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狐 第一一五章殘月橫空,正是殺人時

    第一一五章殘月橫空,正是殺人時

    來到陽關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了。

    僕役們點亮了火把,鑽進了沒有大門的城垣,城裏空蕩蕩的,除了一些風滾草隨着晚間的微風在空曠的街道上亂跑之外,就剩下半面被風撕成絲線的慘白色旗幟。

    許東升非常熟悉的沿着大街走進了一間還算完好的房子。

    僕役們前後左右搜查一通之後,就立刻在屋子裏點了一堆火,火堆上的灰燼很厚,有些看起來似乎是才燃燒過的,牆壁木楔子上掛着的水囊和鹽袋,門外水井的轆轤上還掛着一個不大的半新木桶,這一切看起來似乎很奇怪。

    一想到這裏原本就是絲綢之路的必經之路,鐵心源也就想通了。

    與人方便自己方便這是這個時代商賈們共通的行為準則。

    就着一碗熱湯,吃掉了兩塊饢餅之後,鐵心源和許東升就擁着厚厚的皮裘,背靠背的坐在陽關千瘡百孔的夯土城牆上,遙遙的向沙州方向看去。

    天空有半彎殘月,夜涼如冰。

    鐵心源喃喃自語道:「該開戰了。」

    許東升只是用鼻子悶哼一聲算是給了回答,這個時候他一點都不想說話。

    慈眉善目的穆辛穿上鎧甲之後,就完成了從學者到統帥的轉化。

    手握彎刀狼一樣的看着不遠處燈火輝煌的雷音寺。

    那裏的慶祝還在進行,那些西夏人仿佛不知疲倦的載歌載舞。

    漫山遍野的酥油燈,發出星星點點的光芒,遠遠看去,仿佛銀河。

    梵音高聳入雲,又突然下落,在荒原上徘徊,百十名僧侶帶着特有的韻律誦經,似乎已經把人帶進了幸福的佛國。

    「這都是異端!」

    穆辛的面孔猙獰,一字一句的從牙縫裏迸出這句話。

    一個頭臉都包在麻布中的大漢跪倒在穆辛的腳下,虔誠的道:「阿瑪爾願意為天神剪除異端。」

    穆辛厭惡的看了一眼遠處的西夏人,將手搭在阿瑪爾的頭頂道:「去吧,用你的快馬彎刀為天神爭得榮譽,只要是你做的,天神都能看到。」

    阿瑪爾親吻了穆辛的足尖,站起身大聲朝屹立在黑暗中的騎兵吼道:「以天神的名義,殺光異端!」

    騎兵緩緩地開始移動,跑在最前面的,就是那十八個奴隸騎士,他們的彎刀在冷月下閃着寒光。

    都羅然然從未像今天這樣痛苦。

    就在今天,他將好像將自己的一生重新活過一遍,不論是自己的親人,還是自己的敵人,每一個人的面孔都栩栩如生。

    很多已經忘記了的往事,一幕幕的浮現在他的面前,有的讓他痛不可當,有的讓他歡欣鼓舞。

    當他痛哭流涕的時候方丈要他放下心魔,當他狂呼歡笑的時候,方丈要他記住這種感覺,因為那是來自佛國的幸福。

    太陽落山的時候,他開始痛哭流涕,因為那種讓他五感敏銳的佛恩,正在緩緩地消退,他甚至能感受到那種令他痛苦不堪又極度愉悅的佛恩,正在緩緩地從頭頂沿着脊椎最後來到腳心,然後就回歸了大地。

