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浩然租賃的這個院子,跟鄭曼文那一處格局相似,外面院子都種着些花草和青菜,裏頭則有一個小池塘。╔ ╗此時綠柳低垂,小荷圓展;池塘邊還種着一簇鐵線蓮,紅的白的開得甚是熱鬧,為這院子帶來勃勃生機。院子裏極安靜,偶爾可聽見池塘里的小魚轉身拍打水面的聲音,或是遠處的一兩聲鳥鳴。
葉琢和秋月去的時候,杜浩然正着一襲天青色長袍,坐在池塘邊的柳樹下,手裏拿着一本書,正看得聚精會神。因身材高大,斜躺在兩尺高的竹椅上,腿仲得老長。雖是一副懶洋洋的姿態,但那高大挺拔的身影,仍顯示出一種陽剛之氣,如一頭豹子,雖處於休憩狀態,仍讓人不由自主地想到那軀身體裏蘊含的力量。
「公子,葉姑娘來了。」杜忘開口打破了院子裏的寂靜。
杜浩然轉頭一看,看到葉琢身着淺綠色長裙,正靜靜地站在路旁,朝他望過來。他忙坐直身體,放下書,指着他對面的椅子道:「坐。」
葉琢走過去,到他對面坐下,目光落到桌上的書頁上,發現卻是一本棋譜。待看清楚裏面的內容,頗有些訝然,伸手拿起書,翻了一翻封面,抬起頭來,眼眸晶亮:「想不到杜公子手上會有鬼道子的《棋語》。╔ ╗」
杜浩然心裏一動,凝視着她的眼:「葉姑娘看過這本書?」
葉琢點點頭:「雖不曾看過原作,但裏面的內容,家師憑記憶寫下來給我看過,所以能一眼認出。」
她雖有很多秘密,但在親近人面前,她不願意去掩藏真實的自己,那樣太累。她其實是個懶人,能不費心機,就不願意費心機。
當然合理的解釋總是要給一個的。對方信與不信,就不是她的事了。
杜浩然靜靜地看她一眼,然後展顏一笑,道:「看來令師不是凡人。」伸出手來親自給葉琢斟了一杯茶。
這本《棋語》,並未在市面上流傳,而是被收藏在了皇家的書庫里,一般人根本不能看到。
葉琢笑了笑,沒有作聲。杜浩然這態度,便是表明他沒有追問下去的意思,她自然不會多事再去畫蛇添足的解釋。
果然杜浩然轉換了話題:「我今天叫你來,是想問你一件事。╔ ╗」
「你說。」葉琢放下棋譜,坐正了身體。
杜浩然直視着她的眼睛:「你是否有異能,能感受得到原石里的玉料?」
「什麼?」葉琢大吃一驚,瞪大着眼睛看着杜浩然,滿眼的震驚。
她這個秘密,或許秋月能猜到一點,當然謝家人也曾懷疑過。但除此之外沒人知道,便是葉予期和關氏都不曾知曉。杜浩然,他是怎麼知道的?
不過她很快就想到了那一次她跟楊建修算計嚴慶春和龔志民時,杜浩然就在場,而且曾幫過她。
杜浩然像是知道她心裏想的是什麼似的,點點頭道:「你猜的沒錯,正是你在聶家樓賭石的那一次,我看出來的。」
葉琢深吸一口氣,眨了眨眼睛,然後看着杜浩然,點頭道:「確實如此。我把手放到原石上,如果裏面有玉料我便會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這種感覺越強烈,裏面的玉料價值就越大。」
既然隱藏不了,那就承認好了。她相信,杜浩然是不會害她的。
杜浩然聽了這話,沒有說話,只是深深地凝視着她久久移不開眼睛。
這世上,有一種人,與她相處時,她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舉動,她腦子的每一句思想,每一份信念,都是那麼的合你的心意,直直撞進你心,就像你們倆是同時被打造最後被分成兩塊的信鑒,兩兩相對,就會嚴絲合縫地無比契合。
對面坐着的這個人,便是如此。
剛才來的如是別人,定然會先站在那處行禮寒喧,然後坐下贊上兩句「杜公子好雅興」之類的話,對這本《棋語》或是視而不見,或是知之不深,就算知道也會百般掩飾;待他問到賭石異能時,就算對他百般信任,都有可能會有一絲的猶豫,然後百般否認。全然做不到像葉琢這般坦蕩蕩沒有半點隱藏,利索乾脆,懇切真誠。
這一份自然而然流露出來的坦然,是對他無比的親近與信任,暖暖地撞擊着他的心,激起他心中的波瀾。╔ ╗
以前相對而坐,談話時也曾這麼互相直視,然而杜浩然的目光沒有哪一次像這次這般,這樣的深摯飽含着無限的感情。饒是葉琢落落大方,也被他看得微紅了臉,不自在的轉過臉去,欣賞那叢鐵線蓮。
杜浩然緩緩收回目光,閉了閉眼睛,面上的表情痛苦而糾結。他猛地站起身來,道了一聲你先坐坐。」便大步朝外面走去。
