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水村人沉浸在自己這個小世界的時候,也不是不知道外面的情況。自從小崗村的消息傳出來之後,很多村子都在偷偷的施行作業組大包幹。
甚至有的村子偷偷開始包產到戶,也有的村子施行定勞包產崗位責任制等等。
可雙水村一直都沒有這方面的行動,還是按照以前的模式,生產隊帶着進行勞動。
有的人開始蠢蠢欲動起來,都覺得這樣的方式也不錯,是不是他們也能這樣做?可沒有生產隊隊長帶着干,很多村民也只能私下說一下,根本不敢跟幹部們提起這個事情。
孫少平察覺不到村裏的人心浮動,只想着自己現在失業了,自己難道真的要回去當一個農民?一時間陷入了苦惱之中,可不去隊裏當農民又能幹什麼呢?思來想去,他想去給村裏的人掏煙筒,干點零活什麼的。
當孫少平幹了一陣子之後,在路上碰到了蘭香跟金秀,這才知道孫玉亭家裏自留地的玉米還沒有收,還在地里放着呢。
孫少平不由有些詫異,要知道這村裏的糧食可都已經收了,沒想到還剩下孫玉亭家沒收。
他不由有些奇怪,要知道往年的時候,就算是孫玉亭一家不去收,可自己大哥也會跟孫玉厚一起去幫忙收自留地的糧食,咋今年沒有任何動靜呢?
其實孫玉厚也想幫自己弟弟的忙,但是現在他整天要帶着自己的小孫子,根本沒有辦法離開人。
讓趙舒城跟潤葉去幫忙,一個個藉口村里隊裏的事情忙,也不願意去。
孫玉厚也就明白過來,這是自己這個兒子不願意去幫着孫玉亭,想說這都是一家人,孫玉亭是趙舒城的二爸,可被趙舒城說道:
「爸,你不要說了,這個事情就是給他一個教訓。他們兩口子這些年一直都指望着其他人幫忙,自己一家人啥都不干,揣着雙手在那兒站着,讓村里人說了不少閒話。他們還不管村里人吃飯,一次兩次沒問題,次數多了,村里人會咋想?覺得我孫少安仗着是生產隊長,拉着他們去當牛做馬?」
「反正這一年咱們村的糧食都發下去了,他們一家也餓不着,地里的東西願意要就要,不願意要被人偷走也是活該。有了這一次的教訓,他們也就知道沒有人會幫着他們弄自留地的事情,以後自己就會上心了。」
孫玉厚沒有辦法,嘆了一口氣說道:「你說的也對,現在很多村里都開始承包責任制,作業組大包幹,未來咱們村要是也這樣,你二爸他們確實是需要改變了。」
趙舒城搖了搖頭,說道:「爸,咱們村不會做這樣的事情,就算是真的要承包到戶,未來也要集中起來耕種,就算是現在的自留地,我未來也會都收回來,每家每戶只留下幾分地的蔬菜院子,其他耕地全都一起種植,成為規模化,機械化。種地的成為職業農業工人,這些地就當成農場入股的,到時候糧食還分給個人。種地的農業工人只拿工資,跟村里在養雞場養豬場等的待遇都是一樣的。」
孫玉厚其實不是關心分地的事情,而是關心自己小兒子生計的問題。現在少平沒有事情干,總這樣跟別人打零工不是個事情。可現在生產隊跟養殖場都是一個蘿蔔一個坑,他也不捨得自己這個高中畢業的兒子去種地,而且也覺得這樣不光彩。要是村里也能作業組大包幹,或者包產到戶,自己就可以讓少平進入生產組。
本來想着趙舒城能給少平安排工作,可看着趙舒城一直沒有行動,多少有些着急了。
趙舒城看到孫玉厚這樣子,說道:「爸,你不是想分地的事情,想的是少平的事情吧?」
「是呢,他現在學校的工作沒法幹了,總不能讓他一直這樣下去吧?」
趙舒城點點頭,說道:「這個事情我也考慮過,可少平不想當這個農民,想要端國家飯碗,現在他自己想不通,總不能真的讓他回來當農民吧?再說咱們家現在不缺少糧食,少平這樣子還是能養的起的,等他自己想清楚自己想要幹什麼,我們再說吧。」
孫玉厚聽到後嘆了口氣,說道:「唉,要是不行,能不能讓少平先去隊上當會計?」
趙舒城搖了搖頭,說道:「爸,這個就不要提了,他自己要是想去隊上,他自己跟我說,我們這樣替他安排,他不願意的話也是吃力不討好。」
孫玉厚嘆了口氣,對於自己這個心比天高的兒子,他能怎麼辦?又有什麼辦法呢?
