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審征曾是後蜀宰相,雖奴顏媚上,善阿諛奉承。可真無一身才學自持,又怎麼夠入得孟昶之眼?
這後蜀廟堂多是自詡諸葛地誇誇其談之輩,但能夠誇誇其談也是一種本事。
若無充足的文采打底,又哪裏來吹噓的資本?
尹審征只是心術不正,自身的談吐與宰相的氣度學識還是具備的。
耶律休哥見尹審征氣度不凡,言談中又帶着最初投奔契丹的意思,只是讓王昭攔下,便與之攀談起來。
得知對方曾為後蜀宰相,耶律休哥言語神態也帶着幾分尊重。
契丹漢化極深,論及人才的培養儲備,遠無法與中原相比。
或許契丹廟堂不缺驚才絕艷之輩,然中基層官員卻遠遠不足。
他們往往一人兼任多職,表面上是能者多勞,實際是無人可用。同樣一件事情,效率遠不及中原。
耶律休哥心系契丹國運,也存着為國薦才的心思,誠懇說道:「先生忠義,談吐超凡。我家陛下求賢若渴,不輸於王昭,能力更甚其十倍。在下願向陛下舉薦先生……」
契丹在推薦人才上很是寬鬆。
只要到了一定地位,都有權力薦才。
而且人才好壞不論,自有中央排查調用,哪怕是舉薦了一個庸才奸邪,也不問罪。
耶律休哥對尹審征表現出來的忠義談吐有些好感,舉薦也是順勢而為,倒也談不上多少上心。
尹審征搖頭道:「在下仕蜀蜀滅,仕高麗,高麗亡,心灰意冷,暫無出仕之念,還望將軍見諒。」
尹審征可不想這麼廉價就將自己交出去。
陳處堯已經領着高麗太子逃出開京,
只要稍一調查,陳處堯與之關係如何,便能知曉。
尹審征自問還是有存在價值的。
耶律休哥勸了幾句,見尹審征真的不願出仕,也不再勸,反正最後將之帶到契丹,出不出仕也由不得他。
人嘛,總得吃飯的。
便在這時,韓德讓從山下走來。
耶律休哥吩咐身旁侍衛,讓他待火熄滅之後,幫着尹審征為王昭收殮遺骸,迎了上去。
韓德讓看着迎面而來的耶律休哥,說道:「已經與藤原師輔說好了,他們退出開城,三日之後,派人接管。我們求人不求財,高麗廟堂官吏以及親卷由我們帶走。此番南下獲取的高麗兵卒裝備也說定留於他們。」
耶律休哥道:「叫你為難了。」
韓德讓微微搖頭說道:「無妨,遜寧方正,見不得這些宵小在情理之中。若非中原勢大,難以抵禦,弟亦不願與他們往來,以後這類事便讓弟來處理吧。」
耶律休哥說道:「謝了!」他放眼環顧四周,此刻天已微亮,開城景象盡收眼中,忍不住感慨一句:「也不知三日後,會是怎番景象。」
韓德讓道:「你我兄弟皆身負血海之仇,一切當以大局為重。」
耶律休哥並未接話,他深知韓德讓因其父死於羅幼度的離間計,對於羅幼度是恨之入骨。
他父親也一樣陣亡於桑乾河畔,敗亡於羅幼度之手,但他心中卻並未有如韓德讓那般怨恨。
為將者,馬革裹屍,本就是一種宿命。
有機會,為父報仇,未嘗不可,但他沒有如韓德讓那樣,將之當為心魔。
他更想的是讓契丹強大……
耶律休哥轉移了話題,說道:「剛剛在為兄遇到一人,叫尹審征,曾擔任過孟昶的宰相,為人頗為忠義……」
韓德讓笑道:「能讓遜寧看中,必然不凡。」
他們用了三日,將高麗廟堂貴胃往北遷離,將開城讓給了倭國。
一群如狼似虎的賊寇,如餓狼般湧進了開城,釋放着獸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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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幼度得到高麗覆滅已經是一個月以後了。
