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章 童淵與老驢
昏暗的天空中,一隻覓食的老鴉孤寡孤寡的飛過去。
山道的盡頭,不知道何時出現了一人一驢,人不騎驢,驢也不亂跑。
那驢兒聽到老鴉的聲音,喘着鼻息,抬頭望了一眼,不甚在意的重又低頭前行。
走到前頭的人不由得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眼已經垂垂老矣的老夥計,不由得輕嘆了一聲。
「那老鴉是等着吃你的肉啊,如此就更不能讓你死在這荒郊野嶺了。」
驢兒似乎聽懂了主人的話,不甘的喘息着,用頭蹭了蹭主人。
「沒事,人都有一死,何況你一頭驢了,不過,那老鴉當真可惡,壞了你的心情。」
那人抬頭看向盤旋的老鴉,也不見他有何動作,原本飛得好好的老鴉,突然慌亂的撲閃的着翅膀,呱呱亂叫着逃了。
此人這才露出真容,只見五官分明,兩鬢微髯,深陷的眼眶中精光若隱若現,滿是褶子的雙頰散佈幾顆細小黑斑,最顯眼的是他高高凸出的兩側太陽穴,仿若兩個小山包一般。
見老鴉識相飛走,此人眼中的寒芒很快收斂,回頭拍了拍驢兒的頭,繼續前行。
這一人一驢消失後不久,一支騎兵追了上來。
為首之人看了眼天色,沉聲道:「不能再追了,再往前就是河東地界,夜晚若是生火,容易引得衛氏探查。」
身後立刻有人抱拳道:「那怎麼辦,主公要我們將人帶回去,我們卻連那人的顏面都沒見着,若是回去後主公怪罪下來,如何是好?」
為首之人雙眉緊蹙,沉思良久,無奈道:「此人既然不能為主公所用,我們便是強行帶回去,也無濟於事,況且,你真以為憑藉我們區區五十人,真的能夠抓住他嗎?」
有一個騎兵蹙眉道:「大哥,那老頭真有那般厲害?」
為首之人微微頷首,看向延伸向河東的官道,說道:「他之所以躲着我們,並不是因為我們人多勢眾,而是他不想再造殺虐而已,追不上也好,就說他去投奔衛氏了吧。」
兩個騎兵副手面面相覷,「他一個老頭,還能將我們五十個精壯漢子都殺了不成?」
「對啊,我看大哥是怕了衛氏,算了,也不關咱們的事兒,就這吧。」
為首的漢子並不是沒有聽到他們的閒言碎語,只是懶得解釋了,搖了搖頭,當先迴轉馬頭。
其他人見狀,也只能乖乖跟上。
翌日。
前些日子攔住張飛的小傢伙,一臉無奈的解釋道:「老人家,這城裏真的禁止畜力通行,不是我故意為難你,不信你老人家問問其他人,我們這就是這個規矩。」
「臭小子,又怎麼了?」
「呃,爹,這老頭一定要帶他的驢進城。」
城衛隊長眉心微蹙,看向牽着驢兒的老者,好言相勸道:「這位老大哥,你是外地來的吧?」
老人微微頷首,蹙眉道:「怎麼外地來的就不能進城了嗎?」
城衛隊長愣了愣,好在干他這份工作,沒點心胸不行。
好言好語的說道:「倒不是不讓你進城,就是這驢吧,得寄養在我們這裏,也不貴,一天十文錢,我們提供的草料都是最新鮮的,這點你放心。」
「十文?」
老人摸摸自己的錢袋子,尷尬的看向自己的驢兒。
猶豫半響,他抬頭說道:「這樣吧,勞煩你跑一趟,問問徐晃、張飛這兩個臭小子在不在,若是在的話,讓他們來見一下老夫。」
「咕嚕……徐晃,張飛?」
那個剛剛加入城衛隊的小傢伙一臉懵逼,不會吧,剛碰上張總兵,這會兒又來個更牛的?
