麼了?」
她聲音如水流般安撫着:「老村長,你別急,慢點說。」
「好」老人家強迫着自己穩定,道出滿腔透骨的絕望:「我們做的事情全沒用了。」
於若菊心一驚:「為什麼,因為那些大人物們都覺得不行?」
「不是,具體我還不曉得,」老村長鼻子仿佛堵了:「先不說這個,咱們先去醫館吧,王大人情況很不好,早上王忠讓人回來,不知說了些什麼,他整個人立刻背過去了。」
不好的預感在心底翻湧,於若菊胸口發窒:「我知道了,咱們現在就去。」
沒有理會還在床上的男人,只是匆匆將早餐放下,她便匆忙下樓,跟着老村長到了醫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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