張進帶着請罪的語氣說道:「契丹、倭國瓜分了高麗,他們控制了所有出海口,禁止舟船出海。我們的人一時間無法將消息及時送出。臣辦事不利,懇請陛下贖罪。」
「無妨!」
羅幼度深知潛伏人員的不易,說道:「高麗與我國隔着廣闊大海,他們在敵內部無依無靠,能夠將消息傳來,已經很不錯了。張卿對下莫要苛責……」
他看着手中關於高麗的消息,看着契丹將開城讓給倭國,看着倭國在開城大掠三日,一股厭惡湧上心頭。
壓下心底的不適,羅幼度帶着幾分凝重的問道:「可有陳處堯、尹審征的消息?」
張進微微搖頭道:「兩位先生現在消息全無。」見羅幼度臉上帶着幾分擔憂,勸說道:「陛下安心,尹先生最後一次傳來消息說陳先生帶着高麗太子走了,陛下出兵高麗以後,他自會響應。至於尹先生。他應該隨着高麗的官員給押解至契丹,相比倭國的暴虐,契丹存着幾分仁義,應該不至於遇到危險。」
羅幼度默默頷首,片刻問道:「這消息是從陸路送來的?」
張進答道:「陸路的消息應該還在途中,此消息是通過耽羅國送來的。」
「耽羅國?」
羅幼度皺着眉頭,說道:「那是何國?」
張進道:「是高麗西南的一個島國,唐朝的時候跟隨新羅入朝,叫儋羅。他們一直為新羅、高麗掌控。唐朝陷入藩鎮危機,對外影響力大減。新羅便迫使儋羅臣服,改為耽羅國。新羅為王建篡奪,耽羅國也歸了高麗,他們叫耽羅國國王星主。耽羅國向高麗稱臣,國中相對自由。便在耽羅國安排了一個消息輸送點。」
羅幼度沉吟片刻,道:「不就是濟州島嘛,幹得好。這島地方不大,資源卻少見的豐富。」
沒別的意思,就是心動了。
現在的他有點不要臉,看見好的東西就覺得是自己的。
「來人,將竇相、趙相、薛相請來……」
王溥已經澹出廟堂,魏仁浦因病在家休養,宋琪正在幽州主事,羅幼度將早已預定為相的人選薛居正提了上來。
隨着一年半的休養,軍備物資的調用。
竇儀、趙普、薛居正這些跟隨羅幼度多年的輔臣早就看出了他那不安分的心。
之前竇儀還有藉口理由勸說,但現在朝廷經濟大好,糧草充足,兵卒士氣高昂,已經沒有任何藉口理由拒絕了。
三人對於羅幼度此次相邀,心知肚明。
不過但見羅幼度一口一個高麗、倭國時,竇儀、趙普、薛居正都帶着幾分茫然地望着自己的君上。
最終竇儀忍不住道:「陛下這是打算出兵,為高麗討個說法?」
「那是當然!」羅幼度義正嚴辭地道:「高麗乃我大虞屬國,朕還納了高麗王之女,倭國蔑視朕的詔令,還在開城犯下罄竹難書的罪行,若不征討,我大虞顏面何存?」
這個時候,他想起了自己娶了皇甫秀的事情了。
趙普道:「我朝疆域與高麗隔着契丹,陛下若出兵高麗,唯有走海路。以我朝現今的實力,確實具備跨海征戰的能力。可依照張司使傳來的消息,契丹、倭國已經串通一氣,此刻登陸海東,豈不是讓雙方夾擊?此乃兵家大忌……」
他說到這裏,腦子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失聲道:「除非陛下想的是攻打倭國本土。」
趙普對於羅幼度的了解超過任何人,他知自己這位君上最厲害的不是人人稱道的軍事水平,而是超乎尋常的遠見,戰略目光。
他不可能犯這種錯誤,除非另有打算。
倭國對於趙普而言很是神秘,據他所知中原的兵鋒就沒有到過倭國本島。即便是當年白江口一戰,也只是在白江口教訓了倭國一頓,並未率兵攻入倭國本土。
這聯繫上下!
