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老太爺的眼睛緩緩從眾人身上掃了一圈,就連每個人最綱微的神sè都沒有放過,最終停留在宋氏身上,也不和後頭進來的陸緘、林謹容解說什麼,直截了當的道:「這件事可大可小,說輕了,是下頭的人偷懶耍滑誤了事:說重了,還是你沒有行使好管家的職責。」
「公爹批評得是,都是兒媳的錯,兒媳辜負了您們的重託。」宋氏低眉順眼地聽着,心裏七上八下的,她有種很不祥的預感。
因着老太太先前推脫不舒服不肯見她們,她是一個多時辰之前才進到這榮景居里的。
她本以為,老太太不高興是肯定的,但終究不是多大的事,也沒鬧大,她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辛勞,當年老太太病重,她在榻前衣不解帶地照例,端屎倒尿都親手親為,老太太是記她情的。她主動攬責認錯,老太太會照常如昔,睜隻眼閉隻眼的就過去了,最多就是在背里說她幾句,畢竟兩老也是不希望大房和三房鬧起來。只要老太太這裏放了此事,老太爺就不會再來駁老妻的面子,這事兒就算是過去了。
誰知,話才說到一半,老太爺竟然就從裏屋出來了,不動聲sè地就把這事兒給接了過去。林玉珍更是才得知她進了榮景居,就飛快趕了來,不依不饒,鬧個不休。塗氏生怕她會背里買了自己,也飛速趕來守在一旁。這倒也罷了,意料之中的但意料之外的是,老太爺聽了她認錯的話,從始至終一言不發,也不制止林玉珍。
那時候她便有些後悔了。雖是被范褒出面把人給趕走,又被林謹容迫着當眾說了那一席話不得不來走一趟過場,但她若是裝聾作啞耍點賴皮,直接把事推到那被趕出去的人身上,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來撇清白擺姿態,那麼充其量也就是難看一點。硬撐個幾日,等到其他事情出來就自然把這事兒給壓下去了,又有誰會記着。可惜事情到了現在,卻真是沒法子了,只能咬牙撐着。
陸老太爺見她認錯爽利,倒也不和她多作糾葛,只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你管家多年,十分辛勞,我不會因為這麼點事兒就忘了你的功勞。也是我思慮不周,把這麼多事情放在你一個人的身上,倒放了你大嫂和三弟妹她們閒着你力不從心也是有的。從明日開始,就讓你三弟妹來幫你的忙,眾人拾柴火焰高……」塗氏沒反應過來,傻了,回頭呆呆地看着陸三老爺,一臉的不敢相信,轉而就是掩飾不住的狂喜,若非陸三老爺死死拽住她,她就得馬上站起來和陸老太爺表態。
林玉珍幸災樂禍一回,馬上就意識到這裏頭沒有她的事情於是臉更臭了,但出於長期以來對老太爺的尊重和感ji,她沒有做其他的動作,只是垂了眼一言不發。陸雲悄悄靠過去,握住了她的手,表示寬慰。
宋氏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她突然有種非常強烈的感覺,仿佛陸老太爺等這一天很久了。這不公平!她和陸建中辛苦那麼多年,一個忙裏一個忙外,起早貪黑,伺候老的,照顧小的用盡了全部力量,為什麼就全是給人做了嫁衣?老大在外為官給家裏帶了不少好處不假,可是如果沒有他們在家裏替他盡孝,把家裏打理得整整齊齊,他哪裏能安安心心做什麼官?當年老大讀書的時候,也是陸建中成日在外奔bo辛苦,論起來老大還該感謝陸建中呢。
林玉珍,說是長媳,卻從來吃不得什麼苦頭,jiāo滴滴的,只會發脾氣,只會享受,只會哭鬧。為了他們自己的si利,一去就是多年,期間從來不曾回過家,回到家裏以後也只是安享尊榮。這樣不勞而獲,只會吃人羞人,自si自利的人,憑什麼能得到這樣的好處!
陸緘,就是因為僥倖被大房看中,又娶了林家的姑娘,就成了這個家的繼承人,他為這個家做過什麼?他只會讀書,然後應着陸老太爺的安排,在人前人後lulu臉。哪裏像她的陸紹,十多歲就跟着陸建中往來奔bo,吃盡了風霜苦頭?憑什麼她的陸紹就生生要比陸緘矮了一頭,掙來的辛苦錢就要白白給陸緘享受?
更不要說三房,生來就是吃白飯的,文不成武不就,除了浪費糧食以外什麼事都做不了,什麼活兒都幹不成,安安心心地坐享其成不說,還挑肥揀瘦嫌這樣不好,那樣不好,閒了就只會生事兒,流眼淚。他們憑什麼!
