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一介武夫
盟約這種東西在中國的歷史上層出不群。
春秋之時,強大的王侯在他威名最盛的時候一般都要舉行會盟,告訴天下人,誰才是這個世界最有權力的人。
每一次會盟其實就是一次社會規則的改變,只有最強大者才有權力重新制定遊戲規則。
這一點從來都沒有改變過,遠古時期制定的一些規則,直到後世依舊在被遵循。
這些規則束縛着所有人,從君王直到乞丐。
一些夢想自由的人如果想真正得到自由,就必須打破舊的秩序,按照自身特點,選擇對自己最有利得方式來制定新的規則。
地位和財富越高,對自由的需求就寬泛,相對的,地位越低,財富越少,對自由度的需求就越少。
因為,他們需要那些已經存在的規則來保護自己不多的一點權力。
秩序對上位者來說是一種約束,對下位者則是一種保護,更是一種簡單的平衡關係。
就是因為有人不斷地制定規則,這個星球上的文明才會延續,否則,按照人類的黑暗本性,所有人早就在自相殘殺中死光了。
鐵心源之所以要跟大雷音寺訂立盟約,最大的原因就是現在的哈密國還不夠強大,他還做不到為這個世界制定規則,更做到只要一出聲,世界就要側耳聆聽的程度。
屁股決定腦袋只是一定的。
如果鐵心源現在只是一個百姓,他制定出來的規則就和現在有很大的不同。
現在既然坐上了王位,他制定的規則就和歷史上的那些王制定的規則沒有多少區別。
王安石身為臣子也想制定規則,這就註定他的規則不可能被長久的執行下去,人亡政息是最常見的。
當他被兩個武士送上馬車的時候,他還非常的憤怒,等到馬車開始狂奔的時候,他胸中的憤怒就消失了。
當鐵心源表現出強大的軍事能力之後,他的權威也在不斷地增加,已經可以無視別人的一部分感受,野蠻的按照自己的意志做事情。
王安石對權利的認知很深,所以,在經歷了短暫的憤怒之後,他就可以拉開窗簾,心平氣和的欣賞戈壁上美景。
哈密國的馬車很好,即便是在滿是碎石的戈壁道路上狂奔,也比震的人腦仁疼的大宋馬車好的多。
當然,這只是相對而言,如果按照這個速度一路狂奔到東京汴梁城,王安石覺得自己很可能會大病一場。
真正讓王安石安靜下來的是哈密國的火炮……
他親眼看到西夏最彪悍的戰卒,還沒有靠近哈密軍隊,就被火炮輕易地撕碎,無論那些西夏猛士表現的多麼彪悍兇猛,多麼的富有戰場廝殺的技巧,最終的下場和那些並不彪悍的民夫們差不多。
都被火炮轟擊成一堆碎肉,然後凌亂的堆在荒原上。
這是一場屠殺……
禿髮阿孤臨死前是這樣咆哮的。
身為主帥,他已經奮勇拼殺到了最前線,像個野人一般披頭散髮,赤裸着上身嗷嗷大叫着發起一次次的衝鋒,卻連哈密人的營地都不能到達,就被添滿了散彈的火炮打斷了雙腿,即便如此他依舊匍匐着向哈密人的營地前進,最終,被一杆從塔盾後面探出來的長矛釘在地上。
在他的身後,是烈火沖天的山包,烈火包圍了山包的三面,只留給他一條衝鋒的道路。
他沒有選擇用同袍的屍體給自己鋪出一條可以逃生的路,而是選擇從正面向哈密軍隊發起決死衝鋒……
這樣的將軍無論如何都應該享受到厚葬的待遇,可是,無情的哈密人還是割下了他的頭顱,將他破爛的屍體丟在荒原上,任由野獸吞噬。
王安石重重的嘆息一聲,一面感慨西夏人的決絕,一面感嘆哈密人的無情。
就在他被拖上馬車的時候,他看到鐵五重重落下的手臂,這是殺俘的手勢。
或許這時候的鐵心源才是真正的鐵心源,清香城中那個臉上永遠掛着笑容,細聲細氣的,即便是被人忤逆也毫不在意的鐵心源,只是一個假人。
英雄無善類!
