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
周穆清並沒有貪戀那一抹溫暖,她退後兩步,臉上已是笑盈盈的。
「沒辦法裝作厲鬼調戲你了,沒意思。」她說。
「其實你不用這麼假惺惺。」周穆清繼續說。
「不是假惺惺。」顧誠道,這一刻,他確實想抱抱周穆清。
「是憐憫。」周穆清退後一步,微笑道:「長生很牛嗎?」
「……不牛。」
「知道一個短命鬼找了你一輩子, 你是不是很自責,很難過?」
顧誠沒說話。
「真讓人討厭。」
她說。
長生太讓人討厭了。
「要是你不發現,我可以用那個身份和你相處幾年,然後等着消散,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周穆清說。
時間會帶走一切秘密。
她依然是個年輕女孩,沒有後面幾十年的人生, 只做自己想做的,然後離開。
「現在騙不到你,也騙不到我自己了。」女孩嘆息道, 「你要沒發現多好,讓這個秘密永遠是秘密,你永遠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在你看來我就是那個小徒弟。」
「現在你也是。」顧誠說。
「不一樣。」她搖頭,「因為我找了你一輩子,所以你抱了抱我,這讓我自己都覺得自己可憐。」
顧誠垂了垂眼。
周穆清冷眼看着顧誠,「長生者對短命的可憐,不是嗎?」
「不是。」
「那你親我一口。」
顧誠愣住。
「生如蜉蝣朝生暮死,而盡其樂,這是我的人生,你不懂。」她瞅着顧誠說。
長生者有長生者的活法, 平凡人也有平凡人的生活。
這是她選擇的生活, 不需要任何同情。
長生很牛嗎?
「你的人生就是追一個長生者的腳步?」顧誠問。
「所以說你不懂。」周穆清笑道,「我去陪我徒弟了, 我徒弟都比你聰明。」
「清兒。」
「周穆清死了,死了以後我才發現, 我這輩子活成了你的樣子, 不管為人處事,還是平時說話,都有你的樣子。」她頓了頓,「我是夏小滿,王愛民,我不要學你了。」
「好吧,夏小滿。」
「對,不要叫錯了,師父,我經歷過完整的一生,某種意義上,現在我比你更老。」
顧誠靜靜站在街角,看那個白衣身影離開,很久沒有動。
那個背影,莫名的有點陌生感。
「我不懂?」
顧誠自語。
「我不懂什麼?」
滑天下之大稽,可笑。
南棠路。
陳華下班的時候,就看見顧誠冷着臉坐在台階上, 表情很可怕。
他想了想,沒有湊近過去, 很明智地把電瓶車充上電就回屋了, 今天還是騎的顧誠的電瓶車。
一隻黑貓從大門口跑過,又退回來,看了看坐在台階上的那個人。
「老鬼像吃了屎一樣,不太高興的樣子,你別數錢了,偷偷過去。」莉莉絲朝後面的黑山提醒。
「哦哦。」
谷穔
黑山趕緊把錢揣進兜里,鬼鬼祟祟就打算偷摸過去。
「黑山。」
他剛走過兩步,就被顧誠叫住。
「啊?」黑山轉過身。
「聽說你買了個手機?」
「嗯。」
「你還記得欠我個電視嗎?」
莉莉絲見勢不妙,朝黑山使個眼色,溜之大吉。
陳華躲在屋裏聽着隔壁的動靜,很久後出門看看,顧誠已經變得神清氣爽。
「老顧那是怎麼了?」他朝莉莉絲問。
「黑山不還錢反而買手機,惹怒他了。」
「手機不是早買了嗎?」
「先讓他高興幾天再算賬,剛買就打一頓太不人道了。」
莉莉絲總會找出合理的解釋。
陳華若有所思,女巫變成貓以後可能腦子也會朝着貓的方向進化。
連老顧飛升仙界的話都會信,還編一個貓貓教這種最多騙黑山的話。
「老陳幫我註冊一個qq。」黑山從屋裏拿出手機湊近過來。
「這個簡單啊。」
陳華接過他的手機,一邊教一邊幫他註冊,起個網名叫黑山老妖。
「怎麼可以暴露身份!」黑山焦急。
「網名是當不得真的,你越叫黑山老妖,人類越不會識破你的真實身份。」陳華耐心道。
「是嗎?我看看你的。」
「看吧。」陳華把自己的網名晾出來,是『德古拉伯爵』,「這是一個吸血鬼的名字,很霸氣吧。」
黑山懷疑:「你怎麼不叫吸血鬼?」
「那太中二了。」陳華說。
「你白天好像罵我來着?」顧誠忽然出現在另一側,朝莉莉絲問。
「喵?」
莉莉絲懵了一下,她偷偷罵老鬼太多了,都不知道是哪句被聽見了。
老街巷,小鳳闕。
周小天在桌面上鋪平了顧誠畫的那張畫,上面是周穆清年輕時的模樣。
她沒想到,師父年輕時這麼漂亮……其實後來也很漂亮,只是不一樣。
「王愛民早就死了師父。」周小天嘆氣道,「人家好像孫子都有了,你傻不傻?」
「他沒死,他是個老王八精。」女鬼在一旁道。
只是周小天聽不見。
「要不要我幫忙打他孫子一頓,給你出出氣?我好像打不過他,要不你去嚇他,我知道他住哪兒。」周小天低聲叨咕。
她把畫小心地收起來,考慮要不要燒給師父,想了想還是算了,自己保留着,想師父的時候還能拿出來看看。
周穆清不喜歡拍照,周小天同樣不喜歡,在師父去世後,她才發現,自己連和師父的合照都很少很少,僅有那麼可憐的幾張,還都是後面那些年留下的。
最初的幾年,師父沉穩內斂,穿上道袍颯爽的那段日子,只留在周小天的記憶里。
她最早的印象,還是上學前,周穆清白天去擺攤,下午回來在院裏的空地上拔棵她自己種的白菜,剝去菜葉後拿進屋裏做飯。
周小天撐起下巴,望着門外的夕陽餘暉,忽然想自己種點東西。
可是沒有那種條件了,現在那種院子,只有鄉鎮裏才有,除非買個大別墅……空蕩蕩的,還是算了。
周小天覺得不是因為自己窮,而是因為嫌太空曠了,一個人住不習慣。
天逐漸暗下來,她收拾了店鋪,在手機上下單幾包小蔥種子,還有芹菜,打算在屋裏種點東西,弄個臉盆的那種。
捲簾門在哐哧響聲中被拉緊,周小天收好鑰匙,摸摸口袋裏的畫,轉身回家。
孤孤單單的身影旁,跟着一個看不見的幽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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