崑崙一黍 第116章 紙上可談兵

    國主搖頭微笑:「古今將帥,誰不想用兵如臂使指?然而戰場之上變化莫測,千人萬人調動起來,更是有無數難處。勝負角逐,又豈止是在戰場之中?」

    結界之中推演戰事的二人自然聽不到這話,而趙黍也在逐步摸索戰場情況。

    和預想中派出斥候就能探聽到敵情不同,戰場上的各種情況往往需要遲滯許久才能呈現眼前, 趙黍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兩眼昏花的老人。

    斥候傳回的消息大多似是而非,一會兒說這裏有敵軍大部,一會兒說那裏敵軍正在修築營壘,而且還有好幾隊斥候一去不回。

    趙黍正在那裏撓頭犯愁,腦海中忽然響起靈簫的話語:

    「調一萬人東路山口,將河谷之地佔下來。派出歡兜民去往前線, 代替斥候, 藏身山林中作為哨崗。」

    「你怎麼……」趙黍沒料到, 靈簫居然會在這個時候忽然出言提點自己。

    「你照做就是。」靈簫語氣冷淡,似乎還有幾分不滿。

    趙黍不敢多問,抬手虛指,派出一萬兵馬進入東路山口,一片密集成團的紅色光毫緩慢移動,還未到位,靈簫又說:

    「西路崎嶇難行,派出五千人進入山口,要加快行軍,試圖搶佔積蔭谷。其餘兵馬走中路山口,同時派斥候摸清群山之間的小路。」

    趙黍也都相繼照做,片刻之後,那些被派出去的歡兜民便陸續傳回戰報,說是華胥國大軍沿着中路推進, 遊蕩在外的豕喙民被殺得七零八落,陸續往南方逃回。

    「要收攏這些豕喙民嗎?他們也有好幾千人呢。」趙黍問。

    「不要管這群散兵游勇, 你讓東路軍繼續向前,到達河谷後找到河流上游, 伐木鑿石堵塞河水。留下一批兵士與巫祝鎮守, 其餘在河谷之外隱蔽紮營。」靈簫言道。

    「還能這麼做?」趙黍凝神片刻,發現那堆光毫似乎聽懂了自己的想法,確實開始動起來,河谷上游之地被截斷水流,在高處漸漸形成湖池。

    「這幅山川圖景,是梁韜用來參悟造化玄理、推演天地山川之變的印證。」靈簫冷冷言道:「梁韜開創人間道國,不止是簡單的改朝換代,也是他求證仙道的一步。若能參透天地造化之功,便可開闢洞天。塵世萬象皆可納入此間,何況你調兵遣將?」

    「原來如此。」趙黍似懂非懂。

    反觀場外眾人,他們看到趙黍分兵三路,不少人、尤其是經歷過五國大戰的館廨首座都露出異樣表情,而張端景看見趙黍調動東路軍堵截河水,臉色稍顯陰沉。

    「分兵三路?此舉這不是削弱自己的軍力麼?」飛廉館首座搖頭道:「趙黍畢竟不是梁驍那種久經戰陣之人啊,完全是胡亂調兵。」

    降真館首座虛舟子冷笑道:「我看未必,梁驍表面上猖狂兇狠,用兵則是畏縮不前。靠着中路寬闊平坦, 一路修築營壘,大耗人力。」

    雲珠館首座則說:「步步為營乃是上策。九黎國山林瘴毒蛇蟲遍佈,河谷之地濡濕燥熱, 兵士易染疫病,貿然進軍自是不妥。」

    「兵貴神速,如果擔心瘴毒蛇蟲,那進軍更不該遲緩延宕!」虛舟子冷哼一聲。

    雲珠館首座似有不服,望向梁韜,諂媚笑問:「不知梁首座如何看?」

    然而梁韜目光專注,好像不曾聽到旁人問話,也不知在作何種想法。

    此時就見中路兩方大軍漸漸逼近,幾次短暫試探和交鋒過後,趙黍麾下的九黎國軍隊落於下風,不得已漸漸後撤。

    身在結界中的趙黍也收到了中路前線戰敗的消息,雖說只是推演假設,但他也不免緊張。即便自己能夠調動千軍萬馬,然而到了具體戰鬥,他並不能準確操控每一位將士、每一隊兵馬的排布。