車窗外是無盡的戈壁,即便是在馬車的奔馳中飛速向後移動,這片茫茫的戈壁也似乎永遠都沒有盡頭。
哈密國的王旗,被為首的騎士牢牢地握在手中,被風吹得獵獵作響,艷紅的旗幟就像是一團火,旗幟所到之處,即便是在戈壁上徘徊的野狼,也哀嚎一聲匆忙的向戈壁深處逃竄。
親眼看着一個王朝興起,這種感覺對王安石來說很奇怪,有些興奮,還有些痛苦,中間還夾雜着一絲絲的不甘。
這是哈密國的榮耀,是鐵心源的武功,戰場上的每一個人都在為他們的王奮勇廝殺,與大宋沒有任何的關係。
王安石忽然覺得,官家將他最心愛的女兒嫁給鐵心源是何等的高瞻遠矚……
一隻溫熱的燒雞被領隊的封校尉遞進了馬車,王安石接過來的時候,發現這隻燒雞還有些燙手,不知道這些人是怎麼在行軍途中弄出熱食的。
馬車依舊在前進,只是速度稍微慢了一些,王安石將燒雞放在馬車裏的案几上,扶着車窗笑道:「前面還有打前站的?」
封校尉是一個很憨厚的中年男子,除了嚴格遵從鐵心源的命令之外,對王安石非常的恭敬。
「沒有前站,大王專門安排了能做吃食的馬車跟着先生,還有一些熱粥馬上就給先生送過來。」
王安石左右瞅瞅,發現護衛在兩邊的騎兵都在馬上嚼着發黑的干肉,不由搖搖頭道:「老夫有這隻燒雞足矣,將士們頂風冒雪的,更需要一些熱粥暖暖身子。」
封校尉搖搖頭道:「先生不必為我們這些廝殺漢操心,平日裏行軍進食已經習慣了。」
說完話,還從懷裏掏出一個酒壺朝王安石晃晃,然後就拔出塞子大大的喝了一口,捶捶胸口道:「這東西更帶勁。」
王安石見封校尉不肯違背軍令,只好自嘲的笑笑,擦拭了雙手之後,就慢慢的撕着案几上的肥雞。
馬車似乎跑的比北風還要快些,過了倒淌河,日月山之後,也不知道經過了多少城池,馬車依舊沒有停下,在這裏,高大的山脈似乎擋住了北風,道路兩邊開始出現一些零散的樹木。
和哈密不同,這裏的樹木上還有殘存的樹葉,午時的陽光也比哈密溫暖許多。
「再走一日,我們就到蘭州城了,將要踏上大宋的國土,末將不能再送先生南歸了。」
連續在荒原上奔馳了八天,再強壯的人也有些力不從心,封校尉烏黑的嘴唇上,裂開了無數道血口子,只要說話,就會有血流出來。
王安石也非常的憔悴,沙啞着嗓子道:「我們已經走過來河湟,難道那裏不是大宋的國土?」
封校尉搖搖頭道:「城池是大宋的,土地卻未必,大宋從來沒有真正的擁有過這片土地。」
「這是為何?」王安石笑吟吟的問道。
封校尉舔舐一下嘴唇上的血跡笑道:「末將以前就是大宋人,知道官府是個什麼樣子,他們不可能像我家大王一樣在河湟下血本。」
「不屬於大宋,難道會屬於哈密國?」
封校尉嘿嘿笑道:「我家大王早就說過,大宋的土地我們一寸都不要,我們如果想要土地,契丹,西夏,那裏多得是,一旦我們哈密國與大宋的國土相連接,末將就會把老家所有的人都接來哈密國享福,他們都是廂兵,逃走了也無所謂,反正大宋國是不會要的,他們跑了,指揮使還能多吃一點空餉。」
這些話很無禮,王安石卻不生氣,依舊笑吟吟的問道:「你們難道就不想回大宋嗎?畢竟哈密乃是苦寒之地。」
封校尉搖搖頭道:「哈密雖冷,卻有棉衣裹身,大宋雖暖,卻食不果腹。」
王安石皺眉道:「因何對老夫說這些?」
封校尉拱手道:「懇請先生回到大宋之後,能為我家大王多多美言,讓大宋人知道還有一個英雄豪傑在西域為我宋人開闢出了大片的土地。
莫要總是談論我家大王的馬賊出身,如果真的不能為我家大王正名,就請告訴宋人,我們這些人全都是馬賊。
大宋人多地少,凡是沒有土地的宋人來我馬賊國哈密,必有一條活路。」
王安石長嘆一聲,放下窗簾,枯坐在疾行的馬車裏心急如焚連連道:「這如何是好,這如何是好,他不過是一介武夫啊……」
在驛站匆匆的換過挽馬,馬車奔馳起來,從青唐到蘭州這條新修道路非常的平坦,馬車奔馳的甚是平穩,不算高大的臨洮城關從眼前一晃而過,車隊並未在臨洮做任何的停留,此地距離蘭州不過兩百里,一日夜足以趕到。
王安石掀開車簾,遙望着遠去的山巒,心頭竟有些不舍之意。
有瞅瞅道路的前方,黃河就在不遠處,他坐直了身板,理了理凌亂的髮髻,戴好帽子,只要過了黃河,就是冠蓋滿京華的大宋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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