葉琢的姿態並未因杜浩然的起身而有任何改變。
她仍持續着剛才的動作,伸出手去,摘了一朵花,只是動作極為舒緩。摘過之後,她並沒有將花拿到眼前聞一聞欣賞一下,而是放到了桌上,目光落到那本《棋語》上,面色忡怔。
過了足足有一盞茶的功夫,杜浩然這才回來,走到葉琢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他好像是洗了臉,額上還留有一滴小小的水珠,在陽光的折射下如同一顆珍珠,發出微小而閃亮的光芒。
「葉琢。」他抬起頭來,看着葉琢,目光平靜,「我是京城人,到這邊來是想尋找一樣東西,但找了一年有餘,卻一無所獲。╔ ╗過幾天,我就要回京城去了,或許再不會到這裏來。你那天跟我說,你想要成為我這樣,靠本事吃飯的有超然地位的人。我想,我可以幫幫你。」
葉琢抬起眼來,不過並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杜浩然避開了她的目光,端起桌上微涼的茶,不過卻沒有喝,又接着道:「賭石,你應該沒問題了。但二皇子那一派,想要的不是賭石大師,而是賭礦大師。我這幾天,教你賭礦。」
「賭礦?」葉琢目光驚訝,隨即蹙了蹙眉,「可是,這個跟賭石完全不同……」
「不怕,我早已找到玉礦了,只是一來我身份敏感,二來怕影響大局,所以一直沒有拿出來。此時太子之爭已分出了勝負,聶家又如此不堪,正是新礦該出的時候。二皇子這人我了解,為人還不錯,雖然在勾心鬥角的皇宮裏長大,卻不失真誠。你拿着這條玉礦投身二皇子一派,必然能獲得你想要的東西。關鍵時刻,我也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葉琢垂下眼瞼,看着桌上的那朵鐵線蓮,久久不語。
「怎麼了?」杜浩然溫言問道。
「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杜浩然端着茶杯的手停在了嘴邊,半晌沒有動彈。良久,他放下茶杯,站起身來,卻也沒有走遠,在池塘邊走了兩轉,便又坐了下來,看着池塘里隨風飄舞的荷葉,低低地道:「我也不知道。」
一陣微風吹來,柳枝隨風擺動;幾片榕樹上微黃的樹葉被風一吹,便飄落下來,其中一片正掉到了桌子那本《棋語》上。沒人說話的院子,因這風吹樹葉的聲音,更顯得一片寂靜。
「好吧,你教我賭礦。」葉琢不知想通了什麼,抬起頭來,衝着杜浩然微笑了一下。
杜浩然看着她明媚的笑臉,也笑了一下:「好。」那笑容里,卻帶着一抹微不可見的苦澀。
他站起身來,從屋裏拿出幾張宣紙:「這上面是我寫的賭礦的知識,你先記下來。」
「嗯。」葉琢接了過去。
「這幾天我都在這裏,你記下這些知識之後再來找我,我們先找一找賭石的感覺,再去野外看看玉礦。」
「好。」葉琢點點頭,知趣的站了起來,「那我先回去了。」
「嗯。」杜浩然點點頭,並沒有起身相送。
葉琢將手中的紙小心的疊好,放進懷裏,也沒有行禮,只是看了杜浩然一眼,便轉身離去。
坐在不遠處如同隱形人似的秋月見了,連忙跟上。
青雲巷離紫衣巷不遠,步行不過是一柱香的時間。此時巷子裏沒有人,兩邊高高的磚牆映照之下,青石板砌就的道路顯得異常的狹窄而又幽深。葉琢和秋月一前一後的走在這巷子裏,只聽見「噠噠」的輕微腳步聲。
「姑娘······」秋月喚了葉琢一聲,卻又欲言又止,半晌沒有下文。
「你想說什麼?」葉琢沒有停下腳步,也沒有回頭,輕柔的聲音在逼仄的空間裏迴蕩,顯得有些低沉。
「我覺得,我覺得······」秋月咬了咬嘴唇,將心一橫,把話說出了口,「杜公子並不是對您無心,可他為什麼不願意娶您呢?」
葉琢的腳步微微一頓,卻沒有作聲。
「讓老太爺探探他的口風,怎麼樣?我感覺他好像是有什麼苦衷似的。其實有什麼困難,說出來,大家一起想想辦法嘛。實在不行就算了,您又不是嫁不出去。但把事情說開來,總比像現在悶在心裏強。」秋月見葉琢沒有出聲,膽子大了一些。她就害怕說這話葉琢會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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