    眼下狀況就像把棋子送到對面與敵人硬磕,至於結果如何,並非趙黍所能決定。感覺跟賭桌上扔骰子差不多,勝負成敗全看運氣。

    「難不成九黎國的軍隊在梁韜眼中,就是打不過華胥國?」趙黍看着不斷敗退的中路軍,心下嘀咕。

    靈簫言道:「九黎國各部出兵拼湊成軍,自然有軍心不齊之患。若是與華胥國大軍正面交鋒,註定勝算不大。」

    趙黍趕忙翻開捲軸,裏面確實提到了九黎國軍隊狀況,不由得問道:「既然如此,你為何要讓我號令大軍進攻敵方營寨?」

    「既然梁驍是久經戰陣之輩,那麼佯敗退卻無法將其引出營寨,只有切實敗亡,才能讓他調動大軍追擊。」靈簫言道。

    「可要是梁驍不肯追擊呢?我看他先前都是步步為營、穩紮穩打,完全不像他表面言行那樣。西路軍已經到積蔭谷了,並未遇到敵人。」趙黍不免質疑起來,隨後又補了一句:「也許是前線軍情回傳並不及時,說不定等我收到西路軍遇敵的消息時,前線已經敗下陣來了。」

    「讓西路軍穿過山間小徑,襲擾敵方後路糧草轉運。」靈簫並未慌張。

    趙黍只得照做,等待消息來回傳遞,中路軍已經又敗了一陣,他見此情形,心中難免生出幾分惶恐。

    「看來我也不是當將軍的料啊。」趙黍墊腳抖腿,心下自語道:「明明只是一場推演,還是止不住緊張。」

    趙黍清楚,自己多少還是存了爭勝顯耀的想法。尤其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趙黍再怎樣說自己無心勝負,都屬於自欺欺人。

    可是以趙黍的學識底蘊,一上來讓他排兵佈陣、號令數萬大軍,純粹就是把千軍萬馬送進死路。

    由此再度印證一事,修為境界與處理軍政的本領並不相干。術業有專攻,趙黍這樣的修士真到了戰場上,最好還是遵循統軍將領的安排,該幹嘛幹嘛,別自以為是了。

    趙黍覺得,梁韜搞的這場兵法推演,就是給國主和各家館廨彰顯永嘉梁氏的雄厚底蘊,證明他們不光有仙道傳承,也有雄踞一方的精兵強將。

    中路軍一路潰退,也正如靈簫預料那般,梁驍派出追兵一路斬殺,使得趙黍一方想要掌控局面變得尤為困難。

    幸虧中路有幾處村莊,趙黍只能讓殘兵據守於此,光是收拾殘兵、修葺工事就花了好久,而這也給了梁驍調動後續大部兵馬的時機。


    好在此時西路軍翻山越嶺,終於穿行至中路,於是朝梁驍糧草後勤動手。

    趙黍聽從靈簫的安排,讓襲擾糧道的西路軍一擊則退,留在附近的斥候哨探發現,梁驍在後方另有守備兵馬,糧道很快又恢復了。

    場外觀戰的國主點頭道:「趙黍這一手倒是與現況相似。九黎國兵馬尤擅跋涉山嶺,以前我軍試圖推進,總是遭到他們從山林竄出、襲擾後方。」

    「但是梁驍顯然做好預備。」朱紫夫人言道。

    國主還是搖頭:「這也就是在推演,一旦戰事爆發,大軍行進又豈會如此容易?何況梁驍也談不上勝券在握。」

    朱紫夫人問道:「梁驍會輸?」

    「趙黍用兵,從頭至尾都在引誘,西路軍穿越山嶺突襲糧道,中路軍退守城寨、堅壁清野,就是在迫使梁驍另尋出路。」國主盯着結界中的山川圖景,眼神流露出罕見銳利:「或許他也在向梁韜示威。」