趙普恍然大悟,說道:「臣明白了,陛下這是打算逼契丹來戰,而不是北伐契丹。」
羅幼度雙手一合,道:「知我者,趙則平也!契丹知道朕想打他,在四年前就開始修建防禦工事,現在又在前線安排了重兵,還在加固防線。主動從中京、盧龍進攻,保管磕個滿頭包。即便勝了,也是慘勝,實無必要。讓他們放棄防線,主動來戰,方才是王道。」
薛居正道:「可是臣不明白,契丹主動出擊,跟攻打倭國有何關係?」
羅幼度讓人將一副巨大的地圖掛起來,並且將這個表現的機會讓給了趙普。
趙普作揖受命,來到地圖上,指着地圖的倭國說道:「這裏是倭國……他們與高麗之間隔着一道海峽。契丹現在的用意很簡單,嚴防死守,他知自身國力遠不及我們。準備利用防守優勢,彌補兩國差距。為此他們還特將開城送給倭國,讓倭國幫他們抵禦我軍跨海奇襲他們的渤海國。」
他手指點在了渤海國,說道:「自從契丹將重心東移之後,渤海國就是他們最大的糧倉。他們沒有足夠的實力多線作戰,只能出此下策。」
「總的來說,現在契丹就如一隻烏龜,將自己的外部弱點都藏進了龜殼之中。」
「唯一的弱點就是倭國……」他在倭國的九州島畫了一個圈,說道:「只要我們的水師封鎖住這條海峽,就能將高麗境內的倭國兵困死在海東半島。我們一邊沿着河岸佈防,一邊拿下九州島,作為踏板。一邊向東,直逼倭國國都。留守倭國本土的軍隊擋不住我大軍,海東半島的倭國兵必然來救。」
他手指重重地點在了對馬海峽上,帶着幾分諂媚說道:「陛下高瞻遠矚,對於水師的重視,絲毫不亞於騎軍。臣相信在大海之上,倭國絕對不是我朝對手,這條海峽就是海東倭國的墳場……」
「說得好!」
羅幼度鼓起了掌,趙普確實領悟了他的意思,而且話說得也對他胃口。
趙普歡喜地道了一聲謝,更加賣力地說道:「臣相信契丹不敢來救,一、他們對高麗的掌控力不足,容易給高麗義軍截斷後路。二、這是海戰,契丹最薄弱的地方。即便有心救援,也是無力。他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我們打殘覆滅他們新招的盟友。」
「這個時候,契丹只有兩個選擇,主動出擊,或者坐視不管。」
「如果坐視不管,我軍或是打殘倭國讓他們無反抗之力,或者直接覆滅。隨即北上進攻高麗。在高麗,朝廷有高麗義軍支持,契丹反而被動。一旦讓我們全取高麗故地,他們的糧倉渤海國將在朝廷的兵鋒之下。」
「要知道,契丹高麗之間,一直是高麗在防守,契丹進攻。他們的疆界,契丹一方沒有多少防禦工事。臨時臨急修建防禦,把防守的重心東移,也會打亂他們全盤防線佈局。」
「何況他們將防線東移,西線又如何?到時候是守東線,還是守西線?」
趙普斬釘截鐵地說道:「契丹說是兩個選擇,但其實沒有選擇。除非他們願意無力的看着我們一點一點的達成目標,否則必然會選擇在我們進攻倭國的時候,主動從西線出兵,避免受到兩面夾擊的困局。」
「陛下高瞻遠矚,略施手段,讓契丹四年之功,化為虛無。臣萬分佩服……」
趙普一邊說着,還一邊給羅幼度行禮,感慨萬千。
趙普說的如此細緻,竇儀、薛居正自然聽明白了。
他們也知道到了在這個地步,戰爭無可避免,紛紛指責起了倭國在開城的暴行,支持大虞仁義之師,征討倭國。
羅幼度心滿意足地起身道:「既然如此,朕明日便在朝會上下令征伐倭國。」
薛居正大義凜然地說道:「還應當廣布檄文,讓天下人知道倭國在開城的惡行。最好是要將消息傳到高麗,甚至於契丹,讓他們的百姓也知曉一切。令高麗百姓同仇敵愾,令契丹百姓知道他們的盟友是什麼德行,對我軍將大有利處。」
羅幼度眯眼笑道:「薛相說的極是……」他想了一想,說道:「那邊讓李煜執筆如何?李煜之文采,不亞於陳琳、駱賓王,可當此大任。」
竇儀、趙普、薛居正表情不約而同地抽了抽。
陳琳?駱賓王?
《為袁紹檄豫州》?《為徐敬業討武曌檄》?
這是什麼仇,什麼怨?
這文人真要動筆罵人,那可是流傳千年的絕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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