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屋質此言一出,耶律必攝瞬間精神了,激動得渾身顫抖,道:「成敗在此一舉。」
耶律屋質岣嶁着身子,如一頭兇狠的老狼,卯足了氣力,打算展開這輩子的最後一擊。
耶律必攝招來信使,將訊息傳給了營州的耶律賢適。
耶律賢適收到可以撤退的消息後,正打退了一波進攻。
走在熱氣騰騰的城樓上,耶律賢適甚至能夠感受腳底傳上來的熱量。
那是勐火油燒乾之後留下來的溫度。
整片城牆都給熏燒成了黑色,諸多地方都裂開了口子。
往城下眺望,南朝軍又在重整進攻的架勢,準備展開新一輪的進攻。
耶律賢適鬆了口氣,若不是得到可以撤退的消息,他真擔心自己守不住。
現在可以安心了。
「我契丹的勇士們,南賊又來了。這營州背後是我們的家,家裏有我們的父母妻兒,我們豈能坐視賊人侵佔我們的家園,迫害我們的家人?」
耶律賢適並不知道耶律必攝、耶律屋質的全盤計劃,但作為其中的一個環節,他得到的任務就是敗得越真越好,敗得無懈可擊,讓人挑不出毛病,不惹南朝懷疑。
這條件耶律賢適一開始還有些頭痛,現在卻發現一點都不難,全力以赴就好了。
他如此想着,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眺望着遠處的那道身影,眼中閃過一絲不甘。
他與潘美年紀相彷,但是彼此的成就卻已然天差地別。
對面的潘美眺望着城樓上那道不屈的身影,目光中露出幾分欣賞,此次攻城,主要目的地打通前往大定府的道路,戰略意義非凡。
他一開始就全力以赴地進攻,手段用盡,每每都在關鍵時候,皆讓對方以各種辦法逼退。
尤其是他借用勐火油輔助進攻的時候,對方總能抓住勐火油即將消散的那一瞬間,重新在城樓上佈防。
這一手高超的應變調度能力,讓潘美有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想不到除了耶律休哥,耶律斜軫之外,契丹還有耶律賢適這號人物。」
潘美低聲說着,不過他隨即話音一轉:「到此為止了!」
他目視戰場,對着身旁的一員蕃將說道:「農虎,看你的了!黃昏時分,某要站在這城樓之上,看遼東的日落。」
農虎是廣源州的農洞蠻人,也叫「撞」、「布土」、「土人」也就是後世的壯族同胞。
歷史上因為宋朝不敢過於干涉交趾之事,導致了農智高之亂,但羅幼度覆滅了交趾,潘美又對嶺南蠻人恩威並施,以讓農氏臣服。
對於這些少數民族,羅幼度效彷昔年諸葛武侯對待南蠻的方法,誘使首腦入京擔任高官,然後招募其強卒併入軍中,幫他們在駐地安家。
農虎就是第一批北遷的農洞蠻兵。
這夥人常年在山林中生活,驍勇過人,腳力超凡,登山越嶺,如履平地,實為精銳步卒之首選。
農虎得令之後,唿哨一聲,嘴裏發出古怪的吶喊,以極快的速度奔赴戰場。
就在農虎即將抵達營州城樓的時候,一聲沖天巨響。
半截城樓轟然倒塌……
黑火藥對於城牆的威脅有限,但營州城牆在勐火油以及礌石的不斷燒砸之下,已經裂開了一道口子。
他們將黑火藥塞入了裂縫之中,小小的裂縫便如河堤的蟻穴一般,將營州的城樓炸塌。
耶律賢適只覺得地動山搖,心中暗叫:「不好。」
他受耶律賢的影響,對於中原文化也很痴迷,對於中原的一些事情有一定了解。
轟天雷開始疏通黃河的事情耶律賢適是有所耳聞的,當時他就在想如果用在攻城中會有什麼效果。
此番防守,他一直都在防着對方以轟天雷攻城。
只是大半月里,中原並沒有使用轟天雷,而是一直用勐火油,讓他有了懈怠,以為轟天雷在攻城中沒有效果。
不想在這關鍵時候,給了他一擊。
耶律賢適反應不可謂不快,立刻道:「準備封堵刀車,孟永,立刻帶人堵住缺口。史偉,跟我來!」
耶律賢適一邊安排兵卒去堵缺口,一邊領着一隊弓手,打算在城樓的斷牆處向下射擊。
他手持弓箭來到斷牆,正往下眺望,卻見一隊兵卒在碎石上騰挪跳躍,不一會兒就蹬上了缺口。
耶律賢適瞧得是目瞪口呆,垮塌的一段城牆碎石堆積,並不好通行。但是面前的這隊兵卒卻視若無睹,亂石堆在他們面前仿佛平地一樣。
「小心!」
一股大力將他向後拉。
「嗖嗖」的箭響,在他耳旁飛過。
三名跟着他來到斷牆準備射擊的兵士慘叫着摔下了城樓。
耶律賢適嚇出了一身冷汗,對方人人持拿手弩,他們冒頭便死。
若非部下史偉拉了他一把,也許自己就得交代在這裏了。
只是一會兒功夫,對方已經先一步入得城中。
與此同時,城外進攻的部隊也在這個時候開始登城。
耶律賢適心底苦笑,這何須讓?