    朱紫夫人順着國主目光,望向東路河谷,言道:「原來如此。」

    兩人討論之際,梁驍已經派兵幾次進攻趙黍中路軍的陣地,一時難以拿下,而後方西路軍又三番兩次襲擾糧道,導致梁驍的攻勢越發疲憊。

    因此梁驍留下一部兵馬遏制住中路,其餘主力轉而進入東路,經過一番艱難穿行,終於來到東路河谷,並未發現敵人,於是就地修整,準備稍後南下。

    「動手。」靈簫對趙黍言道:「讓巫祝破壞河流堰塞。」

    趙黍當機立斷,事先留在河流上游的巫祝施展術法,破壞河流堰塞,當即引動山洪洶湧而下。

    頃刻之間,在河谷紮營的梁驍大部立刻被洪水淹沒,近半兵馬就此喪生波濤之中。

    梁驍見狀,心知中計,立刻號令剩餘兵馬脫出水澤泥濘。結果在河谷出口迎頭撞上東路伏兵,主力人馬一觸即潰,不得已退回河谷。

    積水窪地、屍骸遍野、濕熱山林,這幾乎是疫病爆發的絕佳場合,趙黍的兵馬雖未追擊,可梁驍麾下已經無力再戰,到了崩潰邊緣。

    此時趙黍的中路軍修整完畢,配合西路軍一同出擊,將梁韜中路鎮守兵馬和營壘逐一擊潰,同時派出鑿齒民去往東路,放任其與梁驍殘存兵馬廝殺。

    這樣一來,梁驍麾下的華胥國軍隊幾乎折損一空,雖說在蒹葭關仍有留守,但勝負已然確定。

    結界之外,許多人親眼目睹戰況變化,梁驍原本看似勝券在握,結果轉至東路,立刻大敗虧輸。

    方才對梁驍大為讚揚、對趙黍多加貶抑之人,此刻臉色都十分難看,他們不禁望向梁韜。可這位梁國師並無怒意,只是目光越發深邃。

    「梁首座,推演已畢,可以撤去術法了。」虛舟子出言提醒道。

    梁韜不置可否,揚手一揮,結界內中山川圖景如霧氣消散,重現出趙黍與梁驍二人身形。

    「恭喜陛下,我華胥國又得一員將才!」虛舟子毫不吝嗇溢美之詞:「若非梁首座設下這場推演,我等還不清楚貞明侯精通兵法。」

    國主笑道:「貞明侯之父本就是五國大戰中捐軀的將校,他精通兵法也不奇怪。」

    這話倒是讓趙黍回過神來,趕緊拱手言道:「陛下,微臣只是一時僥倖,不敢自稱熟知兵法!」

    「僥倖?我看未必。」梁驍手持血戟,他並未因戰事推演失敗而消沉,看向趙黍的目光少了幾分猖狂、多了幾分審視:

    「我要是沒猜錯,你從一開始便打算將我主力兵馬引去東路。經過中路幾次進攻,看出我不會追擊太深,所以中路敗退後,形成前有堅壁固守、後有襲擾糧道的局勢,都是為了誘使我轉道東路,一步步走入你設下的伏擊?」

    趙黍表情複雜:「這……我也是亂打的。」

    「你這可不是亂打的。」梁驍面露獰笑:「堵塞河水,等我軍去往河谷修整,毫不猶豫破塞引洪。大軍就算不被猝然而至的山洪全部衝垮,營地積水也註定無法修整。

    加上河谷伏兵,導致我進無可進、退無可退,只能困守水澤泥濘中,看着大軍慢慢損耗殆盡!好心機、好手段!」

    聽到這話,趙黍沒有半點欣喜。原因並非其他,而是他想到自己的父親趙子良。

    當初為了對付有熊國大軍,就是他父親率兵將其引至伏蜃谷,梁韜則在遠方行法引洪,結果跟方才推演十分相近。

    其他人不知內情,倒是梁韜、張端景看出趙黍神態有異。

    「為何不說話?」梁驍盯着趙黍言道:「即便是推演,這回也是你贏了,我無話可說。」

    趙黍此時心緒有些亂,沒有大逞口舌之快,隨意拱手:「梁道友用兵如神,趙某不過是借地利之便,若是堂堂對陣,趙某定然慘敗。」

    梁驍卻不太高興:「什麼叫借地利之便?用兵豈能不知天時地利?兵者,詭道也,如果只知道在正面硬打硬沖,就算有百萬大軍也不夠死的!」

    趙黍有些恍惚,方才推演用兵,他全靠靈簫暗中相助,如果僅憑他自己,估計還真就是讓麾下兵馬愣頭愣腦地往前進攻。

    「陛下,貞明侯兵法推演獲勝,應當再賜一枚仙果!」虛舟子言道。

    「理應如此。」國主面露笑容,朝鴻雪客點頭示意。

    正當鴻雪客要摘落仙果,梁驍卻忽然大聲開口:「且慢!除了兵法戰陣,我還要向貞明侯討教一番!」

    趙黍微微一怔,梁驍的好鬥性情不減,他抬起血戟直指趙黍:「你不是說堂堂對陣麼?方才只是推演兵法,可最後還是要落到一刀一槍的搏命廝殺。那此刻不妨再來一場鬥法切磋,你若是勝了,再多得一枚仙果,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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