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小聲道:「奶奶,水老先生從大太太房裏出來,又被三太太請了去。這才要走呢,沙嬤嬤又去了,說是要請他老人家幫老太太看看。也難為他老人家脾氣好,竟然是半點不悅都沒有,由着太太們請過來請過去的。」
「老先生的脾氣修養你不是不知道,從來都頂好的。」林謹容垂眼翻着手裏的《四時纂要》,表情並沒有什麼特別的bo動。
荔枝反倒沒有什麼話好勸她的。明眼人都知道,闔府的女眷里除了呂氏以外,突然都犯了病,那不是抱着同一個目的去的麼?就是為了打聽林謹容的事情。就不知道,她們都從水老先生那裏打聽到什麼了。
林謹容見荔枝一臉的糾結,不由一笑:「傻丫頭,你擔心什麼?他是誰薦的?誰請來的?」
自然是陶舜欽薦來的,陶氏請來的,那便是可信之人,又豈是陸家這些人隨便就能打動的?自己是白擔心了。荔枝便也笑起來。可轉眼卻又想到,她想得到水老先生是陶家的人,別人就想不到麼?已起了疑心,越是打聽不出什麼來,越是懷疑,總之是得不了一個好了。於是那笑容轉眼便化作了滿滿的擔憂。
林謹容道:「你着人去把聽雪閣收拾一下。」
想到昨夜已經睡了陸緘卻又跑到隔壁去睡,荔枝帶了幾分焦慮:「奶奶,這個時候不妥當吧?三婁太先前單獨找了二爺。」塗氏原本看林謹容就不順眼,這樣好的機會,又如何能放過?找墟緘做什麼?除了這事兒再不作他想。所以當此時,就算是不能同房,也不能把人趕得遠遠的。
「叫你做你就去做。」林謹容並不過問塗氏找陸緘做什麼。因為她知道,接下來過不了多久,也許就是過了年,也許就是二月里等她成親滿一年,陸老太太大概也會找陸緘的。有林玉珍的前車之鑑,長房的子嗣根本拖不得,沒人有那耐心去等她。
荔枝無奈,自領了人去聽雪閣打掃佈置不提。
林謹容繼續仔細研究那本《四時纂要》,每個字都從眼中過了,卻一個字也記不住,看了什麼都不知道。正自懊惱間,忽聽帘子被人猛地掀起來,回頭看去,卻是陸緘站在門口看着她,yin天裏光線暗,他又剛好站在背yin處,她並看不清他的神態。
林謹容定了定神,望着他一笑:「水老先生走了?」
「嗯。」陸緘快步走上前來,似是想與她說什麼,卻終是不曾說出來,只在她身邊坐下。林謹容便放了手裏的書,起身去給他倒茶。
陸緘輕輕啜了一口熱茶,便將那茶杯在手裏轉來轉去,眼睛不時往林謹容臉上打轉。林謹容也不說話,垂着眼繼續看着書上的字。
屋外的動靜鬧得那麼大,就算是兩個人想裝暈都裝不了,端就看誰先開口,又怎麼開口,或者就是就這般過去了,等到事情再也拖不得的時候才又由着別人捅出來。
炭盆里的炭火燃得通紅,青瓷卷草紋香爐里的笑蘭香散發出的香味平白比平時多了幾分濃烈。林謹容想,就這樣過去也好,等到陸老太太、林玉珍親口與她說道之時又再說也行,左右她們鬧這麼大的動靜,就是給她看的。
卻聽陸緘突然道:「你換了香麼?濃了點,沒有往日的清淡好聞。
林謹容便放了手裏的書,一言不發地起身去取了香箸,打開香爐蓋子,將香灰撥了蓋住香片。香爐里那一線青煙有氣無力的繞着她的指尖旋了兩旋,漸漸消散了去。
陸緘看了她片刻,清了清嗓子:「阿容。」
林謹容抬起頭來看着他,手裏拿着的香爐蓋卻是「啪嗒」一聲砸到了香爐上,聲音無比清脆響亮,頗有些刺耳。兩個人都怔了一怔,林謹容迅速垂了眼,反正是早就料到的,要怎樣便怎樣,當下便道:「嗯?」
陸緘看看香爐蓋子,又看看林謹容,聽到這明顯帶了幾分火氣和不耐煩的一聲「嗯?」立刻有了數,卻不說破,只道:「你放心。」
林謹容突然生出一股邪火來,淡淡地道:「放心什麼?我有什麼不放心的?」沉默片刻,也一笑:「你也放心。」
見她的神sè瞬間變了幾遭,陸緘挑了挑眉,語氣卻是隨便輕快了幾分:「我放心什麼?」
林謹容不看他,盯着面前漸冷的青瓷香爐道:「我不會做那不賢惠之人,平白誤了你的子嗣,我總是會成全。但只是,誰要讓我沒臉,我就讓她沒臉!我說得到,做得到!」她的聲音不大,但這話里話外的意思,都是指着塗氏。她還是第一次這樣明白他針對塗氏。
屋子裏一片安靜,靜得連呼吸聲都聽不見。許久,陸緘站起身來,把手裏的茶盞放在鶴膝桌上,道:「阿容,你過來。」
叫她過去她就過去了?憑什麼總要她去將就他?就算是她當初再有不是的地方,她把一顆滾燙的心全然捧到他面前去,就該他那樣懷疑她,那樣對待她麼?林謹容背對着陸緘,一動不動,一言不發,牙齒卻是越咬越緊,前塵往事從眼前走馬燈似地一一過去,越想越恨,越想越不甘心。她不好過,他也別想好過了!