而當此時,陸建中和陸紹還在外頭為這個家奔bo,他們卻在這裏合夥兒算計她,欺負她,要把她手裏的東西全數奪去。宋氏的眼眶一熱,悲憤莫名,猛地抬起頭來,張口yu言,可才對上陸老太爺的眼睛,就被老太爺散發出來的那種不可違逆的堅決給鎮住了。仿佛被涼水兜頭潑下,她迅速清醒過來,垂了眼皮,暗裏握緊拳頭,喉頭忍不住發痛發酸,猶如梗了一大塊石頭在那裏,上不去,下不來,讓人難受得要死。
忽見呂氏突然抬起頭來道:「祖父,其實這事兒是孫媳fu的錯,不干婆婆的事,您懲罰孫媳f的眼裏流lu出一種破釜沉舟的堅決,願意自己盡數承擔了錯,以求去保住宋氏。
雖然呂氏此舉無疑於以卵擊石,但宋氏是十分感動的,她沒白疼呂氏。可陸老太爺平日裏看着好說話,但這種時候是堅決碰不得的,宋氏當機立斷,厲聲呵斥:「沒規矩!退下!長輩說話,還有你一個做媳fu兒的插嘴的份?」
呂氏委屈的紅了眼,倔強地站在那裏不動。
陸老太爺收了臉上的笑容,沉默着冷冷地看着呂氏。呂氏如同被〖針〗刺一般的難受,手足無措,眼神慌亂地想去找元郎和浩郎。宋氏見勢頭不好,忙又道:「你沒聽見麼?快給你祖父磕頭賠禮,下去!」
陸老太爺淡淡地一擺手:「二媳fu莫要ji動,我自有分寸。」宋氏只得閉了嘴,她已經無力控制,只好站在一旁白着臉嘆氣。
呂氏終於驚慌起來,tui一軟,就跪在了地上。陸老太爺的聲音不大,語氣也不重:「你對你婆婆很有孝道,但你對我沒有孝道。你不懂得規矩,不懂得進退。」
這話就太嚴重了,當朝以孝道治天下,一個「孝」字,壓得死無數的人,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只有不孝順的兒女。呂氏不由匍匐在地,痛哭失聲:「孫媳fu錯了,不是不孝敬祖父,而是一時着急說錯了話。」她才一哭,元郎和浩郎就跟着撲過去,一左一右地抱着她「娘啊,爹的」嚎啕大哭起來。
一時之間,好不悽慘。宋氏也不去拉勸那兩個孩子,就任由他們哭喊着。陸老太爺絲毫不為所動:「呂氏,你是覺得我說錯你了?雖則我是長者,卻也要讓你們這些小輩心服口服。我問你,家事是不是你婆婆掌管着的?是不是她手下的人做錯了事兒?是不是她主動來認錯的?」呂氏哽咽着道:老太爺又道:「我再問你,我是否說你婆婆什麼不是了?我說的是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體諒她辛勞,這才安排你三嬸娘來幫着一起管家,是為了這個家好,是也不是?」
呂氏淚如泉湧:老太爺厲聲道:「既然如此,你為何說我是在懲罰你婆婆?!
你在挑撥什麼?這個家是誰的?是你們婆媳的麼?」他猛地一拍桌子,聲音越發高亢:「這個家不是誰的!是我的!我說了算!」這一下,嚇得眾人都抖了抖。
呂氏進門這麼多年,還從不曾見過他發這樣大的脾氣,頓時被嚇得夠嗆,由來一顫,一聲哽在了喉嚨里出不來,上氣不接下氣,不停地打嗝兒,嚇得兩個孩子越發大哭。
陸老太太淡淡地瞥了沙嬤嬤一眼,沙嬤嬤便走到那兩個孩子的ru娘面前,一人一耳光,呵斥道:「連小少爺都看不好,拿你們何用?」那兩個人嚇得屁股尿流,飛快上前,一人拖開一個,拉到一旁去哄。呂氏見狀,嗝兒也不打了,氣也順了,只是跪伏在地,默默流淚。
看來今日就是專門針對二房來的,不服軟不成。宋氏想了想,便要上前去跟着跪下替呂氏求情,陸綸突然起身走到陸老太爺面前跪下,低聲道:「請祖父息怒。我大嫂不會說話,她已經曉得錯了,還請祖父看在元郎和浩郎的份上,饒了她這一遭。」他帶了頭,其餘人等這才跟着上前去勸。
陸老太爺這才咳了一聲,起身道:「好了,就到此為止。以前的事情既往不咎,之後的事情都給我小心着意些。你們都給我記着一句話,獨木不成林。
宋氏忍了忍,低聲道:「公爹,趁着大家都在,不如您把家事奔我們分了罷?媳fu能力有限,怕是分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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