城衛隊長也是一驚,急忙抱拳道:「徐總兵現如今不在城中,張總兵倒是剛回來幾日,只是,不知道老人家怎麼稱呼?」
老人打了個哈欠,「童淵。」
···
半個時辰後。
張飛家中。
「哈哈哈,老童,當初讓你來,你不來,如今這是咋啦,搞得如此狼狽?」
張飛大大咧咧的坐在青石上,手裏拿着一個酒壺,豪爽的灌了一口。
童淵四下打量着院裏的佈局,又與張蕙點了點頭,這才說道:「老夫也是無可奈何,那狗日的袁本初非得讓老夫去給他當狗,老夫不肯,就攛掇鄉里來拱老子火,氣得老夫連夜離家出走了。」
童淵看着老,舉止倒是很率性,這一點與張飛有得一拼,說話也是直來直去,絲毫沒有任何掩飾。
張飛聞言,頓時眉頭緊鎖,「又是這個袁本初,自他拿下冀州後,冀州都亂成什麼樣子了。」
童淵深以為然,只是懶得計較了。
張蕙見他不時盯着張飛手裏的酒壺抿唇,趕緊上前一把拍開張飛架在桌子上的腿,與童淵道:「童師這邊先坐會兒,我已經命人準備飯菜了。」
童淵也不客氣,與張蕙微微頷首,坐下後,好奇道:「對了,你小子見過你那兩位師兄了嗎?」
張飛聞言一怔,「啥子師兄?」
童淵沒好氣的一巴掌就要扇過去,可顧慮到張蕙在一旁看着,悻悻的收了回來。
「還能有誰,趙風和趙雲兄弟二人啊,他們都是老夫的弟子,你跟公明兩個記名弟子,見了他們自然要叫師兄。」童淵理所應當的呵斥道。
張飛張了張嘴,不可思議的說道:「趙風,飛將戰神,那個新來的傢伙,他是你的徒弟?」
童淵從懷裏摸出一本褶皺的《大漢龍虎榜》後,翻開寫有趙風戰績的那一夜,咧嘴笑道:「可不就是,這兄弟二人,老大學武晚了一些,老二天份高,可沒想到如今這老大卻是先一步闖出了名堂,嘿嘿,沒有丟老夫的臉。」
張飛此時才恍然大悟,心中替黃敘和太史慈默哀。
「好傢夥,俺就說一個新兵怎麼可能那麼厲害,感情這趙子虎是你的徒弟,你那什麼不外傳的百鳥朝鳳槍,怕是都被他學了去了吧,嘿嘿,啥時候也教教俺?」
童淵聞言,上下打量一番張飛,嗤笑道:「你小子就算了,百鳥朝鳳走的是輕靈的路子,與你性子不合,你小子還是老老實實的練你的矛吧。」
張飛一聽,氣炸了,「你個老頭,說話還是這麼氣人,你才練個毛呢。」
···
···
城北衛所。
衛琤雙眉一挑,「你說的童淵,是那個槍神童淵?」
田豐拱手道:「沒錯,冀州武術世家出身,也只有這個童淵了,只是沒想到,他竟然跟翼德和公明有那麼一層關係。」
衛琤神色一動,突然想起來,當初他讓徐晃和張飛去冀州相助袁紹平亂的時候,徐晃他們幾個在冀州耽擱了一段時日,回來後,似乎功夫都長進了不少。
當時衛琤也沒有在意,如今想想,他們是遇到了童淵,得了奇遇啊。
「只是,他不在冀州呆着,怎麼突然來投奔張飛那小子了?」衛琤好奇道。
田豐好笑道:「這還得感謝袁本初,聽張掌柜說,這童淵是不想被招攬,忍無可忍,就帶着一頭驢離家出走了,哈哈哈,也是個率性之人。」
衛琤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應道:「也是正常,民間多隱士高手,這些人不喜歡被人打擾,就想平平靜靜的過日子,這童淵應該也是此類人等。」
田豐微微頷首,而後蹙眉道:「那這麼說,我們豈不是也不好招攬於他?」
衛琤點頭應是,頓了頓,忽然笑着說道:「倒也不用刻意招攬,他不是就住在張飛家裏嘛,回頭只要張飛能從他手裏學到幾手真本事,再教給龍山軍的人不就行了。」
「凡事不可強求,有些事情必須得水到渠成。」衛琤又補充了一句。
「好了,說說冀州什麼情況吧。」
···
···
定軍坊。
張飛穿着龍山軍分發的日常制服,帶着童淵來到馬廄。
「鍾叔,鍾叔……」
正在餵馬的鐘弦回過頭來,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自己聽不到。
張飛嘿嘿一笑,急忙抱拳道:「不好意思啊鍾叔,俺給忘了。」