    方丈長嘆一聲,宣了一聲佛號,就退回了正在集體禪唱的僧侶群,繼續為眾生祈福,他希望佛的恩賜能夠滿足每一個人。

    失落的都羅然然,端着一杯比血還紅的葡萄釀從喧鬧的人群中站起,雙目血紅,他認定佛恩的離開,不是因為自己被佛陀拋棄了,而是因為自己不久前做的事情讓佛陀失望了。

    只有殺掉那些像騙子一樣蠱惑自己的阿族人,才能重新回歸佛國。

    酒杯里的葡萄釀泛起了漣漪,都羅然然猛然一驚,作戰多年的經驗告訴他,正有大股的騎兵在迅速的接近中。

    「敵襲!」都羅然然大吼了起來,聲音是如此的大,甚至掩蓋了高亢的梵音。

    身邊的甲士瞬間就從歡慶的氣氛中清醒,一個甲士在第一時間就吹響了牛角號。

    梵音消失,每個西夏人都憤怒的朝馬蹄的轟鳴的方向看了過去。

    都羅然然已經跨上戰馬,帶着最先醒悟過來的親衛兇狠的朝大隊騎兵襲來的方向發起了衝鋒。

    只需要一盞茶的時間,自己身後那些勇猛的西夏猛士就會完成戰陣的布列。


    藉助微弱的月光,都羅然然影影綽綽的看到了一支揮舞着彎刀的龐大騎兵隊伍。

    心頭一片冰涼,又驚又悔,嘶吼一聲道:「今日戰死在這裏吧!」

    巨大的斬馬刀橫在腰間,想要迎頭攔住來勢兇猛的騎兵,除了硬碰之外別無他法。

    奔跑在最前面的騎士卻策着戰馬,如同舞蹈一般從他的身邊滑過,不論都羅然然如何怒吼,也不和他做任何的糾纏。

    暗夜中,兩匹高速奔馳的戰馬迎頭撞在一起,在戰馬的哀鳴身中,骨頭斷裂的聲音如同大把枯枝折斷一般密集的響起。

    都羅然然的鎧甲上暴起無數條火星,這是彎刀正在從他的鎧甲上划過。

    斬馬刀長達三尺的刀刃將一個波斯騎兵攔腰斬斷,血泉噴起,戰馬帶着騎士的下半截身體依舊向前沖。

    都羅然然低頭弓背,身子在戰馬相撞之後就蜷縮成球,在戰馬倒地之後,他的身體如同一隻鐵球在地上翻滾,撞倒兩匹戰馬之後,渾身冒血的都羅然然搖晃着站起來,大吼大叫的掄着綁在手上的斬馬刀向前砍劈。

    他的雙眼已經被血糊住,看不見任何東西,在這樣的昏暗的夜晚,有沒有眼睛又有何妨,身邊全是敵人,砍劈就是了。

    十八個奴隸騎士如同蝴蝶一般在西夏人群中飛舞。

    所到之處,血花盛開,只要有那裏有西夏人正在集結,他們鋒利的彎刀就會殺向那裏,將西夏人的希望碾碎在那裏。

    一個西夏老婦被戰馬撞倒,戰馬想從她的腹部拔出蹄子,卻連她的身體一起帶起,不知何時那個婦人竟然死死地抱着馬蹄不鬆手。

    奴隸騎士的彎刀帶走了婦人的頭顱,戰馬卻沒有了應有的速度,又有一雙手抱住了馬蹄,同時一個赤手空拳的西夏漢子凌空撲向奴隸騎士。

    彎刀在半空中畫了一個半圓,鋒利的大馬士革彎刀幾乎沒有阻礙的斬斷了那個西夏人的身體,奴隸騎士的戰馬卻轟然倒地,巨大的戰馬身體將那個抱住馬蹄子的西夏少年壓在了底下……

    寺廟的大門口哭聲震天,無數的西夏婦孺爭先恐後的鑽進了寺廟大門。

    即便是那些已經開悟的高僧,也舉起各種奇形怪狀的武器,攔在寺廟的外面,用鐃鈸,用鼓錘,用木魚,甚至用香燭阻擋那些瘋狂的波斯武士。

    事實證明,開悟高僧的身體並沒有獲得神佛的特別庇佑,被彎刀劃到之後也會開裂,被沉重的鐵骨朵砸到,也會破碎。

    方丈站在高高的鐘樓上,一遍又一遍的敲擊着大鐘,這一次傳出的不再是高僧開悟的喜訊,而是戰爭到來的噩耗。

    鐘聲傳到穆辛的耳中,他抬頭看看已經落到山巔的殘月。

    嘆息一聲,舉起自己的彎刀,帶領最後的一批騎兵殺進了戰場。

    西夏人已經被殺得屍橫遍野,卻依舊在廝殺,沒有像自己以前見到的那些種族一樣,跪地投降。

    都羅然然倒在了地上,他的斬馬刀已經不見蹤影,同時不見蹤影的還有他的右臂。

    一條腿不自然的扭曲着,一截白色的骨頭從膝蓋處透出皮膚,在慘白的月光照耀下,閃爍着象牙的光澤。

    只是這一切沒有人看到,他的身體倒在一個凹坑處……

    戰場上箭如飛蝗,不斷地有波斯騎士從戰馬上栽倒下來,然後被密集的馬蹄踏成肉泥。

    終於有一群由三十多人人組成的西夏武士群,在西夏百姓用命拖延波斯人的攻擊之後,站穩了腳跟。

    很快就由三十人的隊伍,變成了五十人,而後變成了一百多人的方陣。

    長槍,盾牌,弩箭,長弓,在一個隊正的統領下緩步橫在雷音寺的大門外,無論波斯騎士如何攻擊,他們都像岩石一般將那些由戰馬和人組成的波濤拍碎的那裏。

    一個奴隸騎士的屍體,靜靜地躺在陣前,渾身插滿了箭矢,雙目緊閉,如同安眠。

    西夏人的軍陣還在不停地擴大,波斯騎士如同旋風一般從陣前掠過,送去一陣密集的箭雨,卻被高聳的櫓盾一一的擋在外面。

    從櫓盾的縫隙處總有長槍倏然刺出,帶走一個波斯人的生命之後就如同毒龍一般的縮了回去。

    臉上有疤痕的奴隸騎士驅趕着三匹臀部插着短刀的戰馬,張開自己黑洞洞的嘴巴無聲的嘶喊着沖向了軍陣。

    他的雙腳已經站在馬背上,左手臂盾護在臉前,西夏人的箭矢不斷地鑽進他的身體,在這個距離,魚鱗甲如同紙片一般薄弱。當三匹刺蝟一樣的戰馬搖搖晃晃的和高大的櫓盾撞在一起的時候,疤痕臉奴隸騎士就縱身躍進了西夏人的戰陣……

    陽關上響起低沉的羌笛聲……

    鐵心源其實很想吹塤,只有聲音更加低沉哀怨的塤才能和殘破的陽關相契合。

    許東升從睡夢中驚醒,看着火堆對面的鐵心源道:「你說,誰贏了?」

    鐵心源搖搖頭道:「不知道,反正宋人沒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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