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里啦~吧里啦~」
旋律躍動在夜幕下的不死者俱樂部中,瑟雷在吧枱後忙忙碌碌,敷衍地調配着一杯杯的酒水,博德則在後廚,用他那精湛的廚藝,炸出成堆成堆的薯條與雞塊。
酒香與美食的香氣間,伯洛戈和艾繆坐在吧枱上,一臉笑意地注視着魚缸里吐泡泡的金魚。
「別說了,我這輩子都不想變成任何一個海洋生物了,你知道我在短短的幾個小時裏,被動死了多少次嗎?」
魚缸里的金魚發出陣陣的控訴聲,「哇,真的是大魚吃小魚啊!」
隨後它又補充道,「好在我沒變成海星,變成海星可太麻煩了。」
伯洛戈臉上掛着止不住的笑意,拿起勺子,攪了攪水,金魚隨着旋渦轉來轉去。
「說來,我還和其他人賭來的。」
「賭什麼?」
薇兒又轉了幾圈,迷迷糊糊地停了下來。
「賭你會復活成什麼東西。」
「你賭了什麼?」
「賭你復活成一隻螃蟹。」
艾繆忍不住發出笑聲,打斷了伯洛戈和薇兒的對話,她低下頭,靠近了魚缸,水面的折射下,只見一雙巨大的眼睛盯住了薇兒。
「你怎麼會變成金魚啊。」
「很可愛吧!」
「可愛歸可愛……也有幾分滑稽唉。」
薇兒用尾巴用力地拍打着水面,濺起點點水珠,落在艾繆的身上。
「好了,好了,對不起啦!」
見艾繆服軟,薇兒這才停了下來,繼續在這狹窄的魚缸里轉圈,變成金魚後,確實麻煩了不少,但這確實也是一個新奇的體驗,在薇兒覺得厭倦前,它都會老老實實地待在魚缸里。
大門被用力推開,一個囂張的身影站在門口。
「各位好啊!」
帕爾默高興地和大家打着招呼,在他身邊是沉默的丘奇,這個冷冰冰的傢伙,一改往日,臉上居然掛起了淺淺的笑意,再往他的身後看去,阿菲亞小心翼翼地冒了個頭出來。
伯洛戈略感意外地看着阿菲亞,沒想到她會和丘奇一起來,但這倒也在情理之中,先前丘奇就說準備和阿菲亞訂婚了,按照秩序局的條例,直系家屬確實有着一定的知情權,同時她們也將被納入秩序局的管理範圍內。
「阿菲亞,來認識一下各位。」
丘奇主動地將自己的朋友們介紹給了阿菲亞,阿菲亞拘謹地站了出來,和各位打招呼,然後在丘奇的引領下,坐在了伯洛戈附近的桌子旁。
「別緊張,阿菲亞,」丘奇安撫着她,「就當誤入了一個驚悚片拍攝現場,或者是扮裝派對。」
阿菲亞點着頭,很早之前,她就知道丘奇身份的特殊性了,即便後來丘奇和她講述了一些關於超凡世界的事,但沒有親身經歷過,那些蒼白的文字,很難在阿菲亞的腦海里形成一個具體的概念。
「哦?新朋友!」
瑟雷留意到了阿菲亞,向着他倆打起了招呼。
阿菲亞看向瑟雷,這個傢伙在外表與氣質上確實很有魅力,就像一個浪蕩的遊子,只是再多看幾眼後,阿菲亞就注意到了瑟雷身上那滑稽的衣裝。
上衣是鮮艷的紫色寬袖,掛滿了閃閃發亮的亮片,下身隱約間能看到緊身的黑色皮褲,脖子與手腕上都戴上了黃金的飾品,整個人的裝束就像從衣櫃裏隨機組合排列出來的產物。
一陣莫名的歡呼聲後,瑟雷一腳踩在吧枱上,就像伯洛戈第一次見到他時那樣,起躍、轉體,穩穩地落在了丘奇的身旁,手中的盤子仿佛沾在了他手上,酒杯也被牢牢地固定,滴水未漏。
「玩得愉快。」
瑟雷微笑着為兩人上酒,接着又把一杯清水放在了兩人之間。