「退守府衙!」
耶律賢適心知已經守不住了,下令退守,自己領着心腹撤出了營州,退往遼東。
潘美如願以償地站在了營州的城樓之上,不過他並沒有那個閒情逸緻欣賞日落,而是在第一時間將拿下營州的消息派人快馬傳給羅幼度。
潘美所在的營州到羅幼度所在的熱河承德,肉眼看上去很近,但實際上沿途要經過黑山、燕山,道路崎區難行。
兩日之後,羅幼度才收到潘美的來信。
「太好了!仲詢這營州拿下的正是時候!」
羅幼度此刻眼中閃着莫名異彩,長立而起,立刻下達了命令說道:「領侍衛步軍司指揮使寇司率部,進駐營州。令潘美於營州待命,待寇司抵達營州,交接城防之後,立刻北上,走劉家口,直接襲擊大定府。」
盧多遜奮筆疾書,將羅幼度給潘美的軍令寫下,然後遞給羅幼度蓋章。
羅幼度將自己的大印蓋上,好整以暇地說道:「你向來言之必中,說說此番耶律必攝會不會直接退兵?」
盧多遜毫不猶豫地說道:「必然會退的。潘都帥手中的兵馬要拿下大定府不太現實,但他只要出現在大定府,就能夠截斷耶律必攝與大定府之間的聯繫,切斷他們的後勤支援,一前一後,將耶律必攝的大軍困死在此地。除非耶律必攝分兵去劉家口阻擊潘都帥的部隊,可那樣他現在手中的兵力便會顯得不足。本來,他們就不是陛下對手,再行分兵,自取其敗。」
「又或者,他們可以調動大定府的兵馬阻擊潘都帥,但這樣一來,勢必會導致大定府的兵力不足。我軍不通過漠南繞過馬盂山是因為無法攻取大定府,還會拉長戰線,陷入危局。一旦大定府兵力空虛,即便會拉長戰線,增加後勤壓力,這買賣亦划算。所以,臣篤定,耶律必攝必退。在大定府整合兵力,拉長我軍戰線,依他們多年來設下的防線與我軍一戰。」
羅幼度看着言之鑿鑿的盧多遜,帶着幾分意味深長地說道:「你能這麼想,對方也會這麼想。所以他能猜到我們的目的意圖,我們也能看破他們的舉動,都在下明棋呢。」
盧多遜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拍馬屁的機會,說道:「這就是陛下的厲害之處,我大虞朝廷在陛下的率領下無人可擋,無人可敵,契丹小兒明知陛下一切算計,亦無能為力。他們知道營州的重要,可就是守不住。他們知道林都督正在進攻平壤,威脅他們的糧倉。想要搶先出擊,將我們擊退,然後回援海東。結果折了南府宰相耶律沙……」
「他們不是沒有應對之法,只是實力不濟,打不過,是他們的硬傷。」
盧多遜心悅誠服地作揖道:「這就是陛下最厲害的地方,在陛下煌煌天威面前,一切陰謀詭計都將不堪一擊。」
「說得好!」
羅幼度給吹得是心花怒放,龍顏大悅。
便在這時,負責游奕,觀察契丹大軍動向的張崇貴傳來了一則消息。
「陛下!契丹撤軍了!馬帥命屬下前來詢問,是否要出戰追擊?」
盧多遜見自己猜中了對方的動向,眉宇間充滿了喜悅。
羅幼度也露出了會意的微笑,說道:「不必了,他們敢當着我們的面如此堂而皇之地撤軍,想必留了伏兵後手。」
且不說燕山與馬盂山余脈的複雜地形,松亭關這個隘口,他們就過不去。
不如大方地讓他們走……
羅幼度對着盧多遜說道:「將下達的命令追回來。再給潘美下一道新的命令,讓他觀望形勢,等候新的命令。」
既然契丹退兵,潘美亦無須北上進攻大定府,繼續東進進攻遼東。
大定府是他們的事情。
不過為了防範萬一,羅幼度並沒有直接讓潘美動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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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必攝退回了松亭關,與之一起撤退的還有耶律休哥、耶律斜軫。
