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伍子胥看見慶忌、范蠡等人的神色,就知道他們心裏作何感想。
伍子胥又瞥了一眼站在慶忌身邊的伯噽,後者不禁低下了頭,感覺自己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伍子胥與伯噽是同病相憐,都跟楚國有着深仇大恨,而且仇家都是楚平王、費無忌。
伯嚭出身楚國貴族,本是楚國名臣伯州犁之孫。
父親郄宛,是楚王左尹,他為人耿直,賢明有能,深受楚人愛戴,因此受到了少傅費無忌的忌恨進讒,被株連全族。
伯噽不得不逃亡吳國,然後與伍子胥一起為吳國效力。
二人心中翻騰着的,都是如何仰仗吳國之力,出師伐楚,以一雪父死、族滅之辱。
現在伯噽大仇得報,已經心滿意足,但是伍子胥似乎是始終放不下內心的仇恨!
尤其是對於楚平王的仇恨!
伍子胥的父兄何其無辜,居然遭到楚平王的殺害?
昔日,楚平王先是幹掉了那個酷愛細腰女子而不惜將他們餓死的兄長楚靈王,爬上了王位,成了楚平王。
他又將對自己王位有威脅的弟弟給逼死,立兒子羋建為太子。
楚平王之後為了聯秦制晉,又打算與秦國聯姻,讓太子建迎娶秦國公主孟嬴。
這事情壞就壞在,楚平王選擇了讓費無忌作為迎親大臣。
費無忌是一個為達目的可以不擇手段的無恥小人,急於爬上令尹的位置。
原本孟嬴應該嫁給太子建,卻是半道上被貪戀美色的楚平王截胡。
母以子貴,孟贏雖然給楚平王生了兒子,但她沒有打算奪嫡的非分之想。
可是,這一醜聞的設計者費無忌卻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因為倘若楚平王一死,熊建即位的話,費無忌怕是將死無葬身之地。
所以,費無忌一不做二不休,乾脆開始慫恿楚平王換儲君,主張立孟贏為楚平王生的兒子羋軫為太子。
楚平王深以為然,直接將太子建趕到北部邊境去守邊。
費無忌見到楚平王已經上鈎,立即更進一步,誣陷太子建謀反,建議殺掉太子建,改立羋軫。
楚平王果真上當,將太子太傅伍奢囚禁起來,還派人追殺太子建,後者遂倉皇潛至宋國。
但伍子胥的父兄卻都被楚平王殺害。
伍子胥此時此刻看着楚平王的墳墓,臉上的表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只是一種惆悵的神色,似乎是久久都難以釋懷。
《最初進化》
他的父親伍奢可謂是楚國的忠臣,到死都沒有想着背叛楚平王,背叛楚國,以此苟且偷生。
當時伍奢斷言,伍尚為人仁厚,召他一定會來。
伍員為人剛烈暴戾,忍辱負重,能成大事,召他一定不回來。
所以伍奢還要求楚平王直接抓捕自己的兩個兒子,可謂是大義滅親。
不過,昏庸無道的楚平王並沒有聽從伍奢的這一諫言。
於是伍奢只能寫信,想將自己的兩個兒子伍尚、伍員(伍子胥)騙入宮中誘殺。
其長子伍尚見父伍奢之信,便要其弟伍子胥同往。
伍子胥一手攙着伍尚的胳膊一手摟着肩膀,道:「昏王以吾父為質誘殺吾全家,前往,父子俱死,不如逃他國,日後借力報殺父之仇!」
伍尚掙脫伍子胥,大義凜然的道:「今父召吾如不往,他日若不能報仇雪恥,終為天下笑,吾決死往之!」遂至都城。
對於這個故事,慶忌亦是知之甚深。
伍奢也好,伍尚也罷,伍子胥的父兄皆是難得的忠臣能人,卻不能被楚國重用,最終遭到殺害,真是讓慶忌回想起來,就扼腕嘆息不已。
楚國從來都不缺人才,不缺經天緯地之才,治世之才,但是楚王卻很少重用。
現在的吳國朝野上下,不少大臣官吏儘是楚人,可謂是楚才吳用!
「子胥,汝便是這般報復楚平王?」
慶忌看着這些在楚平王的墳墓前跳大神的巫祝,頗為好奇的問道。
墳頭蹦迪?
這應該是古代版的墳頭蹦迪!
「正是。」
伍子胥微微頷首道:「大王,對楚平王,臣若能掘墓鞭屍,固然痛快。然,若是做出此等事情,我伍員何以為大王之臣?」
「事君猶事父也,虧君之義,復父之仇,臣不為也。」
伍子胥顯然是考慮到,自己為了報父兄之仇,而對楚平王干出掘墓鞭屍這種事情所帶來的惡劣影響。
伍子胥可以想像得到,如果他真的從陵墓的地宮中挖出楚平王的屍體——
屍體沒有完全腐爛仍能看出一點楚平王生前的模樣,但是,畢竟死體與活人還是很不一樣的。
在那張死人的臉上,想必沒有了當年的殘忍,沒有了當年的盛氣凌人,死人就是死人。
伍子胥要是一鞭子下去,想必聽不到痛苦的慘叫,也看不到呲牙裂嘴與皮開肉綻,有的只是蒼蠅亂飛驅蟲亂爬。
腦袋被抽掉下來,也只是在地上滾動一下,沒有哀嚎沒有求饒,有的只是旁觀者捂住鼻子表情古怪……
伍子胥長嘆一聲道:「大王,臣若是奮力鞭笞楚平王已經腐爛發臭的屍體,又能得到什麼?」
「不錯,想當年臣的父兄為楚平王所殘殺,臣死裏逃生,內心無比仇恨他。」
「然,鞭打死人的一具死體與折磨一個活人迥然不同也。」
「若是鞭打一個活人,就免不了會有慘叫哀嚎與求饒,免不了會有血肉橫飛,皮開肉綻……」
「臣的仇恨也就會在他人的慘叫哀嚎,血肉模湖之中消失。」
「倘若沒有,楚平王是條硬漢子,緊咬牙關不哭喊一聲,甚至還在不停地辱罵臣,那他的寧死不屈,也更能刺激臣鞭打的力氣!」
「可是,這些都未曾發生。」
頓了頓,伍子胥又將目光放在楚平王的墓碑上,眼中的神色已經變得一如既往的冷澹。
古波不驚,宛如一潭死水。
伍子胥終於長嘆一聲,道:「大王,臣恨不能在自己滿腔怒火燒得最旺的那一刻,將楚平王千刀萬剮。」
「只不過,這一切註定都不會發生。」
「在仇恨燃起的那一刻,我殺不了他;而在我能殺他之時,仇恨已逐漸消退。」
「最無奈的是,我伍子胥沒有可能帶着我吳國的精兵良將去與若干年前的仇人廝殺!」
「過去的作惡者不是現在眼前的冢中枯骨,過去的受虐者也不是現在的我。」
話音一落,伍子胥整個人的氣質,似乎發生了一種特殊的改變。
他已經放下了自己內心的執念,放下了自己內心的仇恨。
伍子胥在這一刻,讓自己對楚平王的怨恨徹底消失。
他跟自己握手言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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