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宅心仁厚,不願行此有傷天和之事,乃迫使楚軍出城一戰。」
「而今以兒臣觀之,這座絳城處於汾水下游,三面環水。」
「現在時值七月,必有暴雨,若河水暴漲,父王何不調動兵士,挖掘河堤,修築堤壩,結合這附近的山勢,以大水漫灌絳城?」
「嘶!」
一聽這話,在場的孫武、伍子胥、伯噽、范蠡以及公子繁,都不由得一臉震驚的神色,暗暗咂舌。
公子熙竟然如此心狠手辣?
要水淹絳城?
話說,這可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想當年慶忌是打算水淹鄢城的,好在沈諸梁、子西等人不願意投降,也不打算着拉着鄢城的黎庶,跟自己一起陪葬,所以選擇出城,跟吳國大軍決一死戰,最後戰死沙場……
對於吳熙的性格,慶忌大致上了解。
此子城府頗深,又深諳兵法,着實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大才。
心腸歹毒一些,在慶忌看來無傷大雅。
至少,公子熙是在為吳國考慮,為慶忌考慮,並無不妥。
慶忌沒有說話,只是放眼望去,掃了一眼遠方的絳城,再仰頭望天,看着穹頂之上,早已經密佈的陰雲。
這的確是暴雨將至的一種預兆。
但是,慶忌能用這種有失天和,喪心病狂的戰法嗎?
「熙兒,你應該聽說過曲沃代翼之故事吧?」
慶忌並沒有直接回應,而是莫名其妙的向公子熙問出這個問題。
公子熙愣了一下,然後躬身回答道:「兒臣年幼時,聽孔夫子、曾叔祖他們講過。」
「據說曲沃代翼,是晉國一場長達六十七年的內戰。」
「最後,晉國的公族曲沃武公攻入了晉都翼城,打敗晉侯緡,取代了晉侯,以小宗篡奪大宗……」
曲沃代翼,又稱為曲沃代晉、曲沃克晉、曲沃篡晉。
這是一起同宗相殘的血案。
晉國自唐叔虞創業以來,一直是周王室的股肱之國,伴隨着周王室,穩穩噹噹地走完了西周二百多年的歷程。
直到晉穆侯的那一代,晉穆侯隨周天子討伐條戎、奔戎,戰敗回來生了公子仇。
而後,穆侯率軍攻打千畝的戎族獲勝,又生公子成師。
當時就有國人議論:公子仇名字不吉祥,成師名字好聽,夠富貴。
按照周代嫡長子繼承制度,公子仇年長於公子成師,且都為正妻晉姜所生,那麼晉國未來的國君就是公子仇。
公子成師最多也是作為小宗分封出去,另立門戶。
當晉穆侯薨逝後,其弟殤叔發動短期政變而自立。
好在公子仇潛回國都殺掉殤叔,推翻了殤叔政權,繼位為晉文侯。
晉文侯姬仇在位期間正值周幽王之亂,周幽王寵幸褒姒,廢嫡立庶。
周幽王的岳父申侯為立其外孫宜臼為周天子,聯合鄫國引犬戎入侵,殺周幽王於驪山下,西周滅亡,申侯外孫、周幽王之子周平王繼位。
晉文侯出兵平亂,與姬姓諸侯國擁立了周幽王之弟為周天子,是為周攜惠王,此時,二王並立。
後來,各方協商決定共同擁立周平王為周天子,並護送周平王東遷,建立東周。
但是晉文侯姬仇當眾幹了一件讓所有人大吃一驚,匪夷所思的事情——
晉文侯親自殺了周攜惠王!
這就為後來晉國的「曲沃代翼」埋下了禍根。
晉文侯逝世後,其子晉昭侯繼位,並封其叔父成師於曲沃,史稱曲沃桓叔,並由靖侯之庶孫、桓叔的叔祖欒賓輔佐。
曲沃的面積比晉國的都城翼還大,這就犯了一個大忌諱。
即周代規定以周王的國都為標準,大諸侯國的都城不能超過周王國都的三分之一,中等諸侯國不超過五分之一,小諸侯國不超過九分之一。
對此,晉國大夫師服當時就指出:建立國家應該本大而末小,即君主的力量、地盤應大於臣下,才能夠鞏固統治地位。
但晉昭侯分封桓叔的曲沃比晉國都城翼還大,這就破壞了等級制度,肯定會危害其自身的統治地位。
後來的事情果如師服所料……
分封之時,曲沃桓叔已經是年近六旬,從政經驗豐富,手段老辣,又德才兼備,深得民心。
在曲沃桓叔的經營下,曲沃成了晉國的一大政治中心。
曲沃勢力不斷地向在翼的晉君大宗發起挑戰。
包括軍事打擊、政治瓦解、外交孤立,培植晉國內部反對晉君的勢力。
以「捍衛天子威信」為旗號,蠶食晉侯的領導權,企圖奪取晉國政權,取而代之。
晉國大夫潘父弒昭侯而迎納曲沃桓叔,桓叔想趁機入翼奪權,但晉國國人起兵抗擊桓叔,桓叔失敗,只好退回曲沃。
晉國人又立昭侯之子平為晉君,是為孝侯,並且誅殺了叛黨潘父。
史稱「曲沃代翼第一戰」,曲沃敗,晉君勝。
壯志未酬的曲沃桓叔死後,其子鮮繼立,是為曲沃莊伯。
雙方鬥爭還在繼續,而且隨着血緣關係的日漸疏遠,雙方的鬥爭更加慘烈,直至一方轟然倒下……
最終,曲沃桓叔姬成師一系徹底打敗姬仇一系,奪得晉國正統地位。
算下來,從曲沃桓叔初封曲沃,至武公滅晉,並代晉為諸侯,前後經過祖孫三代,長達六十七年,時間不可謂不長,鬥爭不可謂不曲折殘酷。