阿菲亞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努力克制着內心的疑惑,保持平靜,緊接着又一歡呼聲響起。
「我來了!」
物體墜入水中的聲音響起,吧枱上的魚缸空蕩蕩的,清水杯中則多出了一隻金魚。
「怎麼樣,我的精準跳躍很不錯吧。」
金魚開口說話的瞬間,阿菲亞覺得自己的腦袋宕機了一下,不等她處理眼前的信息,一個高大的身影從吧枱後的廚房裏走出,他手中端着薯條與雞塊,放在了阿菲亞眼前。
「你好。」
「你……你好。」
阿菲亞看着眼前這具巨大的骷髏架子,她覺得自己對於丘奇工作內容的認知,似乎產生了一些誤差。
丘奇拍了拍阿菲亞的後背,「別想太多,放輕鬆些。」
歡聲依舊,甚至有些吵鬧。
今天來參加聚會的人並不多,只有伯洛戈這些人來,他們剛剛經歷了一場九死一生的行動,在決策室的仁慈下,獲得了休息的假期,而其他人則被各種各樣的任務纏身,紛紛處於加班狀態,其中絕大部分的任務,都是處理永夜之地事件的後續。
雖然聚會的人數並不多,但每個人都是發自真心地快樂,畢竟換任何人從地獄裏活着爬出來,都會加倍地熱愛生活。
歡樂的氣氛麻痹着每個人的神經,游離於現實與虛幻間,享受着活着的竊喜。
忽然,大門被再一次推開,冷風吹了進來,一個朦朧單薄的身影顯現。
她的到來就像一聲警鈴,讓所有人從飄忽的幻想里回歸現實,隨手帶上大門,她走了進來,站在眾人之間。
奧莉薇亞沉默地看了看伯洛戈,又沉默地打量了一下瑟雷,隨着她的沉默,所有人都莫名地屏住呼吸,在窒息的極限之際,她開口了。
「有什麼我能做的工作嗎?」
伯洛戈和瑟雷對視了一下,兩人的眼中都充滿了相同的震撼與不可思議,直到博德走了出來,主動回應道。
「我們這缺個服務員,你可以嗎?」
不死者俱樂部一直很缺人手,準確說,缺少運營酒吧的人手,瑟雷是酒保兼管理者,博德是後廚還是保潔員,薇兒單純是個吉祥物,並且這個吉祥物還會惹亂子,從永夜之地回來後,瑟雷一直在考慮,要不要把斯科特當做吉祥物擺出來。
然後是……賽宗……
「好。」
奧莉薇亞點點頭,很容易地就接受了自己的工作,「我現在需要做什麼?」
「什麼都不需要,」瑟雷探出頭,做了一個請的動作,「今天是聚會,找個位置隨便坐。」
奧莉薇亞深深地看了瑟雷一眼,目光的審視總是令人如此不安,瑟雷覺得自己雞皮疙瘩都要出來了。
「你的衣品真的很爛。」
「啊?」
奧莉薇亞說完便不再理會瑟雷,走到了吧枱的角落裏,瑟雷則仍保持着恍惚的狀態,來自女兒的拷打,總是如此銳利,令人心痛。
插曲過後,歌聲依舊,瑟雷和博德忙完了,紛紛走出來,加入派對之中,薇兒則在一個個清水杯間跳躍着。
帕爾默不懷好意地問道,「說來,你要不要試一試?」
「什麼?」
帕爾默亮出了一瓶啤酒。
金魚的眼中發出詭異的光,作為不死者,它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新奇的體驗。
「試試!」
帕爾默起開瓶蓋,將酒水倒入魚缸之中,薇兒繼續轉圈,越轉越快,吐起了泡泡。
瑟雷坐在伯洛戈身邊,有氣無力地抱怨道,「真想不到,之後的日子會是什麼樣。」
「怎麼了?」