陸緘嘆了口氣,起身朝她走過去:「阿容,我」一個「我」字才出口,就見林謹容猛地轉身向外,大聲地喊:「桂圓,桂圓!」
「來啦!」桂圓急匆匆奔進來,立在簾下,眼珠子驚慌地在眼眶裏打轉」「奶奶有何吩咐?」
林謹容一手指着桂圓,眼看着陸緘:「她……」
陸緘眼裏閃過一絲驚愕,隨即突然變了臉,厲聲打斷林謹容的話:「出去!」
他這一聲斷然不可能是對着林謹容呼喝的,桂圓怕得要死,卻因林謹容沒發話,並不敢安承陸緘,左右為難中,眼淚差點沒洶湧而出。
「留下。」林謹容帶了幾分得意瞟向陸緘,她都不知道自己是爭的哪口閒氣。只她看到他不好過,心裏總是要好過幾分的。
陸緘的臉sè更白了幾分,聲音里已經沒了之前的戾氣,卻是更冷了幾分:「滾出去。」
桂圓差點失聲痛哭,桂嬤嬤從帘子外伸進一隻手來,牢牢抓住桂圓的胳膊,猛地就將她拖了出去。然後探進頭來,慘白着臉想對林謹容和陸緘說什麼,卻終是什麼都沒說出來,只悄無聲息地退出去輕輕將門帶上了。
窗外風起,吹得樹枝一片亂響。林謹容眼睛也不眨地看着雕huā朱漆的房粱,一直看到眼睛發酸發脹,冷着聲音道:「你看不上?」
許久,方聽陸緘低聲道:「你怎麼做得出表」言罷也不等她回答,輕輕開門走了出去。
林謹容聽到門輕輕關上的聲音,全身緊繃的神經驟然放鬆。慢慢走到榻邊坐下,隨手拿起一隻茶杯來,才剛放到chun邊,就想起這是陸緘剛才喝過的,平白就覺得那杯子上有股他的味道,不假思索地就將茶杯狠狠砸了出去。
陸緘卻並未走遠,只在外間坐着的。聽到這聲粉碎,豆兒等人全都抖了一抖,擔憂地看向陸緘。卻見陸緘只是垂了眼,轉身往外,才行到廊下,桂嬤嬤就撲出來,一把扯住他的袖子,低聲央求道:「二爺,您莫要生***氣,她心裏苦啊。」
陸緘倒是沒發桂嬤嬤的脾氣,正要開口說話,就聽裏頭林謹容冷笑道:「多事!」一時氣得渾身發顫,用力從桂嬤嬤手裏抽出袖子來,大步朝外走去,張婆子開門開得慢了些,他便狠狠一腳踢在了院門上,踢得院門「哐當」一聲巨響。
張婆子嚇得驚慌失措,才要賠罪,陸緘卻是已去得遠了。
荔枝領着人把聽雪閣里里外外都收拾妥當,已是黃昏,心裏想着林謹容,少不得匆匆忙忙趕回去。才進院門,就覺着氣氛不一樣,桂嬤嬤與桂圓統統不見影蹤,只豆兒和櫻桃兩個悄無聲息地立在那裏。少不得使眼sè相詢:「奶奶呢?」豆兒一把將她拉出去,立在廊下小聲道:「也不知為什麼吵了起來,奶奶叫桂圓進去,二爺又把人給吼了出來。後來是二爺在外頭坐着,奶奶在裏頭砸了東西,二爺便走了,桂嬤嬤撲出來勸,奶奶又說她多事,二爺當時氣得臉sè都變了,狠踢了院門一腳才去的。」
荔枝由來想起桂圓小時候抹了胭脂在陸緘書上的事,心裏直婁涼,連道林謹容糊塗,卻又憐她,只道:「那二爺此刻去了哪裏?你們可有打聽?」
櫻桃小聲道:「先是朝着聚賢閣去的,半途又折了身,叫長壽備馬,騎着馬出府去了。」
荔枝便道:「讓人看好了,二爺一回就來稟告。」然後自己打起帘子進了裏屋。
只見林謹容坐在照台前,面前金光璀璨一片,竟是把所有值錢的首飾都鋪陳開來了,拿着一塊巾帕,在那裏細細地擦拭着一隻赤金手鐲。
聽見她進來,也不回頭:「你回來了?」
枝忍了忍,終是忍不住上前道:「您倒是有閒心擺弄這些!這回可好,旁人就要稱心如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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