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十六定睛一看,桌上杯盤狼藉,和之前一樣。
但多了個油紙包,半開着,露出裏面的牛肉。
張金嘿嘿笑着:「你居然躲在家裏吃着牛肉,最近縣裏可沒收到報備啊!也沒哪個鋪子有牛肉賣,你這不會是偷來的牛,私下宰殺吧?可算給老子逮着了,今天就要捉你下獄!」
這私下宰殺耕牛,在古代,算是個不大不小的罪名,朱十六又是初犯,量刑上,就比較自由,但也少不得仗笞之刑,再罰些錢財。往重了說,還可流放。
朱十六如遭雷擊,這包牛肉,明顯是張金栽贓陷害,早聞吏治黑暗,不想居然猖獗至此!
不由說着:「這……這不是我的……」
鄭小六冷笑說着:「如今人贓並獲,還有什麼可抵賴的,來來……乖乖跟爺回班房吧!」說着,拿出麻繩,就要給捆上。
朱十六腦袋暈暈乎乎,但也知道,只要進了班房,就可用刑,到時三木之下,屈打成招,這罪名就坐實了。
更何況,下得大獄,豈不是任人魚肉?牢裏黑暗,他也有聽聞,多的是辦法讓人死的不明不白。朱十六不知張金打算,但現在以最壞的可能揣測,立時就是出了一身冷汗!
雖然有城隍勢力救援,但不知能否趕得及,若是出了叉子,自己大好人生,就這麼中斷了麼?
不!絕對不能進去!
朱十六臉色漲紅,將鄭小六推開,他身高體壯,這一下,力氣不小,鄭小六摔倒在地,後腦撞到牆上,眼珠泛白,暈過去了。
「好啊,居然敢拘捕!還敢殺人!」張金爆喝,「鏘」的一聲,拔出刀來,作勢欲砍。
朱十六眼睛泛紅,神打術發動,身形連閃,躲了過去,隨後欺身上前,拿住張金手腕。
這一躲,一拿,都是用了全力,還有神打之助!
張金反應不及,被拿住手腕,登時大痛,這反而激起了他的凶性,吼着:「好你個朱十六,這是要造反麼?」
「造反?」朱十六身子一頓,隨後大笑:「好!好!果是要將我往死路上逼啊!」
眼中凶光一閃,說着:「這卻怪不得我了!」
手中用力,張金拿捏不住,腰刀掉下,朱十六劈手奪過,當胸就是一刀!
長刀從張金胸口插入,背後伸出,帶着鮮血,滴滴落下。
張金張大了嘴,「嗬嗬」作響,似乎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來。臉色奇異,極為意外的模樣。
朱十六一放手,張金連人帶刀,倒在地上,身子一抽,終於不動,斷了氣。
鮮血流下,匯成一塊。
「我……我這是……殺人了麼?」一刀捅下之後,朱十六腦子一清,什麼酒意都沒了。
這時冷汗浸濕衣裳,身子也簌簌發抖。
「這……這……這可怎麼辦?」朱十六喃喃着。
身體一軟,沒了力氣,癱坐在椅子上。
兩眼失神地看着桌面。
過了一會,方有了行動,木着臉,撕下一塊雞肉,放進嘴裏,慢慢咀嚼,果是好味道。
「這雞……我以後都吃不到了麼?」朱十六一頓,兩行眼淚就流了下來。
隨即放手大吃,將雞肉、牛肉都塞到嘴裏,又倒了酒,大口喝着。
不!我不想死!我還沒活夠!
可這……該怎麼辦?朱十六久為廟祝,自然知道城隍廟規矩,對犯了陽世王法的廟祝,就是一個態度,不包庇,但也不會主動拿下送官,而是任其自然,看天命!
逃亡麼?這倒是條路子,現在天下大亂,隨便找個地方一躲,只要小心謹慎,自然可以過活。
只是之後,就得隱姓埋名,低頭做人,遇到不平,也得忍着,見了官府之人,更是得繞道走。
這麼一想,心裏的不平之氣,更是暴漲。憑什麼?朱十六自問今日之事,已是頗多忍讓,是對方不依不饒,才被逼動手,卻要自己逃亡天涯。
憑什麼?就憑張金是官府中人麼?
朱十六隻覺胸口不平之氣,幾欲將他撐破……
這時的朱十六,要是到了方明前世,肯定會跟一句話有着共鳴。那就是「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這世道啊!既然逼着我反,那就反它娘的吧!
朱十六不知為何,突然想到這裏,心裏大快,不平之氣一掃而空!整個人都覺輕鬆不少!
這造反的念頭,就紮下根來了。
不就是造反麼?鄰府吳起大將軍,最近還聽說有個宋玉節度使,不都是造反麼?還不照樣活的有滋有味。我也可以!