不過,曲沃代翼,同樣是為晉國的滅亡,埋下了伏筆。
慶忌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公子熙,緩聲道:「熙兒,你可知道,晉國曲沃代翼的積極意義何在?」
「積極意義?」
吳熙愣了一下,然後暗暗思索片刻後,回答道:「父王,兒臣以為,晉國曲沃代翼的積極意義,應該是曲沃系子孫,桓莊之族(成師的後裔)居廟堂之高。」
「在曲沃代翼後,在晉武公及其子晉獻公在位期間,晉國不斷開疆拓土,吞併周邊十六國。」
「兒臣想,若無曲沃代翼,之後的晉文公稱霸、晉襄公接霸、乃至晉悼公復霸,晉國長達一百多年的霸業,應當不會出現,或不可持續!」
慶忌微微頷首,又眯着眼睛問道:「那,消極意義何在?」
「若說消極意義,曲沃代翼開了小宗滅掉大宗的先河,對周禮是一種巨大挑戰,而今的晉侯失之權柄,與昔日的曲沃代翼也不無關係。」
「善。」
慶忌語重心長的道:「熙兒,你明白就好。」
「曲沃代翼的六十七年間,昭侯、孝侯、哀侯、小子侯、晉侯緡這五位國君被殺,鄂侯遭到流放,同室操戈,何其不幸?」
「這也為晉室敲響了喪鐘。自那之後,曲沃武公一脈晉侯,不再信任自己的兄弟子侄,對外人委以重任,以至於六卿做大,把持國政,以有今日之危難矣。」
慶忌這樣意味深長的告誡公子熙。
自然是有他的用意。
公子熙這個人,野心勃勃,一直都在覬覦王位。
哪怕是慶忌已經立了吳恆為儲君,公子熙都不服氣……
如之奈何?
難道要讓兄弟相殘,同室操戈的悲劇,在吳國上演嗎?
手心手背都是肉。
慶忌難以因為自己的判斷,去處死公子熙……
這不是誤判的問題。
慶忌基本上已經確定,在他百年之後,公子熙多半會起兵作亂,而且以公子熙籠絡人心的本事,還有自身出眾的能力,跟太子恆分庭抗禮問題不大!
所以,在是否將自己的諸公子分封出去的問題上,慶忌是存在疑慮的。
「父王,對晉國的曲沃代翼故事,兒臣一定引以為戒!」
公子熙朝着慶忌躬身作揖後,似乎是情真意切的說道:「兒臣日後一定好生輔佐太子,請父王放心。」
「……」
但願如此吧!
慶忌只能是這樣的想法。
其實,在慶忌的心裏,還是想「優勝劣汰」的。
王位,有能者居之!
憑什麼太子恆是嫡長子,就能成為吳國的儲君?
換做慶忌,也不會服氣。
慶忌這樣的心性,估計是被公子熙繼承到了。
知子莫若父!
慶忌何嘗不看好公子熙?
他的兒子一個個都是人中龍鳳,雖也有性格缺陷,也是無傷大雅的。
但,曲沃代翼之事,也讓慶忌不得不慎重。
要知道,在曲沃武公(晉武公)之後,桓莊之族們在晉國擴張戰爭中屢立功勳,多有分封。
那一伙人很快就開始做起美夢,想再演一出曲沃代翼的歷史劇。
到晉獻公那一代,桓、莊後裔眾多,雖與獻公同族,但逼脅君位,獻公深為憂慮。
晉獻公敏銳的意識到桓莊之族勢大,嚴重威脅着大宗的統治,唯恐自己成為又一個晉文侯。於是,晉獻公與大司空士蒍謀劃。
終於同室操戈,對自己的族人痛下殺手了。
公元前669年,士蒍唆使群公子盡殺游氏全族,又受命建都城聚,集桓、莊群公子居之。
同年冬,獻公發兵圍群公子,兵刃車廂城,桓、莊之族多被殺,殘存者逃往虢國。
除開極少數如郤氏、欒氏、韓氏等親己派,其餘公族永遠消失了……
自那以後,晉國的公族便不再是直接左右晉國朝堂的政治集團。
更為嚴重的是,不任公族竟成為晉國所特有的政治制度。
之後的驪姬之亂,也只不過是將這一制度進一步完善而已,「不續群公子」已成國策。
到晉文公稱霸中原時,作三軍六卿,晉國六卿如同一把雙刃劍一邊保衛着晉國霸業,同時還在蠶食着晉侯的君權,直至三家分晉!
「水淹絳城之事,暫且不提。」
慶忌踩了一下腳下的土地,緩聲道:「可使用挖掘地道的方式,試一下。」
「並掘土工事,挖成壕溝,堆起土壘,步步推進!」
慶忌決定教一下這個時代的人,如何打攻堅戰。
地道戰也好,壕溝戰也罷,或者是堆土戰,這都是後邊歷朝歷代的戰事中,所積累出來的經驗之談。
作為穿越者,原來是一個軍校畢業生的慶忌,如何能不知道?
水淹絳城,在慶忌看來,只是下下之策。
不到萬不得已,慶忌是萬萬不能使用的!
正所謂人在做,天在看!
舉頭三尺有神明!
淹死絳城的十多萬軍民,慶忌會不會折壽?
那不得而知。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慶忌多少會感到一些愧疚……
婦人之仁嗎?
非也。
只是慶忌覺得還沒有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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