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章談判(一)
龔遠秩命人抱着那件貂毛大氅。//無彈窗更新快//並不敢走月亮門,而是折回去重新走了大房的大門。看門的是個五大三粗,麵皮黝黑的漢子,小廝去叫門,那人擠出一個生硬的笑容,瓮聲瓮氣地說:「請問公子貴姓,小人好去稟告我家大爺。」
龔遠秩雖然明知這個人是龔遠和新買來的,並不認識自己,可乍見人家完全把自己當作外人看待,心還是很不是滋味。一不高興,臉上就帶了出來。那小廝見他不高興,立時威,跳起來衝着那漢子的頭上就是一下,罵道:「睜開你的狗眼看清楚,這可是二爺,和大爺是親親的兩兄弟。還不趕緊上前磕頭引路?」
那漢子挨了打,也不生氣,也不還手,只驚異地睜大眼睛看着龔遠秩,清晰無比的道:「二爺?和大爺是親親的兩兄弟?這位小哥,你們莫不是弄錯了吧?我家老夫人去得早。明明就得大爺一個,哪裏來的親親兩兄弟?」
龔遠秩聞言臊得慌,幾乎立刻就想轉身走人,卻聽身後有人沉聲道:「蠢笨東西,這是隔壁的二爺,就算和大爺不是親親兩兄弟,也是最親的了,還不趕緊地和二爺賠禮道歉,前面引路?」卻是薛明貴帶着個眉清目秀的小廝提着一籃子時新的瓜果漫步走來。
龔遠秩記得這位薛管事,知道他精明能幹,當年多得父親倚重,後來犯了事被趕出去的。如今看他穿着嶄新的綢緞袍子,神采飛揚,唇角帶着溫和的笑容,很明顯就是揚眉吐氣的樣子,心裏「咯噔」一下,硬着頭皮喊了一聲:「薛管事。」
「什麼管事不管事的?二爺不嫌棄,叫小人一聲老薛就是。」薛明貴對着龔遠秩深深施了一禮,笑道,「二爺您請。這蠢笨東西剛來,認不得人,還請您莫要與他一般見識。」
那看門的漢子已經垂手立在門邊,對着龔遠秩討好地笑:「原來是隔壁的二爺,請恕小人眼拙,下次來一定記得了。」
龔遠秩擺擺手:「罷了。」越往裏走越是覺得奇怪,只見不時有人挑着挑籮從院子裏走過,籮筐里堆滿九成新的綾羅綢緞。忙得熱火朝天的。
薛明貴見他好奇,隨手拉住一個小廝問道:「你們這是做什麼?哪裏來的這麼多綾羅綢緞?」
那小廝笑道:「大總管剛回家所以不知道,這是奶奶領着房裏的姐姐們剛從那些閒置的院子裏取下來的,要送到庫房裏去存着。奶奶說,家裏人少,沒人住,還佈置成這個樣子太過浪費,不是持家之道。已是送了許多去庫房裏了,我的天,也不知這要花多少銀子。」
有了先前龔婧琪的提醒,龔遠秩聽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打岔道:「你們大爺在哪裏?」
那小廝笑道:「和奶奶一起在聽風樓里收東西呢。」
龔遠秩對這裏的地勢自然是無比熟悉的,也不要薛明貴陪着了,道:「薛總管你忙你自個兒的去吧,我自己去尋大哥就是了。」
薛明貴也不勉強,笑了一笑:「那就對不住二爺您了。」接過身邊小廝手裏的籃子,叫他跟上龔遠秩,小心伺候着。
龔遠秩漫步往裏走,經過那些原本都很熟悉的院落時,看見那鎖門的大黃銅鎖在日光下閃閃光,心情很是複雜。到得聽風樓。遠遠就聽見龔遠和在裏面哼:「我的腰啊,我的腰,這可怎麼辦啊。我後日就要去衙門了呢,這樣去可不得被人笑死。」
又聽明菲在笑:「你雖扭了腰,但嬸娘沒出大事,就是最好的了。出去,出去,這裏頭灰大。白露,快來把大爺扶出去,他要是走不動,拿了門閂給他拄着。」
屋子裏頓時傳來一片清脆的笑聲。有個丫鬟快嘴快舌的:「大爺,您請吧?這是門閂。」
只聽龔遠和笑道:「我不去,我得陪着你們奶奶想想,這麼多的綾羅綢緞可怎麼處置,能換回多少錢呢。」
小廝催龔遠秩:「二爺,大爺就在裏面呢,小人去替您通傳?」
龔遠秩站着有些挪不動腳。他覺得自己和周圍很有些格格不入。
正在猶豫間,一個小丫鬟探了頭,一眼看見外面站着的龔遠秩,飛快縮回頭去,喊了一聲:「大爺,奶奶,有客人來了。」
龔遠秩只得硬着頭皮喊了一聲:「哥哥,是我。」
龔遠和與明菲對視了一眼,懶洋洋地扶着腰起身:「我出去看看。」
明菲捂着嘴笑:「你看看你那模樣,我應該拿個枕頭給你塞進懷裏就更像了。」
話音剛落,龔遠和就湊過去,貼在她耳邊輕聲道:「行,我一定早點叫你扶着腰。」明菲狠狠在他腰間擰了一把:「你就不和我哥哥學着點兒。你就是這樣心疼我的?」