這一把烈火,雄雄燃燒,映得朱十六眼中似乎放出幽幽的光芒……
方明待在一邊,靜靜看着這一切發生。在他眼裏,從剛才開始,這裏的大勢氣運,突然濃烈了好幾倍,洶湧澎湃。
他若是出手阻止,必會引得大勢攻擊。
這又何必呢,氣運如潮,有高峰就有低谷。現在氣勢正盛,宜暫避鋒芒。
不過,也快了,月滿則虧,水滿則溢。這大勢,也有着消耗啊,不知等到朱十六打下半個文昌後,還能剩多少呢?方明冷笑。
朱十六心思已定,這時倒從容不迫,先試探下二人呼吸,發現張金確是死了,鄭小六還有口氣,冷笑一下,用鄭小六身上的麻繩,將他綁了,和張金一起,藏到偏房。
隨後草草清理地面,洗去血跡。就出得門來,小心往周圍一看,不由感嘆老天保佑,周圍人家,今天都無人在,沒發現異常。
定定神,去重新買了酒肉,整治宴席,又將平時關係好的,聽使喚的兄弟都叫來,一起吃喝。
他素有威望,這一叫,足足來了二十幾個,坐了滿滿一席。
大家先行了禮,分賓主坐下,這時一人站起,問着:「大哥!今日為啥召集眾兄弟吃喝?可是有啥喜事?」
「也沒啥,就是許久不見各位兄弟,有些想念,來,喝!」朱十六坐在主位,舉碗相敬。
眾人一抬脖子,一飲而盡。
朱十六這時恢復如常,招呼眾人,一個都沒落下,有時淡淡幾句,就聽得兄弟眉開眼笑,生出知己之感。朱十六小時就有這本事,不論做什麼,都得心應手,漸漸成眾人核心。
待得酒過三巡,氣氛濃烈之際。朱十六突然放下酒碗,嘆了口氣。
一兄弟見機,問着:「大哥為何感嘆?」
朱十六說着:「眼看這亂世來了,不知還有多少時候歡愉,不由生出感慨,倒讓兄弟見笑了!」
這一說,眾人紛紛開口:
「是啊!別看安昌縣城安穩,其實在城外,就有流民,聽說,已經有餓死的,還有被鬼啃食,成為乾屍的,慘不忍睹啊!」
「不止呢!臨江、新安,都有人造反了。搞不好哪天就殺過來!」
「咱府的賀家,聽說也在活動,要得知府之位,嘿嘿……這心,路人都知道要幹啥了!」
「一到亂世,咱小民的日子最難過啊!」
「可不是麼……」
這說着說着,就有怨氣生成,這是小民逢着亂世,又看官府世家,照樣錦衣玉食,**美妾環繞,換誰都有些不滿,這借着酒意,都發作出來了。
朱十六心裏暗喜,面上不動,關鍵時說上幾句,將怨氣往官府朝廷上引。
待到氣氛夠了,朱十六忽然伏案大哭。
眾人皆驚,問着:「大哥,為何如此?」
朱十六哽咽,斷續將今天之事說了,連殺人之事也沒隱瞞,最後哭着說道:「為兄此一去,怕是見不到眾位兄弟了,所以辦了宴席,最後與兄弟們暢飲!」
「啪!」的一聲,一兄弟拍案而起,說着:「此事全是那張金狗賊所迫,可恨!可恨!」
眾兄弟也是破口大罵,有人說着:「大哥,事不宜遲,趁城門未下,趕緊走吧!」
朱十六搖手,說着:「我怎能如此,官府不得我之下落,必會為難各位兄弟,這叫大哥,於心何忍?」
一心腹得了眼色,說着:「大哥若進官府,還有活路嗎?」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該咋辦?」一兄弟脾氣急躁,扯開領口,漲紅了脖子。
「這世道,不讓我等活了,不如反他娘的!」心腹見火候已到,說出了最重要的話。
這些人,都是血性漢子,平素就羨慕那些一言不合,血濺三尺的遊俠作派,現在又喝了酒,更是不得了。
場面微微一靜,就大喊着:「反他娘的!」
幸好今日周圍鄰家無人,不然,必給聽了去。
朱十六也知道事不宜遲,這群人這樣吵吵嚷嚷,不時有人路過,萬一聽了去,也是麻煩,必須快速發動!
揮手制止了喧囂的場面,這才說着:「如此,當歃血為盟!」
回身進房,拖出一個人來,卻是鄭小六,這時,他瞪大雙眼,嘴裏塞着麻布,臉現恐懼之色。
朱十六一把將鄭小六摜在地上,又抽出一把尖刀,插在桌上,說着:「我也不想為難各位兄弟,造反是生死大事,不願的,直接出門。願意動手的,插這人一刀,再喝血酒,從此生死與共!」
暴躁大漢最是性急,抽出尖刀,就往鄭小六身上一捅,血流如注!
又在自己手上割了一刀,滴血入酒,朱十六上前,也放了血。大漢一飲而盡,虎視說着:「以前若不是朱大哥關照,我等哪有命在?現在有了身家,就想忘恩負義麼?」
「我等哪會如此!」諸位兄弟被他一激,紛紛表態,上前給鄭小六放血,歃血為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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