瑟雷神色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說道,「在我們離開以太界後,賽宗與傲慢的戰鬥仍在繼續,你覺得勝負如何?」
「我不知道。」
伯洛戈搖搖頭,放鬆的神情與瑟雷一樣,也變得凝重起來,這幾日過的雖然輕鬆,但一想到賽宗的存活,每個人都不由地繃緊了神經,這將涉及一位魔鬼的出局。
「但現在,不死者俱樂部依舊存在,這應該說明,賽宗還活着吧?」
伯洛戈猜測着,不死者俱樂部之所以如此詭異,正因為,這裏是魔鬼的國土,在物質界內肆意扭曲的特權所在。
「不一定,」瑟雷否決道,「原罪的力量不會消失,只會轉移,也就是說,如果賽宗戰敗了,這裏也不會毀滅,只是會換個主人而已。」
伯洛戈說,「那我是否可以理解為,在賽宗戰敗的前提下,只要傲慢想,我們這些人就會在這被他一網打盡?」
「差不多。」
「那我們還活着,就說明賽宗還活着……」
話說到一半,伯洛戈忽然否定了自己的話,「也不一定。」
利維坦的身影在伯洛戈的眼前閃現,在那最後關頭中,他引導着血民們獻祭,令自己升變成了榮光者……仿佛這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之中,那麼賽宗與傲慢的決戰,是否也與他有關呢?
有沒有那麼一種可能,當賽宗與傲慢兩敗俱傷時,利維坦會成為那真正的贏家?
伯洛戈沒有繼續想下去,思考這些事實在是太令人痛苦了,更不要說,現在正是歡樂的時刻,想這些事,只會壞氣氛。
「聊聊你吧,瑟雷。」
伯洛戈和瑟雷碰杯,為了慶祝這難得的勝利,伯洛戈少見地把橙汁換成了酒水。
「聊什麼?」
「殺死夜王,擺脫了噩夢……會有一種如獲新生的感覺嗎?」
伯洛戈的眼神里充滿好奇,在他的角度看來,自己與瑟雷之間都有很多的相似處,都因某個噩夢被困擾着,並在解決那個噩夢後,迎來了新生。
瑟雷沉默了很久,苦笑了一下,「要聽實話嗎?」
「不然呢?」
瑟雷挪開酒杯,雙手拄着臉,用力地抓了抓頭髮後,他說道,「沒什麼感覺,真的,伯洛戈,非要用一個具體的詞彙來形容的話,我能想像到的只有空虛。」
「空虛?」
「是啊,空虛。」
瑟雷保持着那副淡淡的笑意,眼神中卻充滿哀傷,「該經歷的都經歷過了,該享受的也享受過了,就連這最終的夙願也消失不見了……我已經想像不到,我活着的理由了。」
一直支撐瑟雷的驅動力消失了,他就像一輛停在荒野上的汽車,找不到前進的道路。
「其實現在回顧起來,我覺得,我當時那番膽小懦弱,可能也是在害怕這點吧?只要夜王還活着,我就有理由活下去,為了那遙不可及的復仇蓄勢待發。」
瑟雷和伯洛戈對視在一起,「知道嗎?現在我覺得我就是一具蒼白的屍體。」
伯洛戈思索着瑟雷的話,試圖將自己代入進他的視角中,但無論伯洛戈怎樣努力,一個客觀的事實攔住了他,伯洛戈確實沒有瑟雷活的那麼久,經歷的那麼多。
「那你想怎麼辦?」
「誰知道呢?」
瑟雷向伯洛戈舉杯,「別想那麼多了,享受現在吧。」
歡樂仍在繼續,直到午夜時分,丘奇帶着阿菲亞率先離開,然後是伯洛戈與艾繆,接着是帕爾默……
瑟雷蒼白地坐在吧枱後,望着一位位朋友的離開,腦海里幻想着百年之後,他們的逝去,再怎麼濃厚的歡樂,都將在時間的洪流下,變得稀薄枯萎。