「陛下!」
兩人一併向耶律必攝行禮。
耶律必攝看着自己的兩位心腹,心底有着小小的失望。
他一直將這兩人視為自己的左右臂膀,甚至不惜得罪老臣也要破格提拔他們。
一直以來,耶律休哥、耶律斜軫都沒有辜負他的器重,東征女真,南破高麗,西戰雲中契丹、室韋都交出了漂亮的成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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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此次分兵兩人分別對上曹彬、韓令坤都沒打出以往那般漂亮的戰績。
耶律休哥、曹彬在牛山附近相互試探,兩人都是當世名將,便如武林高手對決一樣,都在找尋對方的破綻。
這不住地試探試探,耶律休哥就得到了撤軍的命令。
彼此對峙了大半個月,雙方的陣亡人數還不過百。
耶律斜軫那裏卻經過了一場大戰。
耶律斜軫並沒有在韓令坤、石守信的身上佔到便宜。
真實的戰場並非遊戲中的數值,數值高的一定強。
耶律斜軫確實是契丹名將不假,歷史上的成就也高過韓令坤、石守信,但他二人都是身經百戰的宿將,手中的兵馬又是僅次於御營司的殿前禁軍,不論裝備,還是兵卒的士氣戰力,都不是耶律斜軫麾下的兵士能夠相比的。
韓令坤、石守信兩人一個持重,一個剛烈,正好相輔相成。
耶律斜軫一抵達九宮山,立刻就遭受到了石守信的勐烈進攻。
耶律斜軫打退了石守信的攻擊,但從戰損比來看,無疑吃了小虧。
耶律斜軫穩住了陣腳,正打算找回場子的時候,收到了撤退的命令。
不過耶律必攝並未將失望表露臉上,而是好好地安撫了兩人,讓他們下去休息。
便在這時,輕騎斥候快馬而來:
「陛下!南朝賊人追來了,他們的先鋒軍就在松亭關十里之外!」
耶律必攝的第一個反應就是「來的好快」,第二個反應就是「來得好」。
對方追擊的如此迅速,想來是以為自己勝券在握了。
在同一時間,在遼東海灣。
韓德讓登上了一艘五牙海艦,看着身後百餘艘海艦,他高舉着手,振臂一呼:「出發!」
百艘海艦一頭衝進了渤海灣……
韓德讓站在五牙海艦的船頭,看着大艦乘風破浪,胸中豪氣頓生,突然想到歷史上中流擊楫的典故,拔出了自己的寶劍高聲道:「此去必剿滅南賊,成我韓德讓之威名。」
原來自從羅幼度通過渤海運糧,攻取幽州的時候,戰略眼光超凡的耶律屋質已經看出了水師的妙用。
他知道未來與中原的對決水師將會起到舉足輕重的地步。
在他的建議下,契丹暗中籌備水師,製造海艦。當時契丹皇帝還是耶律璟,他們在渾河附近選擇無人的地方訓練水師,將從中原奪來的戰艦圖紙安排工匠研究製作。
足足六年時間,他們暗地裏組建了一支六千人的水師。
世人都知道契丹不善水,契丹沒有水師,耶律屋質就是要讓自己的敵人知道自己的弱點,利用自己的弱點來對付最強的敵人。
韓德讓忘不了自己第一次知道契丹有水師時的表情。
這連自己都想不到。
南朝中原,怎麼可能想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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