龔遠和扶着腰誇張地大喊起來:「救命啊,謀殺親夫了。」
明菲被他鬧了個大紅臉:「二叔在外候着呢,沒正經!」
「我在我家和我媳婦兒說話,怎麼了?」龔遠和收了笑容,走到門口扶着門框沖龔遠秩笑:「二弟若是不嫌棄灰,就進來吧。」
龔遠秩抱着那包袱,躊躇道:「哥哥,我有話要同你說。」
龔遠和淡笑:「進來說。哥哥腰擰了,行動不便。」半步也不肯走出去。
龔遠秩無奈,只好走進聽風樓。從前不覺得,現在他看着那些還未來得及撤下的帳幔椅袱等物,怎麼看怎麼覺得刺眼,怎麼看怎麼覺得不自在。
明菲坐在一張小機子旁,把丫鬟婆子收來的一堆瓶瓶罐罐等擺設念給金簪記下來。龔遠秩粗粗掃視了一遍,見都是些不怎麼值錢的東西,便笑道:「嫂嫂當家好生仔細。」
明菲笑道:「不仔細怎麼行?這些東西雖然不值錢,卻也是花銀子買來的。」命人去取茶給龔遠秩,自顧自地忙活,不再搭理他兄弟二人。
龔遠和歪在窗邊一張沒有搭椅袱的交椅上,指指旁邊一張同樣光禿禿的椅子笑道:「二弟,你若是不嫌硬,就過來坐。」
龔遠秩覺得他的話諷刺得很,耐着性子道:「哥哥說笑。小弟怎會嫌硬?」
龔遠和笑了笑,並不答話。
龔遠秩這才將那包袱遞上:「哥哥,這是你的吧。」
龔遠和不答,挑着眉頭看着他。
龔遠秩見他一雙眼睛黑沉沉的,看不出任何喜怒,心有些打鼓,忙忙地聲明:「我沒有其他意思。我就是剛好聽說了這件事,怕您冬天沒衣服穿,所以想法子去贖了出來。」
「你花了多少錢?」龔遠和垂着眼翻着大氅。
「沒多少。」龔遠秩正想隨便捏個數字,正好對上龔遠和似笑非笑的眼神,不由脫口而出:「就是七百五十兩。」
「唔。也還是賺了嘛。這新衣做成一千五百兩,如今還是只花了一半的價錢就拿回來了。真值得。」
龔遠秩聽他這話,似乎有些怪腔怪調。正要抬眼去打量他的神情,忽聽龔遠和冷笑:「看來春和押是不想做生意了。我的東西,當票還在我手裏,別人就可以去贖了出來再賺一道。我當東西,他還嚷嚷得到處都是了,嫌爺的面子不值錢,可以到處臊是不是?」扶着腰猛地站了起來,吼了一聲:「來人!」
幾個小廝立刻放下手裏的活跟了過來,「請大爺吩咐。」
「跟我去拆了春和押的招牌!」
龔遠秩一聽,嚇了一跳,連忙擺手:「哥哥你莫要意氣用事,他們不肯的,是小弟請了邵五哥一道去說情,還寫了保書的。」
龔遠和道:「你怕什麼!這些黑心財的東西,做生意不講信義,還敢哄騙讀書人,待我去拆了他的招牌,叫他把吃了你的銀子吐出來!省得他們真以為我們老龔家無人好欺。」
這要是再鬧一場,不知明日坊間又要傳出什麼難聽話來。龔遠秩想到學裏的同學看自己的那種古怪的眼神,不由打了個寒顫,拽着龔遠和的袖子就不放,反覆只能說個算了吧,哥哥。又求救地看着明菲。
明菲看他實在可憐,便開了口:「大爺,算了吧。去當衣服,本來就已經很丟臉的了。再這樣鬧騰,就更丟臉了。再說,你這樣一鬧,以後誰家還敢收咱們的東西?」
龔遠秩聞言大驚,這還要去噹噹啊?那豈不是害死人?忙忙地搖手:「嫂嫂,不能再噹噹了。」
明菲聽了,只笑不語,別過頭就去和丫鬟婆子說話,任他說什麼都不再理睬。
龔遠秩無奈,只得又去求龔遠和:「哥哥。求求你,不要再噹噹了。現在大家都在笑話咱們家。」
龔遠和見他急得滿頭大汗的樣子,也有些不忍心,面上不變,淡淡地道:「笑話就笑話唄,哥哥我都不在乎,你怕什麼?你讀你的書,別管他們的,說上幾日,自然也就不說了。」
「不是那麼回事,哥哥……」龔遠秩被逼得沒法,咬着牙喊出一句:「哥哥,我知道好多事情是我娘做得不對,可總不能鬧得不可收拾,叫別人看笑話吧?你說,你要怎樣才肯算了?」
龔遠和淡淡一笑:「罷了,二弟,你還是回去吧,大人的事,小孩子莫摻和。下次再也別去幹這種傻事了,難道我當十次,你也去贖十次回來不成?」
他這句話深深地刺激了龔遠秩,龔遠秩道:「我不是小孩子!我也讀得聖賢書,也識得是非對錯。」
龔遠和笑道:「既然你認得,還來問我做什麼?二弟呀,你可知你這等於叫一個餓肚子的人為了你的體面不要吃飯,活生生地餓死啊,不地道啊不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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