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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燕然率軍前往永樂州, 雲倚風也搬進皇宮暫住,蕭王府里自然就變得安靜起來。書神屋 m.shushenwu.com少了江凌飛那一天到晚咋咋呼呼的「乾娘」,老太妃耳根子倒是消停了,可心裏卻難免越發牽掛,幸好還有玉嬸經常過來,雖說兩人身份懸殊, 能聊的話題不多, 但至少能消磨掉一些時光。
「外頭都在傳王爺與雲門主的事。」玉嬸小心問她,「太妃知道嗎?」
「我又沒有老糊塗。」老太妃剪掉枯枝, 「不過這樣,倒也好。」
玉嬸有些吃驚,倒也好嗎?雲門主雖說俊朗清雅, 翩若謫仙, 可終歸是男人, 話本里寫得再神仙眷侶,百姓嘴裏再說着羨慕,到底有悖常理, 或者更實際一些, 哪個長輩不想着早日抱孫兒呢?太妃竟完全不想着勸一勸?
「在宮裏頭這些年,什麼沒見過。」老太妃洗乾淨手,「燕然離經叛道,連家與子嗣也不顧着, 惹來朝臣與百姓非議, 反倒能換個安穩。」說完之後, 又道,「況且雲兒的性格我也喜歡,只要能將身子調養好,他二人能平平安安度過餘生,也就別無所求了。」
「也對。」玉嬸扶着她坐下,「太醫這兩天怎麼說?」
「還是老樣子,沒好轉,也沒變得更壞。」老太妃嘆氣道,「有那機關圖在,我也不好進宮,怕引來皇上多心,只能盼着燕然與凌飛早日回來了。」
玉嬸不解:「我們又沒有什麼蟾酥蟬蛻的,光是去探望雲門主一眼都不成嗎?」
「成自然是成的,皇上也不至於攔着,可萬一將來那機關匣被旁人打開了呢?」老太妃耐心解釋,「雲兒獨自住進宮裏,就是為了避嫌,這些事情太複雜,說了實在鬧心。」
「那便不說了。」玉嬸寬慰,「從這裏到永樂州,聽說往返也就二十天,王爺很快就會回來的。」
老太妃答應一句,眉間依舊難掩愁思,往返雖只需二十天,可加上搜山,就不知道要用多久了,畢竟那長纓峰險峻陡峭,地勢極為複雜,普通的成年男子,只怕連攀爬也難。
「這一路可真夠熱鬧的。」行至途中,江凌飛坐在樹下捶着腿,「大大小小的江湖門派,少說也遇到了十幾二十個。」
「今年的武林大會像是極為聲勢浩大。」季燕然問,「怎麼,你們江家不去?」
「江家前兩年爭武林頭把交椅,爭敗了,現在恨不能成日裏畫個圈詛咒盟主,哪裏還會捧場。」江凌飛搖頭,「況且那大會確實無趣,一群小嘍囉打來打去,還得意得很,你說是不是腦子有病?像雲門主那般年年置身事外,才是聰明人。」
他話音還未落,就又有幾輛馬車自官道上粼粼駛過,十幾名年輕弟子身着雲紋錦衣,在後頭說說笑笑跟着走,看似輕鬆隨意,卻個個身姿輕靈,腳下若踩風踏浪飄忽無影,顯然內力深厚——就如雲倚風先前所言,能攀上光明峰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也只有像江門三少這般甩手不管家務事、又看不上家中兄弟的浪蕩紈絝,才會在背後酸溜溜出言詆毀。
中原武林,強手如雲,還是很靠譜的。
皇宮中,德盛公公打開珍寶庫的門,笑着說:「雲門主,皇上吩咐過了,您若是有喜歡的,儘管挑。」
雲倚風虛偽客套,這如何好意思?使不得。
轉頭就鑽進了天子私庫,一樣一樣仔細摸過去,樂不思蜀。
鳳棲梧還在,這回沒人催促了,他悠閒端坐在案幾前,「咚咚鐺鐺」地彈了大半天,覺得心情甚好。彈完琴之後,又記起那人骨拼成的椅子,於是在牆角翻來搗去,沒找到。
遺憾得很,看吧,好東西如此搶手,上回就應該搬回蕭王府。
德盛公公在門口伸長脖子,揣着手好奇地問:「雲門主,您找什麼呢?可要人幫忙。」
「沒什麼。」雲倚風拍拍衣袖,見旁邊架子上放了一堆木料,便隨手一拎。
結果,萬箭齊發。
是真的箭,鋼製矛頭鋒利無比,後綴堅硬尾羽,被猛然彈射出來,寒光逼人。
德盛公公只見迎面飛來一個白影,於是大驚失色道:「啊!」
雲倚風一把拎起他的領子,帶着人飛身上樹。
嗖嗖嗖!