鍾弦看着唇語,比劃道:無事。
張飛指了指童淵,大聲說道:「這老傢伙要來看看他心愛的小毛驢,麻煩鍾叔給出個進馬場的牌子,俺帶他去長長見識。」
鍾弦看向一旁的童淵,微微頷首,從懷裏拿出一個鐵打的令牌。
頓了頓。
鍾弦拿起一根草杆兒,在地上寫道:「時日無多,望自珍重。」
童淵眉心一挑,深吸一口氣後,抱拳道:「多謝。」
鍾弦起身回禮,示意他們自己去馬場。
路上,張飛蹙眉道:「老童,你那驢兒養了許多年了吧?」
童淵表情沉重的點點頭,「不短了,十七八年總該是有的,當時老子在邊境殺敵,要不是碰到它的話,只怕已經渴死在戈壁灘了。」
張飛見他一臉沉重,故意逗樂子說道:「咋地,它拿尿滋你啊?」
童淵正沉浸在悲傷中,一個沒留神,差點沒嗆死,「咳咳,臭小子說什麼呢,它把老子拖到幾里外的河邊喝的水,你小子才喝尿呢。」
張飛見他回過神來,嘿嘿一笑。
二人來到馬場,入目可及之處,到處都是精壯的大宛馬,這可把童淵驚得不行。
「好傢夥,這衛氏也太富有了吧!」
張飛笑着點點頭,「也還好吧,回頭你要是喜歡,俺找公子給你求來一頭汗血寶馬當坐騎。」
童淵濃眉蹙起,直接擺了擺手,「老子又不上陣殺敵,要這好馬何用。」
「騎着玩兒唄。」張飛嬉笑道。
童淵再次擺手,看向在馬場裏啃草的老驢。
似乎是聞到了主人的氣味,那驢兒抬頭四下張望了一番,屁顛顛朝童淵跑了過來。
只是,或許是年齡真的大了,即便是跑,看着也跟踱步差不了多少。
看着驢兒跑來,想起方才鍾弦的提醒,童淵雙目微微有些發燙,疾步上前,撫摸着驢兒的脖子,呢喃道:「老夥計啊,咱跑不動就別跑了,老子還想看你多活幾日呢。」
驢兒急促的喘息着,渾濁的眼睛看着眼前的童淵,已經沒有年輕時候的靈動閃爍。
「這,這是……老夥計啊,你又跟誰打架了?」
童淵摸着摸着,突然在老驢的背上摸到一大片淤腫,仔細再低頭一看,老驢的前腿上還有兩個清晰的馬蹄印,摸進去甚至感受不到骨頭的堅硬,怕是骨頭已經碎了。
老驢或許是吃痛,突然喘息一聲,用頭碰了碰童淵的手臂。
而後,只見它回頭盯着不遠處一匹帶白點的黃驃馬,並朝那匹馬兒叫了起來。
卻見那精壯的黃驃馬『心不甘情不願』的朝他們走來。
老驢這才滿意的停止鳴叫,而後叼起童淵的袖口,朝那馬兒拉去。
童淵和張飛相視一眼,二人都是被驚得說不出話來,待那黃驃馬走近,二人才驚奇的發現,這馬兒的脖頸、前腿,後腿,甚至臉上,都有數道牙痕和蹄印。
老驢兒張開嘴,露出一嘴參差不齊的大黃牙,咬住黃驃馬的馬鬃,放在了童淵的手中。
「老夥計,你這是……」童淵雙眼含淚,聲音已經哽咽。
張飛也是一臉的難以置信,看着比老驢打了好幾圈的黃驃馬,再看看老驢那瘦弱的骨架,以及身上的蹄印,還有那些淤腫之處,心中沒來由的一陣難受。
老驢抬起頭來,朝童淵喘息了兩聲,似乎再說:「我走了,以後就由它馱着你。」
童淵滿是老繭的大手一把捂住眼睛,不想讓老夥計看到自己落淚的窘迫模樣。
老驢那渾濁的雙目也是浮起了水霧,見主人哭泣,它同樣心裏難受,或許更多的是不舍。
都說動物通人性,其中又以牛、馬、驢、狗為最。
原本張飛是不信的,可是看到這一幕,他不知道為什麼,十幾年沒有濕潤的眼眶,竟然是如此的灼熱。
童淵早已經泣不成聲,抱住老驢的脖子,哭得像是一個失去心愛之物的孩子。
老驢的雙目漸漸失去了光彩,原本苦苦支撐的前腿,也一下子泄了氣一般癱軟了下去。
童淵想要盡力將它抱起,可卻無濟於事。
不遠處,正在吃草的馬兒們紛紛朝這邊走了過來,看着地上癱倒的老驢,一匹匹身形高大,體格健壯的大宛馬,突然同時朝天嘶鳴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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