當孫玉厚跟孫少平說讓他去找趙舒城說一下去隊裏或者養雞場幹活的事情,說道:「你這有個事情做,還有個意思,就是也好找個婆姨。你只要跟你哥說,當會計或者去養雞場當工人,總比下地使力氣要強。」
孫少平生氣的說道:「你們還有啥事情替我操持的?」
「不管咋樣,你都得找婆姨是不是?」
「我的事情不用你們誰操心。」孫少平這一刻感覺到一種羞辱,覺得自己的人生被人干涉,這讓他有些歇斯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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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玉厚不在乎的說道:「那還能由着你?家裏只管操持,你不管,娶婆姨,當會計,你都不用管。」
孫少平聽到孫玉厚這樣說,沒有反駁,但是他不甘心以後真的成為農民。他渴望獨立的尋找自己的生活,他希望改變自己的人生。哪怕過的比農民更辛苦,卻也希望跟個男子漢一樣,自己去尋找那個陌生的世界。
所以趁着所有人都在忙碌的時候,他整理好自己的東西,直接準備離開雙水村,去找到自己的出路。
趙舒城看到孫少平一副要出遠門的樣子,雖然孫少平嘴上說着去原北縣當老師,但是趙舒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行,既然你自己決定了,你想好了就行,我們絕不阻攔着。這點錢你拿着,出門在外用錢的地方多着呢。」
孫少平看着趙舒城遞過來的錢,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拿着,自己其實撒謊了,他只是想要逃離雙水村,未來幹什麼自己也不清楚。
可他不能說自己撒謊了,也不想讓家裏人知道。
趙舒城讓孫少平拿着錢,自己就直接轉身離開,去其他地方忙碌去了。
關於孫少平未來當老師還是去幹什麼的事情,趙舒城都沒有在村子裏說,因為他不想讓大家都尷尬。
雙水村的秧歌是全石圪節最有名的,在這個秧歌傳統濃厚的村莊裏,大人娃娃都能來上幾下。往年一進入冬天,這個村就為正月里的鬧秧歌忙碌起來了,家家戶戶都準備招待秧歌隊進入自己家院子「轉院」的吃食,每一家都要藉此誇耀自己的門戶好,過的好,甚至有的人會因為招待秧歌隊招待的好,來年就有很多人家給說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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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哪怕是光景最差的人家,也要省吃儉用,把那些紅棗瓜子核桃之類的,挑着最好的留下來,等着撐門面。一進入正月,雙水村的人就都捲入這歡樂的浪潮中去,仿佛一年中辛苦的勞動,就是為了能快樂那麼幾天。
可自從十年前開始,鬧秧歌作為四舊被禁止,這村民正月就要去建設工地去修梯田。那時候的人們情緒是低落的,傘頭田五更是胳膊痒痒,急得沒辦法的時候,只能在工地上用鐵掀當做傘唱上幾段,人們一邊勞動,一邊給他呼應。
現在好了,政策鬆動了,雙水村的人立刻把熄滅多年的紅火又扇起來了。雙水村這一動,也就帶動周圍其他的村子,整個石圪節都開始恢復起來這個紅火的熱鬧。
公社跟縣上也沒有阻擋,反而有種樂見其成的樣子。
僅僅是這一點點改變,讓大家不由想到田二常掛在嘴邊的那句話,世事要變了。
所有人都在期待着明年正月的鬧秧歌,仿佛只要一鬧騰,未來的日子會更紅火起來。
孫少平在村子裏住不下,這個慌已經撒下了,雖然趙舒城沒有說什麼,但是看到父親跟奶奶期盼的眼神,還有放學回來蘭香羨慕的樣子,孫少平就再也坐不住,想要承認撒謊也沒有勇氣,只能借着去學校的藉口,獨自離開了雙水村。
他先是去了原先的小學窯洞看了一下,這裏因為早就沒有學生,而且二期耕地平整還沒到這裏,所以閒置的窯洞被自動劃分給養豬場,成為養豬的地方。
孫少平看到自己曾經工作的地方變成這樣子,有些失落的又來到高中學校這裏,就發現這裏正在殺豬宰羊。一問才知道是因為恢復高考,學校也要慶祝一下,犒勞一下高三的學生。
孫少平看到了學校門口招工的告示,這是找的幫廚,但是起碼也是學校的工作,他也可以有機會看書,所以就想着試一下。
在這裏他碰到了郝紅梅,自從上次因為偷竊被抓了之後,名聲傳出去,郝紅梅也一直沒有什麼好工作,加上聽到恢復高考的事情,就想着會學校一邊工作,一邊學習。
兩個曾經彼此曖昧的人重新相逢,彼此的感受是不一樣的。可招工的名額只有一個,在看到兩個人都很誠懇的情況下,學校食堂主任最終答應只要他們兩個人能把豬殺了,就兩個人都留下。
可孫少平雖然是雙水村出來的,這雙水村現在養豬場每年也有不少殺豬的時候,可他覺得自己是一個老師,根本不屑於去看,自然也就沒有機會學會殺豬,甚至都不知道正常的殺豬是應該先把豬腿給綁住的,或者讓人幫着壓制着才行。兩個沒有什麼力氣的人綁着豬腿,根本沒想到可能掙脫的事情。
這一次的殺豬,兩個年輕人根本沒有技巧,只知道照着豬脖子捅刀子,結果卻都沒有勇氣真的去做這個事情,最終讓豬不停的掙扎,最後直接掙脫繩子,在院子裏四處亂跑。
這殺豬的事情沒能成,自然都沒有臉留下來,郝紅梅先走了,把名額留給孫少平,卻沒想到孫少平也是這樣想的,結果兩個人都沒有留下來。孫少平尋找自己青春理想的鬧劇,就這樣灰熘熘的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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