利箭如閃電飛出,整整齊齊穿透了粗壯樹幹。
德盛公公牙齒打顫,胖容失色:「大大大膽,這是哪哪哪個不要命的,竟把暗暗暗器隨意堆放?」
雲倚風替他順氣,沒事啊,沒事。
負責整理庫房的內侍們又驚又怕又委屈,互相指認回憶大半天,最後終於找出了罪魁禍首——上回蕭王殿下來選東西時,隨手將這邪門暗器取出來,撥弄兩下後還未來得及放回去,雲門主就開始彈琴了。
雲倚風:「」
德盛公公趕忙圓場:「雲門主彈得如同天籟,王爺沉迷其中,一時忘了事情,也是應當的。」
雲倚風問:「是嗎?」
德盛公公擲地有聲道:「是!」
雲倚風淡定掏出一些散碎銀兩,請小太監們喝了頓酒,算是彌補上回的過失。至於那暗器匣,則是被他帶回了住處,免得裏頭還有未盡弓|弩,彈出來再傷人。
德盛公公笑呵呵地問:「那雲門主過兩日還想去珍寶庫嗎?」
「不去了。」雲倚風道,「我準備替王爺整理一下書房。」
自然了,名為整理,實為翻看。櫃中堆放着的,都是季燕然兒時用過的書、畫過的畫、寫過的字,還有被罰抄的幾十上百頁課文,字跡有的方有的圓,看着像是滿宮的宮女太監都在幫忙,也不知當年是如何矇混過的關。以及在柜子的最底層,還壓了些陳舊的小話本,裏頭都是些稀奇古怪的故事,有修仙的、有快意江湖的,滿篇打打殺殺,果真如李璟所言,自幼便頑劣不堪、不務正業,令人頭疼。
雲倚風抱着一摞書,尋了一處綿軟的地墊,打算仔細看完。此時陽光恰自窗外大片大片地鋪灑傾瀉,照得身上暖洋洋的。院中的一窩奶貓也溜進屋,喵喵叫着爬上他的腿,攤開肚皮睡了。
每一本書里都有橫七豎八的批註,有時洋洋灑灑,有時又塗成一團墨疙瘩,後頭扯出一片污痕,就差出現一灘口水。雲倚風靠在牆上,歪着頭慢慢往後翻着,透過每一筆每一畫,似乎就能觸摸到當年在學堂里,最令人頭疼的囂張少年——那時的他會是什麼樣呢,天不怕地不怕的搗蛋,還是會看在夫子的面子上,稍作收斂?想着想着,不自覺就想笑,如在心裏打翻了一罐軟綿綿的糖。他原是沒有童年的,但在這個夏日午後、通過這些泛黃的舊書,竟然也感受到了許多從未體驗過的兒時美好,如同被一隻看不見的手牽引着,墜入了曾靜靜流淌過皇宮的春夏秋冬,殘缺的人生,也便在另一種意義上得到了完整。
日頭漸漸西斜,小貓一覺睡醒,打完呵欠後,又用軟綿綿的肉墊拍了他一把。
「肚子餓了?」雲倚風笑笑,單手抱着它們站起來,原要去小廚房裏看看還有沒有碎肉,卻覺得眼前一陣暈眩冒金星。手胡亂在空中抓了一把,想撐住桌子,反而將茶壺掃落在地。
「嘩啦」地一聲,將屋外守着的宮人與侍衛嚇了一大跳。
李璟聽到消息趕來時,太醫已經替雲倚風診治完畢,躬身稟道:「脈象脈象平穩,理應無大礙,但這種江湖奇毒,還是請神醫鬼刺來看看吧,也能更放心些。」
「人都暈了,你就只能診出一個脈象平穩?」李璟不悅。
太醫擦了把冷汗:「是,是,是臣無能。」
然而也實在「能」不出來了,於是前兩天才因為紫蟾王酥而挺起來的腰杆,就又迅速佝僂了下去,蔫得像是干茄子,滿心只求着蕭王殿下能快些回來,要麼尋到血靈芝,要麼將人接走。
不過幸好,雲倚風暈得快緩得也快,第二天早上就已經能滿御花園溜達,還挽起袖子,幫太監從假山下掏出了一窩受傷的奶狗。李璟聽得哭笑不得,差德盛將他請到御書房,親自關切:「身子當真沒事了?」
雲倚風道:「昨日在地上坐得久了些,所以起來時頭暈目眩,現在已經好了。」
「那也不能馬虎大意。」李璟示意他坐下,「可要傳鬼刺進宮瞧瞧?」
「傳他進宮,除了扯着嗓子催兩句血靈芝,也沒有別的用途,反而鬧心。」雲倚風道,「皇上放心,我有分寸。」
見他說得篤定,李璟便也沒有再堅持。只讓德盛取了一摞卷宗過來,裏頭是當年關於盧廣原與蒲昌的記載。
雲倚風微微訝異,這些東西,他原以為在黑沙城一戰後,便已被銷毀一空。
「都是些大大小小的戰役,算是整支玄翼軍的生平。」李璟道,「雲門主若感興趣,便拿去看看吧。」
他此舉固然有拉攏安撫的因素在裏頭,卻也有一部分,是真心想將更多關於父輩的歷史交還給雲倚風——至於長纓峰的石匣里究竟藏有什麼真相,都已經不重要了,他已經打定了主意,要按照父皇的旨意,將其付之一炬,讓秘密永遠是秘密。
雲倚風抱着沉甸甸箱子回到住處,他心跳加快,先洗淨了手,又燃起一爐清香,方才虔誠地翻開了第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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