博德保潔完之後,捧着薇兒,帶着奧莉薇亞去挑選自己的房間,吧枱內只剩下了瑟雷一人,呆滯地坐在原位。
瑟雷的瞳孔微微擴散,視線失焦,他就像具雕塑般待在原地,許久許久後,才僵硬地起身,來到了酒窖的門前。
劃開自己的胸口,取出染血的鑰匙,瑟雷拉開了一道漆黑之門,穿過他,昏暗的天幕映入眼中,平靜的海島如畫般,呈現給他。
「吧里啦~」
瑟雷哼着自己最喜歡的歌,涉過柔軟的沙灘,來到了那顆遮陰的大樹下,樹下有着兩座墳墓,一座是愛莎的,另一座是瑟雷給自己留下的,許多年前坑就已經挖好了,只是那該被埋葬的枯骨,一直未到。
撫摸了一下冰冷的墓碑,瑟雷倒頭摔進了墳墓里,沙土像冰冷的被子掩過身體,樹葉的縫隙間,能看到閃爍的群星。
「愛莎,我愛那個和你一起生活時的瑟雷,我愛那段為你而活的人生。」
瑟雷的聲音很輕,就像是夢囈,他舒展了一下身子,舒服地躺在了冰冷的墳墓中。
直至今日,瑟雷可以確定,自己已經準備好了,準備去與愛莎相遇,準備讓那溫暖的陽光溫暖自己這顆蒼白的心。
瑟雷安靜地閉上了雙眼,等待着日出時刻。
遙遠的海平面上升起一道金色的天際線,仿佛是由熔化的黃金鑄就,它漫過大海,侵向小島,瑟雷已經能嗅到那陽光的味道,但他的內心沒有絲毫的恐懼,反而充滿了嚮往,令自己這具蒼白的屍體,尋找到一個容身的歸處。
有人打破了瑟雷的美夢,一把拽住瑟雷的衣領,將他用力地從坑底下提了出來。
瑟雷趴在沙灘上,一臉驚愕地看着這個站在墳墓旁的傢伙。
「你是打算做什麼?尋死嗎?結束你這無聊透頂的人生?」
奧莉薇亞居高臨下,冷冰冰地評價着瑟雷,蠕動的陰影在她的周身溢散,看起來她偷偷跟蹤了瑟雷,酒精的麻痹與極境的以太遮蔽,讓瑟雷完全沒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我……」
瑟雷的話沒說完,奧莉薇亞一腳又將他踹回了墳墓里。
「我……我只是找不到目標了,奧莉薇亞。」
瑟雷平靜地望着天,「該走的路,該行的事,一切的一切我都經歷過了,現在我的人生的拼圖似乎只剩下了一塊——死亡。」
他向奧莉薇亞問道,「剛剛我們在酒吧里喝的很愉快,對吧?可過幾十年、百年,我熟悉的人與物,都會消逝,只留下我來承受這一切。」
瑟雷笑了笑,「真奇怪啊,之前我明明那麼恐懼死亡,現在卻有些嚮往,或許我真的意識到了,這個世界上,有許多事,要比死亡還要可怕。
所以……所以我想在她的身邊尋找一些安慰。」
壓抑的沉默縈繞在彼此之間,金色的天際線緩慢地挪移,蓋過所有的黑暗。
「不,瑟雷,並不是一切都會消逝。」
忽然,奧莉薇亞搖搖頭,跳進了墳墓里,「幾十年後、一百年後,你並不是一無所有。」
「你還有我,」奧莉薇亞擁抱着瑟雷,輕聲道,「我原諒你了,瑟雷。」
瑟雷茫然地接受着奧莉薇亞的擁抱,他覺得自己抱住了一團熾熱的烈火,並不燙,反而溫暖至極。
注視着升起的白日,瑟雷熱淚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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